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玩着自己終端的Alex迅速站了起來,緊張地抓緊褲縫:“舅舅!”

這位正是當代科研領域最為響當當的名字之一,華籍歐裔科學家,魯尼博士。

他的學術成就橫跨新能源、神經學、微反應控制等多個研究領域,被譽為三十二世紀的天才。

可惜他并不算個很好相處的人,就連面對親侄子也是一副冷冰冰的态度:“那個女孩來了嗎?”

“已經照您說的,安排她進去了,舅舅。”Alex小心翼翼地擡眼看了他一眼,舅舅今天的心情似乎還好?

他已經上大學了,卻仍比舅舅矮很多,說話都得仰着頭,氣勢就更比不過了。

魯尼走到控制臺前,按了幾個按鈕,仔細查看起彈出的報告。

“嗯……已經過了第一個副本啊,真快,不愧是他的女兒。”

“不過,”他嘴角勾出一抹冷笑,幾不可聞地喃喃道,“這可不是我想要的結果,既然如此……”

魯尼伸手,在危險度設定後面,按下了加號。

“希望你的地獄之旅愉快,小女孩。”

【警告:受到臨時調整,當前副本危險度+10,請用戶知悉。】

喻南腳步一頓:“……加十?!”

結束一個副本後自動加成才一點,現在直接十倍?是不是外面……發生了什麽?

作為她的搭檔,嘯夜是同時收到這條消息的,他那張狐貍臉上露出一個不明顯的笑:“我猜,你人緣不太好。”

“可惜你猜錯了,我人緣還不錯,畢竟人類之間的關系百分之五十以上看臉,何況我長得好看。”喻南聳聳肩,“可我最近惹上了一些麻煩。”

直接誇自己長得好看,她也真敢說。嘯夜覺得有趣,倒是沒吐槽她的厚臉皮,只發出一個單音節表達了自己的好奇:“哦?”

“我是個科學家,不知道你知道不知道,就是做各種研究……”

“我知道什麽是‘科學家’。”嘯夜打斷她。

“哦好吧,那這樣解釋起來會方便一點。”喻南說,“幾個月前我們實驗室接了個新能源項目的研究,只有我研究出了一點東西,但是我罷工了。”

“為什麽要罷工呢?”嘯夜問道。

喻南警惕地看了他一眼,很快想起面前這只是一只“程序限定”的狐貍,而不是別的什麽人。

“……算了,跟你說應該也不要緊,我罷工是因為……我懷疑那個所謂的‘未知能量體’是一種……”

不對。

喻南頓了一下。

萬一此時此刻那些人接入到系統來監聽對話,喻南也不會及時發現。

……不能說。

“一種什麽?”嘯夜目光灼灼。

“沒什麽,”她勾了個笑,“總之不是一般意義上的能量體,我覺得如果不能确定這項實驗足夠人道的話,我的良心不能支持我繼續研究下去,于是就罷工了……但看起來我惹到了一些人,所以被丢進了這裏。你說,我要是在過劇情的時候死了,外頭那個真正的我還會活着麽?”

嘯夜:“……”

“理論上是會活着的,然而我總有一種不祥的預感。算啦,兵來将擋,水來土掩,走一步算一步吧。”喻南苦中作樂道,“真活不下去我也不後悔,總不能為了茍且偷生做對不起自己良心的事情。”

“……”

嘯夜頓了一下,才道:“……我不會讓你死的。”

喻南驚訝地看着他。

“怎麽了?”見她的表情有些微妙,嘯夜顯得不太高興。

喻南:“你不會是在撩我吧?”

