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無心冷眼橫掃而來,惜命不情不願地于蒲團處盤膝坐下。果然如他所言,這些日子她一直跟他一起修煉。

像模像樣地結好法印,她開始感應天地間的靈氣。當然,除了隐墨殿格外清新的空氣外,她什麽也沒感受到。

眼睛睜開一條縫,偷偷打量閉目入定的隐無心。這時的他少一分冷意漠然,多一分溫和可親。墨玉般的烏發,細長微挑的眉眼,微抿瑩潤的薄唇,認真專注的神情……無一不是攝人心魂的美,美得雌雄莫辨。

她幾不可聞地輕嘆口氣,把蠢蠢欲動的魔爪極力壓下。都是習慣惹的禍,看到美男她就忍不住欲動手調戲。

墨隐隐無心,六界之外鼎鼎有名的美男子。不知道容與送她到這裏究竟存了何種心思。

大殿地面由西俊山的白玉石鋪就,光滑帶着些微涼意,盈盈月光灑進,襯得地面亮白如鏡。上面映照出一位胖成團子狀的少女,肌膚白白嫩嫩仿佛一節鮮藕,一雙眼睛黑亮水潤,但卻因臉上過度的嬰兒肥而被擠得小上一分。頭上紮兩個包子狀的髻,笑起來露出兩顆小虎牙,笨手笨腳的模樣。

她觑一眼隐無心,瞅一下自己。幾番過後,她重重嘆氣,有這樣的弟子,隐無心也覺得大失顏面吧。凡人之體的團子狀自己卻有一位才貌雙絕的師父,這般暴殄天物,容易引雷劈啊。

正在她自怨自艾之際,手心驟然一疼,像是被板子打到。然後便聽得隐無心冷道,“專心修煉。”

她皺皺眉頭,只得再次挺直脊背坐好。

但是沒過多久她又二度走神。

隐無心懲罰,冷聲喝止。

她繼續走神。

隐無心懲罰,冷聲喝止。

……

反複多次,那雙白胖小手已被打成紅腫蘿蔔。她雙眸水氣騰騰,卻是強忍着不讓眼淚流出來。

隐無心睜開眼睛,淡漠神色中多了一絲無奈,頓了片刻,還是豎眉教訓道:“修法貴在專心與持之以恒。資質雖然重要,但并不是唯一。明白嗎?”

她翻開眼皮看隐無心,爾後重重點頭。

沉默片晌,隐無心遙望窗外當空皓月,自言自語般沉沉開口:“容與上神到底是怎麽想的呢?”

惜命唇角翕動,最終還是沒說一個字。容與怎麽想的呢?她一直都不清楚。只是按照容與為她規劃的道路前行,她從不在乎別人怎麽看,也不能在乎。

或許隐無心也認為她這般毫無效力的修法亦是無聊得很,一段時日後,竟主動帶她出了墨隐。

火鳳族長陸行二十萬年大壽,冥伯之丘廣邀六界衆人前往。本來此種事情隐無心不須前往,只是火鳳一族向來與墨隐交好,陸行更與他們的師父為至交好友。所以,這次壽宴由隐無心代表墨隐前去拜賀。

惜命好久未出隐墨殿,一路上很是興奮,看見什麽事物都覺得新奇。按下雲頭于冥伯之丘不遠處停住,她擡眼望去,只覺天上地下熙熙攘攘,各路神仙妖魔紛沓而至,煞是熱鬧。

想來現在六界安穩,無甚大事,火鳳族長壽宴權作大家一次消遣的由頭,所以才會有如此盛況。

她自是喜歡熱鬧,但轉眼瞥見頻頻蹙眉的隐無心,也就不敢太表露激動之情,老實跟在他身後落下雲頭。

這些年墨隐人氣日益高漲,所以一路走來有不少人前來搭讪,不過都被隐無心以合乎禮節的疏離态度打發。

壽宴正前方有中間一位胖胖的老頭,他那雙笑眯眯的小眼睛讓人印象深刻,此刻他正不停拱手,向前來衆人道着謝。

隐無心疾步向前,俯身抱手,鄭重而認真的姿态:“晚輩隐無心恭賀曲族長壽比蒼穹。此為墨隐薄禮一份,還請笑納。”說着自袖中取出一精致木盒,雙手呈上。

陸行接過禮物,笑得眼睛眯成一條縫,樂呵呵道:“好好。無心客氣了。”他頓了頓,略略嘆息道,“想當初隐臨在我面前屢屢誇贊你,把他的關門弟子說得跟寶貝般,我那時不信,兩人還打賭來着。現在看來,倒是我輸了。”

隐無心淡漠表情有了些微變化,好一會兒才輕聲道:“承蒙師父錯愛,無心甚覺慚愧。”

惜命察覺到異樣,探出半個腦袋瞧他。

這一動靜,陸行便瞧見了她,笑眯眯道:“無心,這女孩兒是誰?”

隐無心作禮道,“是晚輩弟子惜命。”接着淡淡掃她一眼,“惜命,還不快見過陸族長。”

聽聞此話,她立刻學着隐無心的樣子作禮,大聲道:“惜命見過陸族長。”這頗為響亮的一聲頓時吸引不少目光。待看到作禮的惜命時,這些目光瞬間變得各種各樣。

同樣一個動作,隐無心做起來那是飄逸優雅,而團子身板的她學起來卻是笨拙呆板,幾分可愛的死蠢,死蠢的可愛。

隐無心的臉色黑了一瞬。

陸行卻笑眯眯不在意,摸摸她的腦袋,仔細打量一番,咂嘴道:“無心也收弟子了,沒想到啊。這是誰家女孩兒?”

