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畔,絕對不可以……”
有一道沙啞的聲音從遠方傳來,汪畔想要聽清楚這人究竟想說什麽的時候,昨晚定下的鬧鈴已經響了起來。
汪畔扶着有些刺刺痛的大腦睜開了眼,頭頂後方的窗戶沒有關上,窗簾被風吹起,一束束刺目的陽光從窗外面射了進來。汪畔這一睜眼,直接被陽光給刺得有些酸澀。她摸了摸眼睛,舒了口氣從床上坐了起來。
手機的大屏幕還在亮着,鬧鈴還在震動,汪畔偏了偏頭,看了一眼上面的日歷和時間。七點整,外面天空已經亮得透徹,陽光很燦爛,看起來不會下雨。
平時汪畔都是睡到十點才下去把古董店的門給開了,今天會這麽早起,還是因為父母的忌日。汪畔随手套了一件白T和牛仔褲,對着鏡子比了個完美的姿勢,就撿了手機和錢包打算出門。
在出了大門後,汪畔站在原地想了兩秒,才想起昨晚收拾好卻還沒來得及扔掉的垃圾,又回頭進了屋內,把一大袋裹得很好的垃圾給拿了出來。
汪畔的家在一條老舊商業街的盡頭,就在她的家族世代繼承的一家小破店的樓上。地方不大,樓梯還是木質的,窄小破舊,下樓梯都不敢重一點,深怕把那會發出吱吱呀呀聲音的樓梯給踩出個好歹來。
汪畔提着垃圾下了一樓,在一樓的冰箱裏沒找到吃的,只能摸着肚子打算去商業街前頭的早餐店來一頓廣式腸粉加燒麥。汪畔也不急着現在就去祭一下五髒六腑,從冰箱裏取了一瓶還未過期的酸奶,便拆開來邊喝邊走到了櫃臺邊。
傳真機裏躺了幾張灰灰白白的A4紙,電話上也響起了一陣沙沙的女音的留言。
“嘀——汪小姐,我是上個月剛到過你店的謝蓼,這是我家先生一直非常喜歡和寶貝的收藏品,不知道你有沒有興趣,我們家這段時間有些……缺錢,如果你對這塊奇石感興趣的話,希望可以聯系我……”
汪畔聽過留言後,一手拿着酸奶瓶子,一手拾起傳真機裏的幾張A4紙,略略地翻了兩遍。紙張上掃描過來的是一張張的照片,一塊石頭的上下左右全身圖,最後還有它的比例,在哪被發現,存留的時間等數據,看起來很專業。
不過汪畔這麽翻了兩下,面色淡淡,似乎對這塊奇石沒什麽興趣。她随手把紙張壓在了桌上的一沓亂七八糟的書籍下,接着提起腳邊的垃圾就走出了這家古董店。
随着古董店大門的關門,關在門口處的風鈴劇烈地搖晃了兩下,很快便歸于平靜。
汪畔剛走出兩步,就和隔壁商鋪出來的女人碰上了面。女人四十來歲,姓郭,商業街的人都叫她郭嬸,早年離了婚,有一個十二歲的兒子,在汪畔古董店隔壁開着一家縫衣店,生意尚可,勉強能糊口。
郭嬸性子熱情好客,跟汪畔家是十多年的友鄰了,兩家的關系還不錯。這不,郭嬸瞧見汪畔出來,立刻就熱情地打了招呼。
“小畔啊,這麽早過去給你爸媽掃墓嗎?早餐吃了沒,嬸子這裏剛買了包子,你拿兩個去嘗嘗!”郭嬸習慣出門背個小竹籃,有什麽吃食蔬菜都愛往小竹籃裏放。她說着話的縫隙,就掀開了竹籃上頭的布塊,從裏面掏出了一個油紙包強勢地塞到了汪畔的手裏。
汪畔也不推拒,謝過後就打開看了一眼,是兩個燒得邊兒有點焦還帶着點蔥味的燒餅,餅大肉還多,一看就是前頭王大叔的包子店買的。汪畔早就把廣式腸粉和燒麥抛到了腦後,聞着燒餅的味兒就大喇喇地咬了一口。
“王大叔的燒餅就是好吃。”汪畔抹了一把嘴笑着道,“郭嬸,早上我去給我爸他們掃墓,這店就不開了,如果有人來,你就讓他們下午再走一趟吧。我想想,大概下午三點前就能回來。”
“成,嬸子幫你看着。”郭嬸點了點頭,“慢點吃,別噎着了。掃墓祭拜的東西你都準備好了嗎?燒酒有沒有帶,我記得你爸最愛和你媽喝這個。”
汪畔道,“都讓人幫忙準備好了,郭嬸你就放心吧。”