嘯夜:“……你有病?我聽說自戀是種人類女性常見的心理病症……”

“打住,”喻南伸出一只手掌,示意他“停止”,“我不是自戀,我是真的有很多追求者,謝謝。或許你不能理解,但像我這款的,在人類群體中還是很受歡迎的。”

嘯夜不置可否,甩了甩三條大尾巴,閑庭闊步地往村外走。

其實他的審美還是很貼近人類的,喻南長得漂亮他自然清楚,不過正如他曾經問過的那樣,外貌怎麽會比內在重要呢?這是他完全不能理解人類的一點。

村裏的人基本都出城了,幾乎每一個人都彎着腰在地裏忙碌。

喻南本想走過去看看他們都在幹嘛,誰料突然有個青年漢子擡起頭,看見了她。

“外來者!”他先是愣了一下,很快表情變得憤怒,高聲嚷道,“……還有,妖怪!”

四處勞作着的人們全都擡起他們的頭顱。

“外來者!外來者!被神明眷顧的外來者!”

“将她獻給神明,我們就有活路了!”

“獻給神明!獻給神明!将她獻給神明!”

喻南下意識地後退了一步。

這些村民的表情突然變得狂熱,仿佛狼群看到了一塊毫不設防的鮮肉似的。

“燒死她!燒死她!獻祭給神明,神明就會寬恕我們!”

“燒死!燒死!寬恕!寬恕!”

……

嘯夜眯起眼睛,沉聲道:“騎到我背上。”

“???”喻南扭頭看他,“騎你……背上?”

進階了的嘯夜充其量也就一條長得胖點的成年薩摩耶大小,讓她一個大人騎上去未免有點太擠了。

“将就點吧,”嘯夜斜她一眼,“我現在只有這麽點大,還是你想死在這裏?”

那是……萬萬不行的!

喻南當機立斷,擡腿跨到嘯夜身上,雙臂蜷縮着抱住他的脖子,雙腿縮起。

嘯夜後退一蹬,飛一樣地掠了出去。

“抓住她們!別讓她們跑了!”

“這是神明寬恕我們的最後方式!”

“抓住她我們就有救了!”

……

嘯夜雖然長得還小,力量卻完全不小,喻南只能死死地抱住他,以免自己被堪比起飛的速度甩下去。很快,她的脖子、胳膊、腰、臀、腿……但凡有點肌肉的地方,通通疼了起來。畢竟想要不被這樣的速度甩下去,其需要的作用力大到她難以承受。

所幸過不多久,嘯夜停了下來。

“下來吧,”嘯夜說,“應該都被甩掉了。”

喻南整個人掉了下來,躺在地上喘氣:“……你确定,他們不會追過來了?”

“我留下了幾個幻影分散注意力,他們應該找不到我們真正走的路。”嘯夜的計劃很缜密,“等你休息一下,我們從另一邊繞回去。”

“還回去?!”喻南睜大了眼睛。

“不做任務了?我是無所謂。”

“……也是。”

這地方前不着村,後不着店,鳥不拉屎,不回村打聽,她上哪兒去找什麽“村子的奧秘”。

“我可以幫你化形,”嘯夜提議道,“進階以後多了幾個技能,不過要維持兩個人的化形,時間不夠久,只能應急用。”

喻南眼睛亮了:“那也不錯啊!只要在有人的時候變成村民路人甲的樣子就好啦!”

“不過,”喻南思考着,“為什麽那些村民會突然攻擊我呢?剛剛進村的時候明明沒有……”

“‘危險度+10’,這就忘了?”

“……危險度還包括這個?”想到了某種可能,喻南吓得翻身坐起來,“卧槽,也就是說以後的副本裏NPC随時有攻擊我的可能?!”

她驚慌的表情實在有趣,嘯夜忍不住逗她:“說不準呢。”

喻南:“……”

她覺得,她的天塌了。

嘯夜笑出了聲:“別緊張,就算真的所有人都要攻擊你,咱們避開人多的地方就好了。反正我答應你,我不會讓你死的。”

“……謝謝。”喻南說。不管這只小式神能不能保護得了她,至少這份心值得感謝。

她擡頭一看,折騰了這麽一下,夜幕已然降臨了。

“我休息好了,”她從地上站起來,“回去看看?”

