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攤開手掌高高舉起,想讓它們來吃,但我站了半天,它們都視若無睹。
“鳥兒天性怕人。”一個聲音柔柔地在響起,一陣清涼的晚風拂面,我聞到一股淡淡的幽香,我循聲望去,竟有一位好像畫上的女子站在我面前——
一根木簪挽着輕雲似的發,身穿柳煙絮色的襦衣,腰系玉環珞節,着荷葉形色的裙,她的唇色略有點白,素淨的面上帶着一抹淺笑看着我,我卻呆了。
她走到我面前,從我手中拿起一小撮黃米,只見她擡起的手臂上袖子滑落一些,雪白之上生出一顆殷紅滴血般的砂痣,風把頭頂的葉子吹得“沙沙”地響,小鳥低下頭來,似乎這才看見樹下的人給它們食物,發出幾聲悅耳的“啾啾”叫聲,拍起翅膀便落到女子的掌上,毫無戒備之色地開始啄食米粒。
“啊?”我更加驚異地瞪大眼睛。
女子待小鳥吃完了手上的米粒,才動了動手指,小鳥重新飛回枝頭上去了。
“姑娘,進去吧?”
我這才發現女子身邊還跟着一個丫頭,她的模樣比我也就略大兩歲,個頭比我高些,粉色的緞帶束着烏青雙鬟,俊秀的瓜子臉上,神情也一如她侍奉的主人那樣恬淡而沉靜。
女子擡頭看看店門首的招牌:“這裏便是歡香館?與我想的有些不同。”說着,她便舉步跨過門檻走進店去。
女子身上的香味似乎在我鼻間久久不散,我怔住好一會兒,只見店裏吃飯的人們看見那女子進入,面上也都無不顯出同樣的錯愕,桃三娘迎了出來:“這位姑娘裏面請?”
紫衣丫頭道:“可有僻靜的位置?”
桃三娘點頭笑答:“有的,這邊請。”
歡香館裏惟一一處僻靜點的飯桌,設在靠圍欄窗臺下,桌子較大,是從前那位特別講究排場的元老爺來歡香館時吃飯愛坐的地方,我跟進來,故意搶着去幫忙擺碗筷,卻一邊還在偷眼看那女子。
女子對桃三娘說,她與一位客人約好了要在這裏見面,她對吃的并不講究,一壺暖茶、一碗莼羹、一碟青團,紫衣丫頭名叫菱兒,手提一個食盒,裏面不知道裝着什麽,又拿出一盞像是一彎船型的風燈,點着了擺在窗臺前,燈裏燃的燈油與一般的似乎也并不一樣,微微的會冒出一絲溫熱的香氣。
桃三娘在乍一看見這盞燈時,臉色有些異樣,但很快又沒事一樣忙別的去了。
我回了家一趟,剛滿月的弟弟正在睡,娘在給他縫肚兜,爹不在家,因此我又折回歡香館來,這時天已經完全黑下來,其他客人吃完飯就陸陸續續走光了,惟有那女子還在,她等的人也一直沒來。
桃三娘頓了壺梅茶拉我坐下閑聊,我卻有點心不在焉,心裏總在猜度着那位美麗女子究竟在等着什麽人。
就在這個時候天公不作美,屋外忽然響起了“淅淅瀝瀝”的小雨聲,我望出門外,街上似乎彌漫起淡淡的夜露,夜色一下子變得更深了,我剛想為那位等人的女子感到惋惜,卻不經意聽見桃三娘嘀咕了一句:“客人要到了。”
遠處有一點燈火,是有人正提燈往這邊過來,何大和李二走到店門口擺出迎接的架勢,待燈慢慢靠得近了,我才看清,是個提着與菱兒手裏一樣船型風燈的白衣少年,他為一位身穿白色緞衣的華服男子引路,雖然天下着這樣細密的小雨,男子卻并沒有打傘,我愣愣地又像剛才那樣看呆了,因為我從未見過這樣的男子,他不過二十餘歲的模樣,神态卻如此安定而從容,面帶溫和可親的笑意,走進店來,我下意識看到他的腳步,他穿着一雙繡着金絲的皂靴,明明走過外面濕漉漉的街道,卻絲毫沒有沾上一點髒污泥水,甚至走過的地面,沒有濕腳印……
女子從座位上站起身來迎接他,對他欠身作福:“柳公……”男子連忙雙手将她扶起:“你我何須多禮?”
桃三娘走過去招呼:“請問客人想要點什麽?”