郭嬸只是不放心提醒一下,心裏也知道汪畔這十年父母的忌日都是她一個人打理的,雖然不好說熟能生巧,但是這麽多年下來,汪畔這孩子都格外的懂事,把這些事情都弄得井井有條的,就沒讓人擔心過。
郭嬸也就沒說什麽了,讓汪畔早點去早點回,今天這天氣看着就好,趁着日頭不大,早早把事兒幹了正好。
汪畔離開後,對面商店的人正好過來開了店。對面的老板也在這條商業街住了十年,商業街的人都叫他殺豬滾。殺豬滾姓滾,姓氏很特殊,矮矮胖胖的非常愛笑,像個泥菩薩似的,有妻有女,生活還算幸福。之所以商業街的人叫他殺豬滾,還是因為他以前是賣豬肉的,最近兩年才搞了新玩意,從賣豬肉變成了賣各種燒烤的肉串,不過大家對他稱呼慣了,也就沒改。
殺豬滾雖然滿臉橫肉,但是脾氣好,和商業街的人都處得不錯,占了地理位置的關系,對郭嬸和汪畔也都熟得很。他這剛從店裏出來,剛好就瞧見汪畔和郭嬸說完話分開的畫面。殺豬滾邊拿着圍裙裹在自己的腰間,邊走到郭嬸的身邊,望着汪畔離開的方向道,“今兒是忌日?”
郭嬸嘆了口氣,“是啊,沒想到這都十年了。”
殺豬滾撓了撓頭,“滿打滿算,汪老頭子是不是也失蹤了十年?”
“我記得是08那年消失的,也不知道去了哪,苦了小畔了,現在還在找他。”郭嬸想起汪畔的爺爺汪隆消失的那一晚,現在還是唏噓不已。好端端的,怎麽一個人無緣無故就沒了呢?一年年下來,商業街的人雖然不說,但是心裏多多少少都當汪老爺子不在了。
殺豬滾道,“小畔是個好的,懂事,咱們多照看些吧,汪老爺子的事情,能不提還是不提的好。”
郭嬸點頭,“是這個理。”
汪家的事情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好的,殺豬滾和郭嬸不再繼續這個話題。殺豬滾指着後面的大槐樹道,“這片兒地方真決定拆了嗎?”
郭嬸順着他的方向望了過去,視線越過那顆也不知道生長了多少年的大槐樹,落到了後頭的灰黑色的建築上,“十年了,都成危樓了,早該拆了。”
要拆的建築是一所私立小學,占地面積不大,建立的時候還是二十年以前,汪畔都還沒出生。這棟小學建好後招收的大都是農村來的學生,這些學生進不了當地的公立小學,各種各樣的原因家裏又回不到農村,這些小孩就會被安排到這種私立的小學來。
商業街的人有些還在這小學讀過,教學質量還不錯,雖然學校不大,學生卻也不少。當年學生最多的時候一個年級都有六七個班,每個班五六十人,擠擠挨挨的占滿了一個教室。私立歸私立,那會兒小升初也沒太多限制,只要成績過得去的,都能升到當地的初中去就讀,反正也算是個不錯的學校就是了。
只是這所學校沒能辦長久,十年前的某一天,幾個膽子大的六年級學生也不知道為什麽半夜跑回了學校引起了火災,當時學校裏的建築連着一棟宿舍供給學生住。這火災一起,那幾個六年級學生連同一棟宿舍的學生都被大火活活給燒成了焦屍,死傷慘烈。
學校一夜死了上百人,也沒法繼續辦下去,最後就被廢了校。聽說半夜經過這所學校的時候,還能聽到一些古怪的聲音,危言聳聽疊起,最後因為只是毫無依據的流言,也就不了了之了,反正一直居住在商業街的人都沒聽過什麽怪叫聲,自從學校的學生死了後,商業街這邊除了汪隆失蹤的事情,也沒見人出過事情。所以很快,謠言不攻自破,到了如今已經鮮少有人再提起。
汪畔提着垃圾出了商業街,商業街裏面沒有扔垃圾的地方,只有門口前面的巷子口才設了回收垃圾的點。汪畔一路走到了巷子口,還未走近,就看見角落堆放垃圾的地方聳動着個什麽東西。
走近一看,那聳動的東西赫然是一只黑色的貓。
這黑貓很瘦,身體很長,後背弓起來時都是骨頭。它此時正低着頭不知道在拱着什麽東西,在汪畔走近後倏地轉過了頭來,藍色的眼睛定定地盯着汪畔,眼神裏帶着警惕還有警告。