“你決定就好。”嘯夜說。

“那回去吧,正好去看看那個和尚有什麽問題。”她拍拍小狐貍的頭,“我感覺不到前面有沒有人,你來做向導吧。”

☆、chapter14

讓小狐貍做向導還有一個原因,那就是喻南也不知道她自己身在何處。嘯夜跑得太快了,她根本不可能記住路線和方向。

走着走着,她才終于意識到一個問題——他們正在一座山上。

“村子附近有山?”來的時候明明沒看見……

“嗯,”嘯夜邊走邊說,“出了村就有,我現在甚至懷疑,來時的那條路也是幻象。”

“哈?”

“不信你看那邊,”他倆正好繞過幾棵樹,有一段豁然開朗的山路,能看見山下的村落,嘯夜示意她看東邊,“那邊應該是我們進村的方向,可是你自己看。”

後面的話他沒再說,因為喻南已經看見了,那頭的小道彎彎曲曲,很快隐沒在山後面。

這竟然是個三面環山的村子,而他們來的時候完全沒注意?

……這怎麽可能?

喻南愣住了,對這種非科學的事件,她的知識完全不管用。

嘯夜跺了跺前爪,甩了甩尾巴,擡頭看了一眼天色:“說不準……天黑了,是我們眼花了呢。”

“……哈?”

夜幕已經降臨,光明半死不活地在天空纏綿,卻架不住時間無情的驅趕,等兩人走下山,天已經完全黑了。

然而出乎喻南意料的是,村子裏四處寂靜無聲,也不見有哪家人點燈,路上只有呼嘯的陰風嗖嗖吹過,讓人脊背生涼。

喻南不禁打了個寒噤:“……村裏已經窮苦到油燈都點不起了嗎?”

“不對勁,你站到我旁邊來。”嘯夜說着張開一道結界,将兩人同時圈住。

“怎麽?”喻南依言做了,回頭問他。

“不知道,我們去下午的地方看看?”

“好啊,我倒是想知道那和尚是怎麽回事呢!”

下午的地方他倆都還記得,七彎八拐地走回去,這時候的窗戶都是木頭做架,再糊一層桃花紙。這種紙張薄而韌,卻不敵水侵,手指用唾液沾濕便可捅開。

喻南記得嘯夜曾說屋裏的東西“恐怕不是人”,便不敢像白天那樣貿貿然推開房門,只弄了個小洞朝裏看。

只一眼就吓着她了——仍是那張桌子,仍是那個和尚在敲木魚,可此時不同于白天,那和尚衣服和身體全部變成了藍色,他似乎感覺到喻南在外面,惆悵的眼睛看過來,卻只有一只,就在臉中央。

“我的媽呀……”喻南退了兩步,捂住胸口,“這什麽?鬼?妖怪?”

“單眼和尚,目一坊。”嘯夜說,“沒事,它是無害的妖怪。”

正說着,街口傳來了“咕嚕咕嚕”的聲音,聽上去像是有馬車路過。

四處漸漸起了層薄霧,嘯夜感覺到不對,渾身毛都炸了,立刻道:“有危險,先躲一下。”說罷,用嘴叼着喻南的鞋帶就往對面的房子裏走。

他本意是想咬住褲子的,可惜喻南今天穿的是條熱褲,唯一能給他咬的只有長靴上裝飾用的鞋帶。

霧氣越來越濃,方才那種陰冷的感覺也越發明顯,如同跗骨之蛆般侵占着喻南的四肢,她快步走到對面的空屋裏躲進去,蹑手蹑腳地闩上門。

輪軸滾動的聲音更近了,喻南從窗戶紙的縫隙中看出去,只見遠處突然憑空滾來了一只挺大的車輪,空氣中也不知誰在呼喊着“快來看你的孩子……快來看你的孩子……”

嘯夜仍是用結界包裹着兩人,一刻也不敢放松。

喻南好奇地問:“都進屋躲着了你還撐着個泡泡做什麽?”

