因着黎曼曼的緣故,接下來的幾天,蘇厭都格外留意風停淵。
不留意不知道,一留意吓一跳,還有好幾個女修總是偷偷瞄他。
尤其是一個穿着青碧色長袍的少女,高挑清麗,袍上繡着七葉草,無論走到哪裏,都被一群人簇擁着,一口一個“大小姐”。
她總是在看風停淵。
從其他人的稱呼看,她是百草堂堂主的小女兒公西白凝。
她幫其他不少人療傷,甚至還來看了蘇厭的膝蓋,給她敷了百草堂特質的跌打損傷藥,聲音很冷:“蘇姑娘盡量靜養,不要再傷到這條腿。”
“還有,”公西白凝低聲道,“你的指尖有被血蠱蟲蜇過的痕跡,且印堂發黑,近日行事務必平心靜氣,克己守心。”
蘇厭雙手抱胸,手指不耐煩地敲着胳膊,根本就沒聽:“嗯嗯嗯嗯嗯。”
公西白凝起身,又看了一眼風停淵。
她的目光倒不像媚修那樣妩媚直白,反而是……極複雜含蓄的。
蘇厭讀不懂,但覺得她的意圖很明顯。
——毫無疑問,大小姐想殺風停淵。
蘇厭也不知道自己最近是怎麽了,心裏總是空落落的,像是餓癟了以後抓心撓肝看誰都不順眼想揍的狀态,可她已經快把整個洞窟裏所有人的口糧全部吃完了,甚至吃的腮幫子都累了。
她看着其他人偷瞄風停淵就不爽,那種不爽就像是一群野狗在觊觎她的大雞腿,對着她的大雞腿流口水,口水都滴到大雞腿上面了。
那可是她自己都沒舍得吃的大雞腿。
簡直氣死人了,恨不得把她們眼睛挖出來。
蘇厭有點悶悶不樂,覺得自己最近有點反常,只有挨着風停淵吃東西的時候感覺舒服一些,一邊吃一邊道:“公西白凝想殺你。”
風停淵語氣冷淡:“她不想。”
蘇厭:“你太天真了。”
風停淵:“你吃得太多了。”
蘇厭:“……”
她看着手裏被吃空的烤鴨骨架,連骨頭都被她啃得光光的。饒是這樣,卻讓人感覺她又瘦了,連腰帶都寬了半指似的,松松垮垮系在腰上。
她托腮看着他的臉,視線從嘴唇劃到喉嚨,僵硬地轉開目光,咽了咽口水:“可我還餓啊。”
這個迷霧幻境不可能永無止境地持續下去,有正派弟子讀過的書上記載,當所有的天青樹枯萎,所有的天青花盛開,仍然擁有花朵且存活下來的人,就算是通過了這個秘境。
而這個陸續開花,逼迫修士們自相殘殺的過程,大約會持續半個月。
現在才區區三天,整個洞窟就快被蘇厭吃空了。
雖然正派弟子也會帶着原本魔尊搶奪來的天青花出洞,陸續帶回來其他被困大霧的修士,這次般若秘境的範圍出奇得大,導致洞窟裏的人越來越多,擠擠攘攘,像個避難所似的。
但帶來的食物總是沒有人多。
蘇厭道:“這迷霧裏不應該只有人才對,看看能不能抓到其他東西吃吧。”
她剛站起身,就看到公西白凝在給新來的受傷修士纏白紗,還中途看了一眼風停淵。
蘇厭:“……”
不爽。
她轉身,抓起男人的右手,手指往上一扣,動作幹淨利落。
将她右手小指上的銀戒,扣在了風停淵的無名指上。
風停淵:“?”
