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的日子,他們尋着染蟲蹤跡西去,日子過得平和到意想不到。

花如命始終沒有收到紫陽的進一步指示,也不知紫陽真人有沒有動過案頭的折子。天上一日地上一年,他們走了一年紫陽真人才看到折子的可能性也不是沒有。

他們走過的地方一般沒發生什麽大事,瑤姬手裏的染蟲發出的光芒大小沒變過,花如命懷疑就是因為雲雀在身邊,混淆了染蟲的對接功能。不過瑤姬似乎總能分辨出光芒大小的區別,他們西進的腳步才沒有停止。

然而忽然有一天,染蟲不再發光了。

染蟲側翻在瑤姬手心上一動不動,已沒有前些時候的生機。不止花如命,瑤姬也随之一愣。

瑤姬施法嘗試救活染蟲,但是沒有用。她停手,對黍離輕搖頭。

雲雀看了一眼,默不作聲的移開了目光。

這已經是第二次失去染蟲了,按理說有雲雀在,染蟲死了便死了,可雲雀選擇閉口不談這些,該吃吃該喝喝,人前是個人畜無害的女童。

染蟲死後,麻煩事接連不斷。

先是從江邊撈出數具白骨,再是有人一路給他們使絆子,不是背後襲擊一下就跑,還是在城裏散布他們幾個是妖怪的謠言。

雖然這些手法都是小兒科,但無奈的是,他們即便揪出一個,不久還會有另外一個出現。

他們只知道,這些人中有異族,有魔族,甚至是凡人。

有些死都咬緊牙關不肯說被誰指使,有的卻說是有人給了他錢讓他這麽說的,他什麽都不知道,連臉都沒看清,求他們放過。

這人的确是城裏的老百姓,沒有修為內息十分弱,普通到不能再普通,一放進城便找不到那種,對他們調查完全沒有用處,黍離便讓花如命放他走。

花如命只好聽命,心道都是些什麽事,不僅異族和魔族,現在連凡人也合起來對付他們了。

因被不勝其煩的騷擾,他們只能不斷的趕路,最多不會在同個地方待上兩日。

雲雀打了幾天呵欠,受不了了,沖到黍離面前,“我還是第一次見神仙躲着凡人的,慫貨,卷起袖子就幹啊,管那麽多條條框框作甚。”

黍離無動于衷,确切來說是不想理她。

雲雀碰了壁,賭氣哼了一聲,心道,不理就不理,以後有你好看的時候。

是夜,明月高挂,凡界宵禁過後,街上空無一人,陰風掃葉,幽深詭谲。

花如命被雲雀拉了出來,迎風站在牆頭,花如命問她怎麽篤定今夜能抓到人?

雲雀:“我要是說是直覺,小花你信嗎?”

花如命愣了一下,接着笑道,“我信,那日你便是這麽看破我的。”

雲雀道,“不過直覺有時又說不準,所以今晚可能會來也有可能撲空一場。”

她們像兩只精力充沛的獵豹,在黑夜裏等待她們的獵物。一直等到深夜,一個影子鬼鬼祟祟摸黑而來,雲雀打了個響指,一個透明的網将她們罩住,隐去她們的身形。

真的來了!

花如命吃驚道。

因未弄清楚來着的身份,她們選擇先按兵不動,凡人的話好辦,五花大綁就好了。萬一來的是異族或是魔族,那就另當別論了。

在如今這種粉飾太平的表面下,誰先出手誰先吃虧。

那人影過來,鬼頭鬼腦的扒着門縫望了一會,确定沒人才從懷裏摸出個火折子吹亮,再往門上刷些什麽,太暗了花如命沒瞧出他在寫什麽,若有若無的氣味飄進她鼻子裏,是雞血的味道,她當凡人那會兒家家都殺過雞,對這種氣味再熟悉不過。

只是在人家客棧門口刷雞血裝神弄鬼吓人也太不道德了吧,花如命當人時的正義感又冒出來了,正想沖下去踢翻那個血罐子,雲雀拽住她,說,“先別,我們再看看。”

花如命問她,“你在等什麽?”

雲雀微笑噓了一聲,“我們要藏的好,他才會出來,這叫引人上鈎。”

花如命便回頭繼續蹲點,那人影刷了半天終于搖搖晃晃的動了,約莫是完成了任務,只見他轉身緊張的望了四處兩眼,往另一個方向疾步走去。

花如命詢問雲雀:“現在怎麽辦?”

雲雀果斷道:“追!”

她們緊随其後,凡人帶她們到了一處破廟,花如命和雲雀猶豫了一會兒,飛身站在屋頂上方,扒開碎瓦看。

這廟荒廢了許久,往裏探去,盡是枯草和蜘蛛網,一只殘燭滋滋燒着,還有一尊沒有香火的斷頭佛。

她們見那凡人走到一人面前,說他是人完全是因為他人模人樣,衣冠楚楚,看衣裳料子華貴得緊,此刻懷抱雙臂,悠哉悠哉的看着凡人。

“事情辦得如何?”

凡人狗腿道:“爺,都辦妥了。”

就着燭光能見凡人半佝偻着背,大概而立之年,胡子也沒刮幹淨,加之身上沾了點雞血,整個人既邋遢又難聞。

另一人皺了皺眉,嫌棄的往後小退了半步,道:“沒被人發現吧?”

凡人忙道:“沒,沒,我很小心的,不會有人看到的。”

那人似笑非笑的語氣道:“那很好,這是你的報酬,拿好了。”說完抛給凡人一個錢袋子。

凡人掂了掂,重量不輕,貪婪之色從臉上一閃而過,“多謝爺,若有下次爺可再找小人,小人就住在這廟裏,好找。”

那人皮笑肉不笑,越過他往廟外走,極輕的嗤笑一聲:“還有下次?”