“你能隐身還是能斂氣?”嘯夜擡了下眼皮,“咱倆是活的。”

“……活的怎麽了?”喻南很是不解。

嘯夜卻沒回答她,因為外頭突然亮了起來。

原本無人點燈的村裏突然亮起了星星點點的,青色的火光,那道聲音每喊一次“快來看你的孩子”,便有火光輕輕晃動,像是在呼應着什麽。

喻南倒吸一口涼氣:“磷火?難道這村裏的村民都、都……”

“發現村子的奧秘”已完成。

【您的主線任務已更新為:尋找土地被淹的原因。】

是了,大片良田被毀,村子裏的人又怎麽可能活着。

白天的人聲鼎沸不過是幻想,夜裏的百鬼夜行恐怕才是真實的,而且,根據村民的行動,喻南甚至懷疑這些人完全不知道自己已經死了。

他倆是活的,在一個魂魄村裏,就像夜路中點燃了一盞燈,若不是嘯夜用結界隔開感知,那些化成鬼的村民怕是要順着活氣爬過來撕了他倆不可。

車輪滾得近了,喻南這才看清中間有顆巨大的禿頂人頭,面目猙獰,口吐人言,正喊着那句催命似的“看孩子”。

喻南看見外頭有幾位步履飄忽的女子不知從哪兒走出來,中了蠱似的向那車輪撲去,透明的身體被碾碎,被那禿頂人頭吸入血盆大口中,跟着車輪一起滾遠了。

“……”

嘯夜擡起前爪,安撫似的拍拍喻南的腿:“那是輪入道,吃人魂魄的妖怪,看樣子是往山裏去了。”

他們從那片山裏下來,什麽都沒發現,怕是山裏也有古怪。

車輪滾過,天空中下起了淅淅瀝瀝的雨,很快變成雨絲變成豆大的雨珠,水像不要錢一樣轟轟烈烈地傾盆而下,那四處亮起的磷火似乎被吓到了,又一個接一個的熄滅了。

“這雨真大……”喻南嘆了口氣,“先休息吧,等天亮了我們進山裏看看,鬼也好,妖怪也好,白天總歸沒那麽猖狂。”

“嗯。”嘯夜同意了,他是無所謂,在這個副本裏被設定成玩家的伴侶妖怪,自有一堆自保技能可以用,喻南卻不行。

不僅喻南想活下去看看外頭那群人搞什麽幺蛾子,他其實也想留着這姑娘看看……那群人想搞什麽幺蛾子。

雖然沒有告訴她,但他和她的目的其實是一致的,嘯夜必須要盡心盡力地保護她。

在副本裏,喻南不必吃,不必睡,不過連續經歷兩個副本,她确實覺得有些累,本想靠牆坐一會兒,誰料坐着坐着就睡着了。也不知過了多久,臉上突然覆上了一個柔軟帶毛的東西,正在拍她。

“喂,人類,醒醒。”

喻南睜開眼,看見嘯夜一臉嚴肅地看着她:“我們要提前去山裏了。”

因為睡前的那場暴雨,水位不可避免地漲了起來,已經漫進屋子了!

若不是嘯夜感覺到不對睜眼查看了一番,怕是他倆今晚會因為熟睡而淹沒在洪水裏。

嘯夜有個結界,倒是比打傘方便,既能隔絕自己身體上的活氣,也不怕淋到雨。就是這地上早就積了水,即使流不到結界裏來,卻也不太好走。

暴雨阻絕了視線,傍晚還清晰明了的道路一下子變得看不清。

“将就下吧。”嘯夜說。

若是他能早點變回原來的樣子,這點雨算什麽,他能直接馱着喻南踏水而行。可現在讓這姑娘騎上來都困難。

喻南毫不在意,奮力向前跑,只想早點跑出村子的範圍。

她算是明白村外那些田地是怎麽被淹的了,這麽大的雨,多來幾次,什麽地都救不回來!

