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日後,靜妃病殁。
祁王府上下都擔憂蕭承翊的情況,他已經在自己關在屋內一天了。
琳琅剛到他的院子裏,安嚒嚒就迎上來,“王妃娘娘,您去勸勸王爺吧 ,好歹,讓他先吃口東西。”
琳琅打眼一看,嚒嚒身後跟着幾位侍女,手裏都端着吃食,“你們來送幾次了?”
“一個時辰一次,就等着王爺開門。不然,老奴也實在不敢打擾他。”
穆琳琅皺眉,“你們這麽多人,來回在他院子裏轉悠這麽久,以為他聽不到嗎?去去去,都下去做事,沒我的吩咐,不準再過來了!”她接着伸出食指,“還有啊,不準耷拉着臉,本王妃要是再看到哪個垂頭喪氣的,第一個家法伺候!”
安嚒嚒急了,“可是王妃······”
穆琳琅絲毫不留情面,“連您也算!”
安嚒嚒只得低頭,“是。”
擺手讓那幾個侍女下去,穆琳琅瞧見裏面有碟雲片糕,立刻不客氣的端過來,吓了那小丫鬟一跳,她微笑着開口,“好了,現在可以走了。”
這院子清空了人,穆琳琅看了看那扇緊閉的門,搖搖頭,走到那石桌旁開始吃東西。
暮色降臨,府上點了燈,巡邏完的逐星到王爺的院子裏,卻瞧見撐着腦袋,沒什麽坐相的穆琳琅,走過去道,“王妃。”
穆琳琅放下手,對他笑笑,“我和你家王爺比比誰耐心好,他可真厲害啊,現在都不出來。”
逐星低垂着眼,“王爺心裏難受,又不願叫旁人看見。”
“我知道,所以才沒進去嘛,可我又擔心,他一個人別出了什麽岔子。”琳琅微微嘆氣。
祁王才沒那麽脆弱!但看到王妃這般,逐星覺得還是不解釋的好,他道,“幸好,王爺現在有王妃挂念,就不再是一個人了。”
呃,穆琳琅很想解釋她這不是挂念,這種情形下,作為兄弟關心一下子是應該的,誰知她還沒開口呢,逐星又開始渲染他家王爺的可憐,以及她作為王妃的作用:
“王爺是最能忍疼的人,但不代表他不知道疼。除了太子殿下,他并無可交心之人。現在有了王妃,王爺就不會那麽孤單了。王妃娘娘,以後我家王爺,就交給您了!”
穆琳琅聽得一愣一愣的,這個小侍衛平日裏少言寡語的,怎麽說起煽情的話如此厲害?
她試探的問了下,“你,和你家王爺的關系不親嗎?”
他道,“那怎麽能和王妃一樣呢。”
琳琅擺手,“不是那個意思,你家王爺沒有告訴你,我和他之間······”
看他一臉茫然,琳琅擺手,“哎算了。”這名義夫妻的事兒他肯定不知道。
逐星恭敬退下,“那就辛苦王妃了。”
又大約過了半柱香的時間,穆琳琅的坐席轉移到石階上,她其實很擔心蕭承翊,可那些擔心說出來顯得蒼白無力,只好這樣傻傻的守着。
陪伴靜妃的那幾日,穆琳琅也看到她完全不同的一面。
久居冷宮多年,旁人以為她幾乎斷了紅塵之念,殊不知,她只是對那個皇宮失望透頂。她走的前一夜發了高燒,額頭滾燙,琳琅握着她的手,聽着她不斷呓語:“回去,要回去,該回去了······等我,芸郎······”
那聲音極低,又是錯亂,琳琅幾乎懷疑自己聽錯,也再無機會詢問,那芸郎是誰。
可就算問清楚又能怎樣呢?終究是見不到了。
琳琅抱着自己的雙臂,她清楚,從靜妃娘娘離開的那一刻起,她整個人,她的故事,她口中的芸郎,都将埋沒在那深宮之中,再無人提起,再無人記得。
自己會記住多久呢?穆琳琅正想着,忽而感受有手心有了異動,緊接着手腕處有緊緊的感覺,低頭一看,她的寶貝黃金不知何時從她手心鑽了出來,在她右手腕纏了幾圈。
這些時日的相處,這寶貝大概已經認了她當主人了,至少把她丢出去的事情沒有了。她撫摸着手腕處,輕聲道,“黃金,你說以後,我是不是該對王爺好點?”
“咕嚕~”
有聲音回應了她。
穆琳琅點頭道,“嗯,是該對他好點,大不了,我以後不和他吵架了·····黃金,你怎麽還會說話啦······”
不太對!
穆琳琅猛地站起身,右袖口處果然粘着一個小東西,它抓着寬大的衣擺蕩來蕩去,琳琅眉頭一皺,哪裏來的?