蘇厭細細欣賞了一下他被扣上戒指的手,男人手掌薄而幹淨,修長的無名指指根被收緊的戒環牢牢扣住,光華內斂,戒紋繁複,有一種禁欲冰冷的美感。
金銀戒環能自動改變大小,除了她和赤皇魔君,應該沒有人能把它取下來。
蘇厭心情好了一點,笑吟吟道:“這樣,他們就不能趁我不在把你吃了。”
風停淵搖了搖頭:“收回去。”
蘇厭:“就不!”
然後她蹦跶着拎起林初,讓他跟自己出去布置陷阱,迷霧捕獵。
她布置陷阱很有一套,是妖尊烏九手把手教出來的,當年在深淵抓霹靂兔一抓一個準。
布下陷阱的第三天,蘇厭正餓得躺在塌上有氣無力,就感到纏在手腕上的法陣刻痕猛地一亮。
蘇厭一躍而起:“落網了!”
整個洞窟的人都喜形于色,紛紛跟着她沖到洞外,只見迷霧之中,果然有個什麽大獵物在蘇厭的捕獵陣中翻滾掙紮,連鉛灰色的迷霧都被攪得流動起來。
林初驚嘆道:“這麽大!夠我們吃到迷霧消散了!”
蘇厭用天青花汁點了眼睛,仔細看去:“我看到耳朵了!!兔子耳朵!好大的肥兔子!比我家的兔子大多了!”
一時間,人人臉上都露出豐收的喜悅,紛紛道:“蘇姑娘,快把兔子捉進來吧!”
蘇厭開始收陣,那兔子被陣法拖動,不得不一步步往洞口靠近,輪廓變得越來越清晰。
長長的兔耳,三瓣嘴,血紅的眼睛,矯健肥美的雙腿。
……淩霄宗的紫衣外袍?
……硬朗且年輕的面容?
……這人怎麽有點眼熟?
林初脫口而出:“盛師兄?!”
正是鴻昀長老的親孫盛天佑。
他和鴻昀長老關系如此親近,自然吃得半妖內丹最多,修為長得最快,最後變異得也越狠,連頭發都變成了雪白的兔子毛,看起來毛茸茸的一大團。
盛天佑鼓着三瓣嘴,粉鼻子聳動了幾下,被鎖鏈牢牢捆在地上,憤怒地瞪着蘇厭:“又是你!你個妖女!!!”
“怎麽說蘇姑娘的!”
“就是!這是從哪兒來的妖怪!”
“喲,這不是淩霄宗的盛天佑嗎?十七歲金丹期,去年門派大比魁首,誰都配不上您麽不是!怎麽一年不見,變兔子啦?”
其他正派弟子不少都聽說過天下第一劍宗最年輕的金丹弟子,此時看到盛天佑更是大為失色,小道消息靈通的弟子就開始叨叨淩霄宗出了大事。
盛天佑全聽不見,只憤恨地盯着蘇厭:“你殺了我爺爺!我跟你拼了!”
其他人都倒吸了一口冷氣。
一名淩霄宗宗外門弟子出聲道:“鴻昀長老都變成蜘蛛半妖了!到處殺人,吸人腦髓,如果不是蘇姑娘還要死更多的人!你哪好意思再提你爺爺!”
盛天佑怒道:“你們知道她是什麽人嗎?!她是吃妖丹長大的!”
林初雖然覺得蘇厭危險,可也忍不住道:“你也吃了啊……要不然怎麽會變成兔子。”
盛天佑:“……”
他臉漲紅了,一腔怒火和委屈無處發洩,怒吼一聲,毛絨絨地蜷縮起來成球。
兩只兔耳朵都耷拉下來了。
……他眼睜睜看着蘇厭殺了爺爺,卻無法報仇。他也清楚,變成蜘蛛的爺爺,早就不是那個在所有人面前威嚴,卻獨獨對他溺愛的鴻昀長老了,沒能刺穿他頭顱的蛛腿,已經是來自爺爺最後的溫情。
他失去了自己的榮譽,失去了自己的靠山,曾經輝煌的一切都變成了恥辱。
蘇厭走後,他獨自在那片滿是蜘蛛群的火場中痛苦地蛻變,感到什麽東西粗暴地頂破了他的頭骨,蔓延生長,天色将明的時候,渾身是血,痛苦地爬到溪邊。
他本以為自己會生出兇悍的犄角。
誰知,他在流動的溪水裏看到了一雙柔軟的兔耳。
……全完了!