科學上講,這也從側面說明了城市排水系統建設和水土保持工作的重要性。

……好像扯遠了。

雨天行路只能盯着腳下,景象一直重複,容易胡思亂想。

跑上山,腳下的積水情況好了太多,兩人商量了一下,決定往山裏繼續走走看看。天已經完全黑了,或許和剛才比會有哪裏不一樣。

這就往上走了一段,随後,二人被一截粗壯的斷樹擋住了去路。樹旁躺着一個紮小辮的女童,一條腿被壓在樹下,正連連哭泣。

“好疼,誰能救救我……”

小姑娘穿着一身古靈精怪的衣服,就像華夏神話傳說裏的哪吒,一看就不是什麽正經“人”。

喻南遠遠地瞧見這一幕,先扭頭找小狐貍确定了一下:“認得那是什麽嗎?”

自從嘯夜不再嗷嗷叫,而是能夠口吐人言之後,大概是和系統資料庫成功對接了,面對這些非人類總能一眼認出,喻南平時查慣了資料,到這裏樂得把他當圖書館用。

果然這回,他也只是掃了眼:“樹魅。”

樹魅是指有靈魂居住的樹,所以說……

“她是被自己壓住了?”喻南很驚訝。

“樹魅倒下會給人帶來災禍,”嘯夜倒是一臉平靜,“她怕是被別人弄倒的,靈魂想逃沒逃掉,就會被自己壓住。”

“聽上去真慘,”她搖搖頭,“要救麽?”

“随你,”嘯夜看了她一眼,“不過不救她我們也過不去,但我現在這個體型,靠搬是搬不動的,只能劈了它。”

那樹又粗又壯,倒下來正好把路封住,連對面的景象都看不見。

喻南幾乎是立刻就決定要救她,她走過去在女童面前站定,問道:“姑娘,能毀了你麽?”

女童:“……”

嘯夜:“……”

有她這麽說話的麽?這人類是不是缺心眼!

女童連哭都不哭了,呆呆地看着她。

喻南好聲好氣地說:“哦,是這樣的,你看,這棵樹擋住路了,反正你也在呼救,不如讓我們把樹劈開,你好我們也好。”

女童警惕道:“不能挪開麽?”

“顯然劈開更好操作,”嘯夜走上前,“只是問問你的意見,別等我們劈開了,找我們追讨你的軀幹。”

一個女人,一只狐妖,合抱粗的大樹挪不開也是正常的,但女童更驚訝的是:“你們知道我是什麽?”她還以為自己僞裝得不錯。

一棵成了精的樹,哪怕外表是個女童,實際上也不知活了多少年歲。但即便如此,喻南看見女童一副故作老成的做派還是适應不良地抽了抽嘴角:“姑娘,人類不穿你這樣的衣服。”

農耕文明是一種保守的文明,并且長期持續地對女性進行壓迫,即使是個女童,也不會挂一堆花花綠綠的布片露胳膊露腿出門,別說嘯夜了,随便來個誰都能看出這小姑娘有問題。

“嘁,真沒意思。”被人道破身份,樹魅也不裝可憐了,她不屑地撇撇嘴,“你們上山,是去找山神麽?”

“……山神?”喻南一愣。這山裏還能有山神?

可惜樹魅理解錯了她的意思:“難道你是聽說風神這幾天來山裏做客,所以來找風神?”

“……不我沒……”

她剛要否認,話卻被嘯夜打斷:“對,我們找風神。”

風神能召喚風雷,引來大水,想打聽村裏發生的事,找風神再恰當不過,就是不知道對方好不好說話,願不願意告訴她們。

“你們要是幫我一個忙,”樹魅說,“我就給你們讓路,還帶你們去找風神。”

“什麽忙?”