花如命心道,真是個奇怪的人。

她們正打算改變跟蹤對象,跟着華衣人走,突然一聲慘叫從廟裏傳來,花如命和雲雀齊齊往下看,心中一驚。

一只大肥蛆從錢袋裏鑽出,一口吞下凡人的腦袋,凡人掙紮幾下無用,不動了。

花如命頓時感覺到喉嚨梗塞,仿有異物,背後也被驚出一層冷汗。

此刻面臨兩個抉擇,一個是要不要下去看看眼前這個凡人還有沒有氣,另一個則是跟蹤華衣男人,查清他的身份,二者孰輕孰重,其實完全能分辨出來。

但是雲雀死死盯着底下的白蛆臉色十分難看,她想了半會兒,下定決心直起身體,卻被後面的人壓住肩膀。

“黍離?你什麽時候來的?”

“這點你不需知道。”黍離掃了一眼廟裏,對雲雀道:“想去就去,沒人攔着你。”

雲雀直勾勾的望着黍離須臾,從未見過的凝重道:“好,那邊交給你們了,我下去看看。”

說完在屋頂破了個大洞,從上面跳下去,輕盈落地。她有必須弄清楚的事情,普通人類是不可能有這種邪佞之物,那華衣男子要麽不是人,要麽也被利用了。

她一步步靠近蠕動的白蛆,“乖啊,把你嘴裏的東西吐出來。”

白蛆扭頭,一張皺巴巴的臉叼着手腳下垂的凡人,分不清眼睛在哪兒,雲雀卻心知,它在看着她。

夜靜谧得很,前面的人走得随意,仿佛沒發現到他身後跟着兩個神仙。

郊外濃霧彌漫,花如命他們進了霧區便把華衣男人跟丢了。

四顧茫茫,唯有烏鴉枝桠,霧氣漫漫,黍離索性連身形都不隐藏了,坦然現身。

花如命悄聲問黍離:“上神,我們不是在跟蹤嗎?”

黍離悠悠道:“你真的認為他沒有發現我們跟蹤他?”

花如命仔細想了想:“難道我們的行蹤敗露了?”

“不是我們,是你們。”黍離道。

花如命一想,暗叫糟糕,何為百密一疏,她和雲雀沒有斂去氣息,若華衣男子不是凡人,豈會沒知覺?

正當花如命心中愧疚,濃霧之中有人出聲道:“堂堂上古神仙,遇到我這迷陣束手無策了吧。”

言語桀骜,花如命聽得出是華衣人的聲音,但是辨認不出他的具體方位。

聲音來自四面八方,仿佛他在不斷的變換位置,實際上他一直站定一個位置,并且離他們不遠。

他最喜歡看人們被恐懼支配的面貌,一旦露出醜陋、彷徨以及絕望的臉龐,他就沒由來的興奮。

他清楚上古神仙的心緒怎麽可能輕易搖擺不定呢,不過他很期待以後見面,說不定下一次見面,黍離便不會拿他心比天高的倨傲眼神盯着他了。

“未必。”一道光直襲華衣男子面門,黍離只是劃了一指,輕而易舉的劃開濃霧。

華衣男子邊退邊大笑:“不愧是她看中的神仙,就是兇了點。”

黍離皺眉:“魔族?”

與天界人界交割之處,連接的另一邊是魔族,世有魔族貴族,天生紅瞳,相傳是因其祖先殺戮太多,受到了天譴,被刻上明顯的烙印。

不見華衣男子慌張,他道:“這點障眼法還是瞞不過你,不過就算你知道我是魔族又能如何,我今兒個又不是來和你們玩捉迷藏的,別再跟着我啦,我也是收人錢財替人辦事,你們把我抓去拷問我也是一個字都不會說的。”

黍離盯着他越發緊,“主謀是誰?”

“我不能說。”他跳到樹上,行動輕巧,“我們很快會再見面的,到時候會發生什麽呢,你說你會不會和我們站在同一邊?”

黍離又一指揮去,光芒化為利刃,割破華衣男子的殘影。

他們只聽見華衣男子放蕩大笑,烏鴉飛上天空,“這就受不了了?這才剛開始啊,黍離上神,山水有相逢,凡事做絕了可不好,以後沒準你還有求于我呢!”

霧漸漸散去,露出荒蕪的真面目,花如命琢磨着華衣男子的每一句話,都覺得其中蹊跷過多,但都未及黍離心緒波動這件事讓她吃驚。

她也看出來了,她跟在黍離身邊一個來月,從未見黍離動這麽大的脾氣,究竟是為什麽?難道凡界的煙火氣已經影響到了黍離上神了麽?

她小心翼翼開口:“上神,您還好吧?”

黍離臉上晃過一絲迷茫,很快消失不見,“無礙。”他握拳,緊緊握住那只有染蟲的手。

“今天發生的事不要對任何人說。你只要說,跟丢了就行。”

“是。”花如命欲言又止,只因黍離的臉色比以前更冷,更難以捉摸。

可能是她時不時的偷看黍離,黍離問:“還有話想說?”

花如命看着他掙紮半晌,結果還是掏出個帕子,艱難吞咽道:“不……我就想提醒上神擦擦汗……”

黍離一怔,牛頭不對馬嘴。

他瞳仁幽幽,毫不掩飾的望着花如命,就在花如命尴尬得有退縮之意,手上一空,黍離拿過帕子,擦拭額角的細汗,說道,“你知道魔族為何世代紅瞳嗎”

作者有話要說: 更新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