他恨蘇厭,也恨鴻昀長老,恨自己,恨一切,他瘋了似的拔劍想削掉兔耳,但敏感的兔耳布滿了神經,只削了一個口就痛得他滿地打滾,半途作廢。
“殺了我……”埋頭在膝蓋中的大兔子悶悶道,“殺了我吧。”
蘇厭一直沒說話,嘴唇輕抿,睫毛委屈地垂着,收回了捕獵陣上的鎖鏈。
之前想要她傳音石的弟子看得心都軟了,柔聲安慰道:“蘇姑娘不必聽他的,我們都知道你是一腔好心,鴻昀長老作惡多端,害人無數,淩霄宗其他長老都會幫忙處理後事的。”
蘇厭道:“我怎麽能不傷心。”
“有我宋栖雲在,沒有人敢對你說三道四。”
蘇厭拳頭硬了:“兔子沒了,我吃什麽!我抓他這個廢物來有什麽用!他這麽醜我怎麽下得去嘴!!!”
宋栖雲:“……”
是在傷心這個啊。
盛天佑也住進了洞窟,接受了百草堂大小姐的治療。
按公西白凝的說法,盛天佑吃的半妖內丹還不足以讓他立刻瘋魔,如果按時服藥,收斂脾氣,平心靜氣,剔除毒性,半人半兔活個一百多年也不是什麽大問題。
盛天佑咬牙道:“請問,我還有機會變回人嗎?”
公西白凝冷淡道:“沒有。”
“耳朵呢?”
“砍了會聾。”
盛天佑痛苦地抱着頭,半晌道:“可,我什麽都沒做錯。”
公西白凝站起身,在他面前留下抑制妖性的丹藥:“……那只因你而死的兔妖也是。”
因為沒能抓到食物,蘇厭的心情一天比一天差。
以她的修為,就算是半年不吃東西,也不會死。
但那種莫名其妙的饑餓卻如附骨之疽,讓她睡也睡不着,站着餓坐着餓躺着餓,看人就煩,整個人像是憤怒的炸毛小貓,往哪一杵,滿身尖銳的刺。
她布了更多的捕獵陣網,每天都要親自巡邏一大圈,空手而歸的時候小臉就更冷三分,以至于周圍三丈都沒有人敢靠近。
除了風停淵。
他好像看不見她拒人千裏的臉色,和從前一樣,并不避諱她的氣場,也不會多看她一眼。
反而是蘇厭在刻意避着他。
之前,只有風停淵的血才會讓她有些許失控。
而現在極度的饑餓下,哪怕只是微微一陣風從男人身上吹向她,都像釣命的鈎子一樣狠狠勾一下她的心髒,仿佛幹癟的五髒六腑都被牽動了,渴望溫熱的液體流過幹涸已久的喉嚨。
男人袍子上的氣味是極其微弱的,而且,是深沉的檀木與皂角混合的氣味,但不知為何,瘋了一樣牽起記憶裏,之前嘗過的,指尖那一抹血的滋味。
簡直是魂牽夢萦。
蘇厭捏着鼻子,暴躁地在塌上打幾個滾,然後炸着毛,拎着小凳子,坐在風停淵的上風口。
風停淵看了她的背影一眼,又垂下目光。
蘇厭想,這樣下去不行。
——這樣下去,遲早有一天深夜,她會忍不住走到男人的榻前,狠狠咬住他的脖頸。
作者有話說:
越寫越像吸血鬼王女x她看上的柔弱可口又美貌的人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