“幫我抓住幽谷響。”

……

那是什麽?喻南看向小狐貍。

嘯夜冷笑着甩了甩尾巴:“你也未必打得過我。”

怎麽了?喻南用眼神詢問他。

“幽谷響是山神的看門狗,”嘯夜說,“想讓我們到山神家門前打他家的狗,找替死鬼能不能多點技巧。”

樹魅毫不示弱:“我和幽谷響積怨已久,彼此間的争鬥是山神默許的。”

“默許?就算他默許你們争鬥,他默許你找幫手了嗎?”

嘯夜莫名地有些煩躁,喉嚨裏發出低低的咆哮聲,恨不得樹魅此時此刻原地消失。

他一向對直覺很自信,只是在這個世界的設定裏,他得聽從喻南的話,于是他看了她一眼。

沒想到,她也正看着他。

沒有腦電波互通,沒有心電感應,但他倆在那一刻看懂了彼此的眼神。

-這樹魅是不是有什麽貓膩?

-或許是,我也覺得不太對勁。

-那怎麽辦?

-你如果沒意見的話,我想……

-我相信你的判斷,如果你有方案的話就做吧。

沒再給樹魅說話的機會,嘯夜猛地撲了上去。

軀幹壓住自己是假,勾引路人上當才是真,三尾狐貍咆哮着撲上來的瞬間樹魅就從地上站了起來,原本就巨大的樹冠受了她的操控,枝葉瘋長,鞭子似的向他倆抽過來。

“躲遠點!”

嘯夜喊了一句,絲毫不懼張牙舞爪的妖樹,靈活地從胡亂揮動的樹杈間鑽出去。他那柔軟蓬松的尾巴此刻成了堅硬的武器,甩向樹魅的時候甚至帶起“呼呼”的風聲。

戰鬥幾乎是壓倒性的,嘯夜多了兩根尾巴,戰力成倍增長,沒多久,他就制住了樹魅,就地取材,拿枝葉嚼化了,揉搓成繩索,将女童捆成一個粽子,丢到喻南面前。

“你!你們綁了我,是絕對不會受到山神接見的!”

浸染過嘯夜的氣息,這些枝葉已完全不受她控制,樹魅難受地掙紮幾下,發現完全無法掙脫。

嘯夜那張狐貍臉湊近了,無所謂地說:“那我就把這山掀了,我不信他不出來。”

☆、chapter15

他說完這話,天空中打了個巨響的雷。

喻南擡頭看着天空,搖了搖頭:“啧啧,裝逼遭雷劈啊朋友。”

“什麽?”嘯夜不是人類,可沒聽過這句流傳千古的金玉良言。

“沒什麽。”喻南無辜地說。

因為剛才短暫的戰鬥,喻南身上的衣服即使有樹蔭擋着還是淋濕了一些,嘯夜看到後仔細思考了一下,決定就地紮營,先休息一下再說。

他将樹魅的嘴堵上,扔在一邊,朝喻南伸出爪子。

“幹嘛?”

喻南正在脫外套,就看到他伸出的爪子有一截變成了人手,手掌輕托,手心憑空燃起一叢火焰。

“我聽說人類的身體比較脆弱,濕衣服穿在身上會生病。”他說,“給你烘衣服。”

“噗哧。”

喻南笑出聲,把外套遞過去,靠近他的手。

“身上的衣服呢?”

“就這樣吧,”她不怎麽在意,“這荒郊野外的也不能脫啊,再說你還在呢。”

見過他變成人型的樣子,任誰也不能再心平氣和地再單純地把他當成一只狐貍。

“……”嘯夜無奈道,“那你轉個身,把肩膀湊過來點,将就着烘吧。”

喻南莞爾:“嗯,謝謝。”

正休息着,誰料沒過多久,山林深處忽然響起了沉重的腳步聲。方才還安安靜靜老老實實的樹魅劇烈地掙紮起來。

嘯夜一把滅了火,壓低聲音對喻南道:“穿上衣服,快走。”

喻南:“嗯?”