伸手将它一抓,放在石階上,仔細的觀察一番。像只小小的白色小貓,渾身雪白,只有耳朵處有一小撮黑毛,說是像貓,應該又不是貓,嘴巴太大,耳朵尖尖的,尾巴繞的一卷一卷的,而且它的眼睛,是淡淡的水紅色,倒是挺漂亮的。
琳琅看出它是妖,不然怎麽扒拉她身上這麽久都沒發覺?
仔細想了想,她道,“你是從冷宮裏來的?”
它撓了撓自己毛茸茸的小爪子,不知所以,琳琅道,“別以為你這麽可愛我就被你騙了,不老實的話,我可趕你走了。”
這句倒是聽懂了,它急忙點了幾下頭,又在石階上跳了跳,似乎要回到琳琅身上來。
先前不是沒遇到過粘人的小妖,大都是初來人間,在她身上尋個慰藉,可過不了太久,都如小沉蛇一般離開了,有些沒良心的連個招呼都不打。
“哎,行了行了。”暫時讓它粘着吧,琳琅沒好氣的伸出右手,小妖歡喜的笑笑,剛要跳到琳琅的手心時,鎮妖鞭卻“咻”的回到琳琅體內,消失不見了。
穆琳琅的目光轉向屋內,走上前去,輕輕的推開半扇門,瞧見蕭承翊的身影伏在桌子上。
還真有幾分落寞。不過好事做到底,穆琳琅輕手輕腳的進門去,解了自己身上的披風,給他輕輕蓋上,剛剛完事兒,“睡着”的人卻突然拉住她的手。
蕭承翊依舊閉着眼,琳琅剛要掙脫,只聽他聲音低沉道,“別走。”
這兩個字似乎把她禁锢住了,琳琅道,“王爺——”
“我不想一個人。”
他拉住琳琅的手不放,琳琅心道,誰都有脆弱的時候,祁王爺應該也需要人陪陪的。
那就陪吧。她順從自己心底的想法,在他旁邊坐下,手放在桌案上任他牽着,低聲答應道,“好,我不走就是了。”
穆琳琅不記得自己什麽時候在桌前睡着的,但第二天醒來的時候,她睡在祁王爺的床上,蕭承翊已經不見了人影。
她渾身乏累,如珠卻一臉春色的從外面進來,“王妃你醒啦。”
“哦。”她揉了揉眼睛,“王爺呢?”
“被太子的人叫走了。”如珠上前給她穿鞋,還是唇角彎彎。
琳琅托着臉問道,“什麽好事啊,你娘把你的婚期定了啊。”
“小姐又打趣奴婢了,奴婢現在還不想嫁人呢。不過昨日從将軍府回來,府上可熱鬧了,王妃猜猜郡主在忙些什麽?”
琳琅壓根都不用想,“是為我大哥的事情吧。”
如珠笑,“郡主請了好些位小姐來家裏,也不知有沒有看中的。”
“我阿娘看中倒容易,就是我大哥那關嘛——”琳琅忽地想到什麽,笑意更深,“不如,久違的去拜訪一下吧。”
如珠心裏惴惴的,大理寺這種掌刑獄案件的地方,她剛踏進去就腳軟,偏偏她家小姐是個混世魔王,越危險的地方越是十分之有興趣。
穆尚之的這個大理寺寺正做得相當稱職,為了案子幾月不回家是常有的事兒,安梨棠唯恐他在外吃不好睡不暖,時常從家裏接濟物資,而穆琳琅自告奮勇充當跑腿兒的人兒。
一回生二回熟,這裏雖不是任她胡來的地方,但也摸清了不少情況,認識了些人。
眼下這位袁一就是在穆尚之手下做事,是個憨憨模樣的壯漢,正一五一十的給琳琅彙報穆尚之最近的動态,“頭兒最近在熬個案子,這幾天統共才睡了兩個時辰,整個人都瘦了好一大圈呢······”
桌案上擺滿了厚厚的案宗,毛筆和宣紙也胡亂擺放着,而另一張桌案卻是清新整潔,只有少量的卷宗,比素面朝天的大姑娘的臉還幹淨,穆琳琅忽地想到,這顧連訣的評事怎地就做的那樣輕松?明明是和他大哥同級嘛。
她問道,“顧連訣大人怎樣?”
袁一知道顧連訣是這祁王妃的姐夫,以為也是順便關心,于是斟酌的開口道,“每位大人的做事方法都不一樣,顧大人,倒不會像我家頭兒這樣熬得黑白颠倒就是了。”
事實上,那位可是個老滑頭,不是大案子便能推就推,哪像他們家頭頭那樣死心眼。
說這話時,穆尚之已經走進來了,彪式紋樣的青色官服,襯得他整個修長俊立,穆尚之原本是讓人特別舒服的長相,五官淺淡,并無壓人之感,但常年面對各種或狡猾或陰險的罪犯,眉間早早立了“川”字,添了些不怒自威的氣場。
連走路,也有些拽拽的。
他一看到琳琅便擰眉,“你怎麽來了?”
又半真半假的對她行個禮,才道,“跟我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