汪畔挑了挑眉,沒有離開,而是往旁邊挪了挪,更好地看清了那黑貓雙爪壓着的東西——似乎是一部手機,粗略估計大約4.5英寸不到。現在世道大屏手機橫行,更新換代速度快,這種小型手機很多已經被淘汰。
黑貓見汪畔還不離開,直接就炸了毛,弓着身龇牙咧嘴地對着汪畔嗷嗷叫喚了起來。汪畔不怕貓,被黑貓威脅還能笑嘻嘻着。她拎着垃圾往前走了兩步,黑貓随着她的走近叫喚得更大聲,不過它似乎只會叫喚,汪畔走到它面前時,它就像是看到了什麽可怕的東西,聲音一下子尖銳了起來,扭頭就跑了。
黑貓離開後,汪畔便把垃圾丢到了一邊,然後彎腰把沾了灰的手機撿了起來。手機裏很幹淨,除了一些必要的系統軟件外,只安裝了一個汪畔聞所未聞,見所未見的黑色方塊軟件,仔細辨認,這黑色方塊軟件內裏的圖案還挺像一個黑色的小醜頭像——而這個小醜軟件還有一個非常別致的名字,叫做死亡搖一搖。
“死亡搖一搖?恐怖游戲嗎?”汪畔呢喃了一句,也沒點開它,而是轉頭翻找了手機內的通訊記錄,不過一通翻找下來,汪畔還真是第一次看到這麽“幹淨”的手機——裏面沒有任何多餘的信息。她開始懷疑這手機是不是有人刻意扔了的,看手機的各項數據,都停留在了幾年前,比現在最便宜的國産手機的系統還要落後。
汪畔懶得想太多,撿到東西交給警察叔叔總是沒錯的。汪畔順路去了一趟前面的警局,出來時手機已經不在身上。
汪畔父母的墓地就在這座城市,不過墓園位置較偏,已經不屬于市裏,打車過去輾轉一番也要兩個多小時。十年前汪隆還在時,汪畔就跟老爺子過來打理父母的忌日,汪隆失蹤後的十年,她也沒把這活落下。所以今天像往常一樣利索地拜祭完父母,她就出了墓園,打算回商業街。
只是剛走出墓園,她就被一個古古怪怪的老頭子給拽住了胳膊。守門的保安瞧見了,還以為汪畔被人敲詐了,趕緊跑了過來幫她。可是這渾身髒得好像乞丐的老頭子力氣大得吓人,不管是汪畔還是保安,都掙脫不開他的束縛。
保安大叔氣急敗壞道,“你這乞丐怎麽回事,抓着人小姑娘幹嘛,我告訴你趕緊放手,不然我可報警了!”
乞丐沒理保安,只是掀了掀眼皮,睜着渾濁的眼睛看着汪畔,手上也緊緊拉着汪畔的手臂,力氣越來越大,嘴裏念念叨叨着同一句話,“聽話,聽話。”
聽話?聽什麽話?
“老伯,你這話什麽意思?”汪畔伸出另一邊的手想要碰觸這個乞丐,但是乞丐卻好像受了驚,突然嗚嗚地叫喚了起來,四肢亂甩地撞開了汪畔和墓園的保安就跑了出去。
墓園的保安看着神神叨叨的老頭離開,低聲喃喃道,“什麽人啊,撞邪了嗎?”
汪畔聽了保安的話,擡頭又看了一眼那老乞丐離開的方向,此時那裏已經沒了老乞丐的身影,只剩下一叢叢被風吹得搖搖擺擺的野草。汪畔盯着那樹叢看了半天,收回視線的時候,腳邊忽然吹來了幾張黃色的紙錢,是給死人用的冥幣。
這幾張冥幣落到了汪畔的鞋子上,汪畔心裏的怪異感更甚了,往後退了一步,就看到了面前哭哭啼啼走過了一群穿着黑衣的人。打頭的一個女人懷中還抱了一個陶罐子,汪畔知道,那是裝死人骨灰的。
抱着骨灰罐的女人哭得上氣不接下氣,身體歪歪扭扭的,好似随時要掉下的節奏,幸好旁邊的人攙扶着她,才讓她有力氣走進前面的墓園。
這群人離開後,墓園的保安忍不住感觸了起來,“這家人也是可憐,聽說兒子二十歲不到,在路上看手機走着路的時候給車撞了,人就沒了。現在的年輕人啊,還是少看點手機好,今年因手機出的意外都不知道多少起了。”
墓園保安說完後才意識到自己多嘴多舌說了不該說的話,趕忙收了聲,回了他的保安亭。汪畔看了一眼墓園,又擡頭看了一眼天空,青天白日的,天空蔚藍得很,但是她就是莫名地覺得身體有點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