不過現在顯然不是解釋的好時機,嘯夜叼起縮成一團的樹魅甩到背上,示意喻南跟上。

“咚!……咚!”

光聽這聲音,這位過路人得有成噸的重量,走路的時候仿佛大地都在震顫,并且因為聲音太大又鋪天蓋地,影響了距離和方向的判斷,喻南甚至分別不出這位仁兄從哪兒來,往哪兒去,離她們又有多遠。

不過……她匆匆看了嘯夜一眼,愣是從那張狐貍臉上辨別出了一種名為“凝重”的情緒。不僅如此,方才嚣張跋扈大喊大叫的樹魅也顯得很害怕。

無知者無畏,三人裏最坦然自若的大概是喻南吧。

嘯夜背着樹魅在山路上奔跑,為了照顧兩條腿跑得慢的喻南,他實際上正在以一種對他來說非常舒緩的速度跑着,甚至還能抽空和喻南說幾句話。

“夜裏出沒的大塊頭,我猜是山童。”

“山童?這麽大的‘童’?!”喻南更吃驚的是這個名字,取名的人不是不實事求是,就是缺乏常識。

“只是個說法,實際上就是山妖。”嘯夜解釋到,“當然也有人說他是山神撿回來養大的孤兒,所以叫他山童,再說他大多數時間很溫馴,叫山妖顯得太兇殘了。”

“那我們跑什麽?”不是說溫馴?

“溫馴只限于沒見到他的時候,他不會主動追蹤別人,但是一旦見到了他……”

嘯夜話音未落,平地起了一陣飓風,打斷了他的話不說,還把好好跑着的三人吹上了天。

“啊!”

一旦見到山童,就會被他攻擊,因為……山童不喜歡螞蟻。

他太大了,看不見真正的螞蟻,只能把渺小的人類當作螞蟻。

過路的山童發現了一行三人,向他們揮舞起手中的石錘,那石錘是根據他的體型打造的,對喻南她們來說簡直大到遮天蔽日,那陣飓風就是石錘揮舞時帶出來的。

慌亂之中,喻南只來得及抱住自己的頭,然後身體如同斷線風筝一般,随着風向輕飄飄地飛了出去。她在半空中飛出根抛物線,生生砸進樹木密集的叢林中。

“咚!”

身體砸進一堆和泥土混為一體的落葉裏,好歹沒暈過去。

“嘶——”

她倒吸着涼氣,努力從地上坐起來,擡頭看向四周。

這裏的樹和剛才的地方完全不同,樹枝一根根任性地生長,虬枝峥嵘,交割出碎片狀的天空,樹頂上光禿禿的沒幾片葉子;再看地下,層層疊疊的落葉鋪成地毯,不知在這裏放了多久,有好些都已腐爛歸于泥土。