男子又彬彬有禮地朝桃三娘點頭一笑道:“請老板娘為我們燙一壺好酒來。”
“好,這就去。”桃三娘也不多說什麽,轉身去拿酒了。
只見菱兒這時才将她們帶來的食盒打開,從裏面一一端出四碟顏色、花樣無比精美的點心,一邊說道:“柳大人,這是我們青姑娘為您親手做的,您最愛吃的花糕和露餅。”
男子看着女子笑道:“莫要勞累了。”
桃三娘不知從哪裏端出一個陳舊未開封的酒埕,将泥封刮掉,蓋子甫一掀開,頓時有一股甜郁的酒香彌散出來,她用八兩的酒壺乘了,便放到炭爐燒的熱水中燙,那熏人欲醉的氣味愈發地濃。
男子笑對女子道:“我就是知道這家的老板娘藏有好酒,才約你來此的。”
那男子這麽說,好像和桃三娘是老主顧似的,但我從沒見過他啊?我這麽思忖着,看桃三娘端着酒過去,那女子起身接過,然後朝桃三娘微微一福:“小女名青山桂,昨日剛搬到前面小秦淮畔舊周宅居住,以後與老板娘便是街坊了。”
“呵,原來搬進去的是你。”桃三娘觑了一眼那男子:“姑娘的姿容真是美若出世仙子。”
那女子卻蹙起一絲苦笑:“小女本是泥沼蒙塵之人,若不是柳公拯救,現在也不過是別人酒桌玩物罷了,老板娘休要謬贊了我。”
“呵,柳公是善人。”桃三娘這麽笑着又望了一眼那男子,男子毫不在意,正要伸手拿酒壺,那名叫青山桂的女子連忙接過,并為他的杯中倒酒:“還請柳公喝我倒的這第一杯。”
“你也喝一杯吧。”男子道。
桃三娘知趣地走開了,看她轉身到後院去,我便也跟着進去,後院裏何二已經把髒碗炊具都洗幹淨收拾好了,桃三娘只是各處察看一下,我小聲問她:“三娘,那個姑娘好美。”
桃三娘點頭:“嗯。”
“三娘,你認識那個柳公?我怎麽沒見過他?”
桃三娘“撲哧”一聲笑道:“我這裏的客人月兒哪能個個都看見?”
“啊?”我一時還明白她的話是什麽意思,她卻催促我道:“夜了,你也該回去了。”
※※※
自那天後,我好多日沒再見過那位名叫青山桂的女子,她在小秦淮畔那幢宅子裏深居簡出,我常常經過也只偶爾看見一個婆子提着菜籃出入。
街頭巷尾很快就流傳開一些話,據說那幢位于秦淮河畔的屋子裏住進了一位貌美無雙的女子,據說她是北方官府家的千金,因為滿門抄家獲罪,因此逃離南下至此隐居;又據說她是來自金陵秦淮河畔的青樓名妓,已被贖身,但才貌過于美豔,在家中不容于妻妾,每每遭妒,只得搬出來另住;還據說她不過是個得了失心瘋的大戶人家小姐,在家中與仆人私通出了醜事,因此不得不把她搬到外頭居住……
總之各種好話、怪話,不盡相同,卻都振振有詞。
我在歡香館裏每當聽見這樣那樣的議論,就不禁會去望望桃三娘,她對這些倒沒有絲毫驚異,有人和她說起,她就會故意很詫異地反問道:“竟有這事?可真是奇聞呢。”
這些天江都城裏大雨、小雨不斷,下得人心裏膩煩。這日晚間,夜色朦重,我從歡香館出來打算回家,卻忽然看見她與菱兒兩個共打着一把傘,從遠處走來。
我便朝她們略彎一彎腰點頭笑笑,青山桂叫住我:“小妹妹。”
“啊?”我有些意外:“請問有什麽事?”
待她們走得近了,我看見菱兒手裏提着一盞普通的燈籠,還有一個空竹籃,青山桂一邊點頭一邊問我道:“這附近可有百年以上的柳樹?你能帶我去那麽?”
我想了想:“有的,離這不遠,順着柳青街往那邊走過去,拐一個彎就是,我帶你去吧。”
“謝謝你,小妹妹。”那女子說話的聲音柔柔的,讓人有種無法不按照她的話去做的感覺。
老柳樹據說有将近兩百歲了,但它生得并不很高,樹身足有四五個人合抱那麽粗,平素附近住的小孩子也喜歡爬到它上面掏鳥蛋,也有折它的長枝去玩的,但它依然這麽繁茂,尤其在這夜色朦胧的細雨之中,樹冠顯得那麽濃密。
“就是這棵。”我指給青山桂看。
“好。”她點點頭,撩起一只袖子,走到樹下,菱兒把燈籠靠近她的身邊照着,她在每一根枝條上看看,然後摘下個什麽東西放進菱兒手裏的竹籃。
“你在幹什麽?”我疑惑地湊近去看。
“摘柳芽。”菱兒告訴我。
“噢,做菜吃的?”我想起桃三娘每年在初春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