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姝婳再見到蕭佑是在大婚那天,九月初九。
天還未亮,便被早早地從被褥裏喚醒,柳姝婳只覺自己宛若木偶被人擺弄,意識模糊之際見得一群婆子丫鬟進來服侍她洗漱更衣,接着便是絞面上妝梳發,繁瑣至極。
蓋着紅蓋頭,坐在車轎裏柳姝婳也能感受外面的熱鬧非凡。
張燈結彩,敲鑼打鼓,路旁皆是士兵把守,湧動的人群絡繹不絕,比肩接踵,伸頭探腦去觀望這難得一見的盛大婚禮,議論紛紛。
“據說将軍娶得可是丞相家的小姐诶,長得那叫一個天仙模樣兒——”
“哎喲也不曉得這貴家嬌嬌女能不能受得了這兒的苦寒哦——”
“其他甭說,咱将軍可終于娶妻了,我可聽聞将軍二十有五了,身邊連一個知冷知熱的人兒都沒有,這下好了……”
“是啊是啊……”
“呃……”
“呃……”送親的隊伍到了将軍府,下轎時,柳姝婳蓮步輕移,或許是近三個時辰未進食,突然眼前一晃,暗叫糟糕,卻不想被一雙大手攙扶住,“小心。”渾厚的聲音在耳邊響起,柳姝婳心下微動。
感受到手心傳來的溫熱,寬厚有力,骨節分明,掌心處是厚厚的繭。
柳姝婳忽地想起娘親說過的話,掌心厚實者,多為良人。
這時柳姝婳才有了将為人妻的真實和緊張,手心微微濡濕,玉指輕動。
蕭佑同樣也是驚異,女子的手都是這般柔弱無骨,綿軟白嫩?
與他常年握的冷硬如鐵的兵器簡直大相徑庭。
察覺到她的不安,蕭佑放緩步子,另一只手虛放在她肩膀處,護住她,遠遠望去,真是一對璧人!
——
一室旖旎的紅色,大紅的喜字在燭光的映照下愈加喜慶熱烈。
屋裏只剩柳姝婳一人,她坐在床沿邊,雙手捏着帕子,待周圍都安靜了下來,一聲「咕嚕」在寂靜的夜晚顯得格外突兀,若不是四下無人,柳姝婳羞的都要鑽地洞了。
但餓的實在不行,她只好雙手摸索着,竟摸到一手花生,眼神一亮,「咔咔」地便被柳姝婳剝了殼塞進嘴裏,腮幫子一鼓一鼓,待吃完了一把,柳姝婳仍覺意猶未盡。
倏然,透過紅蓋頭,柳姝婳隐約地看見桌子上堆得如山高的花生桂圓紅棗,目露亮光。
唔,她吃一點兒,應該無事吧?
擅自拿下紅蓋頭不吉利,柳姝婳只好扶着桌椅來到桌前,看着這幾堆整齊如山高的零嘴,手癢的很。
她想,如果她拿了一顆,會倒嗎?
耐不住心癢癢,于是柳姝婳從寬大的袖口裏伸出纖手,精挑細選了一顆最是圓潤飽滿的桂圓。
果然,「嘩啦」一聲,整盤桂圓都倒了,連帶着旁邊的桂圓紅棗也灑落在地……
“呃……”柳姝婳懵了,開始手忙腳亂地收拾,外面的侍女也聽到了屋內的響動,擔心發生了什麽事,連忙敲門,“夫人,發生了何事?可要奴婢進來?”
柳姝婳慌了一瞬,假裝若無其事道:“無事發生,不過是踢翻了凳子,你們無需進來。”
“是,夫人若是有事,可喚奴婢。”
只要将它們恢複原狀,就無人知曉它們經歷了什麽,柳姝婳僥幸地想着。
她耐心把弄了一會兒後,便洩氣了,一股腦地亂作一團,末了還用梳妝臺上的紅紙遮蓋,想着也無人注意到這兒的異樣。
做完這些,外頭便有了動靜。
蕭佑身穿一襲绛紅色金繡喜服,上面繡着精致雲紋,腰上系着金邊玉帶,戴着面具的臉龐上帶着酒後的微醺,眼神清明,正大步流星走來。
一走進,丫鬟仆子都半蹲行禮,喜笑顏開道:“将軍安,祝将軍夫人百年好合,永結同心!”
“賞。”
下人們笑意更深了,随後井然有序退下。
柳姝婳聽到響動後便急忙坐好,整理好衣袖蓋頭,目光觸及一床果殼,心虛地全推進被褥裏。
「吱嘎」,蕭佑推門而入,一眼便看到端端正正坐在床沿邊的紅衣佳人。
蕭佑走到她面前伫立,目光複雜,說實話,他從未想過娶妻,更未想過會娶身份高貴的京中貴女。
年少時,父母被戎人所殺,他心中恨意滿腔,從軍只為報仇雪恨,以慰父母在天之靈。
然,十餘年過去,雖大仇得報,但大晉仍受他族侵襲,百姓不得安寧,他一直駐守此地,只為有朝一日還百姓一方淨土,能夠安居樂業,不再終日惶惶不安。
蕭佑雖不知聖上用意,卻也知京城怕是不得安寧,他也在無聲中卷入其中,他本無心朝堂之事,但既如此,他也不會坐以待斃,思索間眸中冷光閃過。
面前人遲遲不見動作,柳姝婳忍不住動了動,緊接着耳邊傳來了一絲動靜,一柄細長的玉如意出現在了自己眼前。
玉如意輕輕一挑,眼前一亮,紅蓋頭便被取了下來。
柳姝婳下意識擡頭,視線一下子和蕭佑撞在了一起,兩人都愣了一下。
她從未見過蕭佑,僅限的消息也來源于道聽途說,聽的最多的便是此人面目猙獰,滿臉胡腮,兇神惡煞,能治小兒夜啼哭,卻不想眼前人身材高大,雖戴着面具,也能窺見面具下的臉龐棱角分明,如雕刻般冷峻,黑眸如星,不怒自威,皮膚雖黝黑了點,反而添了幾分陽剛。
想着,她眼中閃爍,染紅的胭脂更深了幾分。
柳姝婳在看着蕭佑的時候,蕭佑也在打量着她。
如玉的肌膚欺霜賽雪,雙瞳剪水,唇間如一朵海棠花,欲開未開,豔麗無比。
頭上绾着優雅端莊的飛天髻,在華貴的頭飾的襯托下,一襲大紅嫁衣的柳姝婳宛若畫中走出來的仙人兒。
蕭佑眼裏的驚豔一閃而過,第一次見她時滿臉污垢,髒兮兮的像只花貓,完全不似現在這般……國色天香。
接着是喝合卺酒,即便是果酒,但對于滴酒未沾的柳姝婳來說也是辛辣無比,下肚後更是辣的眼淚汪汪,紅唇嬌豔。
看着她這副模樣,蕭佑默聲,轉身去桌上拿茶水。
柳姝婳大驚,來不及制止他,便見他掀開了桌上紅紙,露開了一桌散亂無比的花生紅棗。
柳姝婳:!!
蕭佑:不用想也知道是誰幹的,他可是見識過她的頑皮,倒了杯茶水遞給她道:“潤嗓。”聲音低沉,富有磁性。
柳姝婳見他并未多問,也裝作若無其事喝了他遞過來的茶水,柔聲道:“多謝夫君。”嗓音輕細柔膩。
一聲夫君讓蕭佑微微失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