她正欲答話。突然一道不耐聲音傳來,“死團子,你怎麽來了?”

她一驚,擡頭看去,見陸離錦衣華服趾高氣昂地俯視她。她立刻不悅,小身板挺直,不甘示弱道,“這句話該我問你吧。”

陸離嘴角一撇很是不屑,指着旁邊的陸行道:“看到沒,這是我爹,我當然要在這裏。”

她疑惑地看他,爾後眼珠轉向隐無心,掐指算道:“陸族長是你爹,而師父剛才稱陸族長為伯父,這樣你和師父豈不是平輩?不對,你是雲将門下弟子,雲将和師父又是師兄弟,算起來師父應長你一輩,輩分不對啊……”

陸離:“……”

陸行維持着臉上的笑意,語氣不明道:“這孩子……到底是誰家的?”

陸離雙臂環胸,不屑道:“還能有誰家的,湯谷容與上神的女兒呗。”

陸行眼神亮了剎那,但随即恢複平靜,仿佛剛才那般失态只是幻覺。陸行撫上嘴角的短胡子,眉毛微挑:“容與果然有趣得緊。這孩子養得倒更像我家的。”

她翻眼看他,扁扁嘴,退至隐無心身後。

隐無心再次拱拱手,帶她向宴席之處行去。

束手立于隐無心身側,她眼珠轉動打量四周來客,只見斜對面處有一人坐姿筆直,一身鐵衣,面容肅然沉默。一片喧嚣間,獨有他那裏格外冷清,他既不跟人搭讪,也沒有人上前客套。她好奇心起,正欲細細打量。

“魔界大将軍落九淵。”耳中突然傳入隐無心的聲音。

她心下一凜,迅速低垂視線,餘光瞥見那人眉心處一枚暗紅水流印記。曾聽容與提起,眉心印記是魔界中人法力與地位的象征,其中以火焰印記最為高貴,惟魔尊或者魔尊既定繼承者才會擁有;次之水流印記,魔界七位将軍所有,六芒星印記,魔界大法師所有,雙劍印記等等,但這印記并不是魔所共有,在法力或地位低于一定界限時,眉心印記便不再存在。

她拿手指戳戳隐無心,小聲道:“魔界也有人來,還是一位大将軍。那胖老頭也……”太有面子了吧。衆人皆知,六界之亂平複後,魔界受到重創,退居一隅,平日極少與人來往,這等高位者前來更是從未有過。

隐無心今日難得有耐心,解釋道:“冥伯之丘與墨隐同屬六界之外的存在,與六界皆有來往。火鳳一族向來與魔界交好,據傳曲族長與魔尊破天頗為幾分交情,曾于六界之亂時幫過魔界一把,今日落九淵前來并無不妥。”

她咬着手指:“……陸族長幫魔界,那神界豈不是很生氣?”掃視一圈,果然見前來賀壽的神界中人寥寥,即使有也只是名不見經傳的小神。

這時陸行自外面行入,大廳內驟起一陣恭賀聲。

剛開始她還覺得熱熱鬧鬧挺不錯,但身邊跟了個冷冷清清的隐無心,初初問話他還會回答,但漸漸地那種不茍言笑的本性顯露出來,有時她說五句十句他也答不了幾個字,又沒有其他人可以玩,實在拘束得很,無聊得很。

待将兩手掌紋皆細細理一遍後,她終于耐不住拘束,趁隐無心不注意一溜煙跑開。雖然這團子狀身板很有回頭率,但今天人太多,喧鬧嘈雜,是以她也沒太受矚目。

一路閑逛,穿過一帶翠障,行出涼絲絲的石洞,花團錦簇異草青青的美景映入眼簾。只覺一陣清香撲鼻而來,她不覺深吸一口氣。一一看去,不覺幾分驚訝,這胖老頭的地盤還有這等好物什。

南邊那朵殷紅如血欲滴的團扇狀花,是極其名貴的血扇,三百年開一次,不僅花開得美麗,而且可制成藥材,補氣生血效果一流,若凡人服用,怕有肉白骨之功效。

東南角上那三葉淺藍色小花,密密麻麻簇滿枝頭,是極少見的藍韻,雖說漂亮妖異程度可能不敵血扇,但卻是煉制多種丹藥的必需品。就像陸離那次打賭時提及的聚氣丹,最重要的一味材料便是藍韻。

還有東邊纖細高挑的碧青長葉小草,上面浮動着一層乳白色光芒,是可抵百毒的碧連天,中間那棵猶如人手指般伸展開,末端沾些白色粉末的是玉指羅,療傷上好佳品……

她看得眼饞,口水欲滴。湯谷也種植各種名花異草,都是容與的心肝寶貝,她平時雖然胡鬧,卻很少敢去那裏折騰。但與冥伯之丘的此處相比,卻是小巫見大巫。她望了望,四周無人,不覺竊喜,好機會。

白嫩的圓滾滾小手伸出,近了,近了,更近了……

“你在做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