右手邊有一條奔騰不息的小溪,雖窄小卻水流湍急,時不時有波浪打在溪底突起的石塊上,濺在過路人的身上。

喻南揉了揉疼痛的肩膀——她落地時用肩膀撐了下,其他地方倒是沒事,只是現在肩膀疼得仿佛已經不屬于自己,也不知道是不是骨折了。

有黑鴉飛來,停在不遠處的樹枝上,帶紅的眸子直勾勾地看着她。

一只,兩只,三只,漸漸落滿了她身邊所有的樹,數不清的紅眼在漆黑的夜中凝視着她。

沒有下一步的動作,仿佛只等寂靜夜裏一道指令。

在人類的傳說裏,黑鴉代表死亡宣告,是不祥的象征。

喻南看着這一幕,沉默地揉着肩,雨水淋下來,順着她的發絲流進領口,沒多久,她全身上下都濕透了。

不僅是肩膀,腿上剛才也撞到了,只不過沒肩膀疼,反而察覺不到,但短時間內她是移動不了了。

“要是那個人在這裏想必很高興吧。”她回憶起父親曾和她提過同僚中有位把養烏鴉當愛好的研究員,苦中作樂地嘟哝道。

也不知道嘯夜和那只樹魅怎麽樣了,不知道嘯夜能不能找過來。

因為她能感覺到,這些黑鴉看她的眼神很餓。

有一瞬間,她在這樣的眼神裏,感覺自己變成了一塊鮮肉。

黑暗中,又有一只黑鴉撲棱棱飛來,這只黑鴉比其他的都要巨大,連紅色的眼瞳都要大一圈,更多了幾分嗜血的味道,它停在了喻南面前的地上,收起翅膀站好,盯着喻南。

“人類。”

低沉而嘶啞的聲音從它腹中發出。

“你是妖怪?”喻南試着問道。

口吐人言的巨大烏鴉,怎麽看都不正常。除了妖怪,好像沒有其他合理的解釋。

“吾等乃地獄的使者。”它說。

“噗——”喻南沒憋住,笑了出來,“這臺詞太中二了吧兄弟,寫你臺詞的人應該回去重修語文。”

黑鴉卻不理她,自顧自仰起頭,看向天空道:“——前來取天佑之人的血肉。”

“天佑之人,”喻南斂了幾分笑意,“橋姬曾說,我是‘上天眷顧的外來者’。所以意思是,你們是來吃我的是吧?”

“人類,你很聰明。”黑鴉繼續道,“主人曾說,‘知道的越多,離死亡越近’,因此将你的血肉賜予吾等。”

“哦?”喻南轉了轉眼珠,“‘主人’?是誰?”

“吾等乃地獄的使者。”

“所以你是說,”她說,“你的主人是地獄的君主……之類的存在?”

黑鴉微微颔首,算是默認了她的話。

有意思。

喻南輕輕笑了起來。

即使傾盆落下的雨水害她的眼睛都很難睜開,依然很想笑。

如果她沒弄錯,這句話的原話應該是,“古話說‘慧極必傷’,知道的越多,離死亡越近,我們追求真理的每一步,都将以生命為階。”

最開始是研究新元素的實驗室裏傳出來的,原子核中質子數大的元素大多為放射性元素,做研究的每一個都把腦袋別在腰帶上工作。這句話有幾分中二,也有幾分事實的悲壯,後來漸漸成了科研所裏的碑銘。

科學發展的每一步,都有無數科學家的青春,乃至生命的痕跡。

這句話她從小聽到大,耳朵都快起繭了。

這麽看來,AX-13號的事,确實惹到了些不該惹的人,搞不好這些黑鴉除了吃掉系統裏的“她”之外,還能因此影響到外頭那個真正的她。

醫學上将腦死亡視為真正的死亡,而她的意識正在系統裏,搞不好……

閃電劃破天際,随後是震耳的雷鳴。

“轟隆隆——”

嘯夜不知道被卷到哪裏去了,只有渾身是傷的喻南一個人,在千百只虎視眈眈的黑鴉的注視下,她看上去像是已經放棄了,坦然自若地坐在原地,揉捏着她幾乎沒有知覺的右肩。

過了雨的泥土潮濕松軟,有不少都在剛才的碰撞中裹到她的身上,像個泥人。

“吃我?那就吃吧。”喻南平靜地說,“不過我就兩條胳膊兩條腿,怕是不夠你們分的。”

“哇——”

巨大的黑鴉仰頭長嘯,其餘的黑鴉跟着它的動作,也都紛紛張開雙翼,仰起頭顱。

“哇——哇——”

領頭的黑鴉平地飛起,又突然俯身而下,朝喻南直直地沖過去。

她毫無動作,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逼近的死亡。

随後,她手中寒芒一閃,就在黑鴉啄到她之前,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