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這麽幾個?”
獨眼壯漢的腳步低沉,邁步的時候宛如擂鼓,那鼓聲壓的人幾乎喘不過氣來。明明只剩下一只獨眼,可那一只獨眼看人的時候,卻分外淩厲,宛如鐵斧劈鑿。
在場所有的人都幾乎窒息,哪怕他的雇主們,也被這兇威所懾。
可看到黎恩的時候,他的獨眼卻跳了一下,緊握連枷的手上青筋崩起。
“這個小白臉不容易打發……”他看了一眼雇主,“得加錢。”
“我加三百,不四百!”臉色蒼白的雇主慌忙地說道。
“五百。”
那壯漢抹了一把嘴角:“就這麽說定了。”
雇主欲言又止,卻不敢再說話了。
“五百?”黎恩笑了:“五百金幣有點少,我要是你的話,至少要一千。瞎子再少了一只手的話,下半輩子不容易過。”
“有意思。”
那壯漢咧嘴,黃色的牙齒上露出帶着一絲血絲的碎肉:“小子,你最好不是只有嘴巴能使喚。”
轟!
連枷擺蕩,室內掀起了飓風。
狂亂地風壓砸在面孔之上,令人呼吸不暢。
黎恩平靜地吸入一口氣,然後将劍橫在身前,做出了靜靜迎擊的姿勢。
視線從劍鋒上越過,就像是銳利的箭矢般直刺向對手的身軀。
這目光讓壯漢都略微有些不适。
他從未見過,一個養尊處優的貴族居然會有這種如同寒鐵般的眼神。
比起意識來說,本能更先地帶着身體動了起來。
他小跑兩步,蓄力一躍而起,用盡全力扭轉身體。
“喝啊啊啊啊!”
白銀級的力量毫無保留地爆發,在空中旋轉飛舞的連枷錘頭就像一枚攻城槌般降下——
巨大的力量甚至帶着狂風席卷而來,那身處風眼之中的黎恩卻宛若一塊磐石,屹立不動。
“呼——”
長出一口氣,此刻,他的精神中已無他物,全部心神都凝聚在手中的利劍之上。
與體內奔流的魔力相呼應,外界的魔力迅速從四面八方彙聚而來。
就好像是一塊避風港,在黎恩的身邊,空氣不自然地扭曲着,就連連枷卷起的暴風都仿佛要被反過來擊潰。
下個瞬間,身在意前、一往無前的劍便自下而上,與連枷的錘頭擦出了火花。
“一招。”
黎恩的聲音從他耳邊響起:“你不投降,算我輸。”
使出全力的一擊,黎恩不可能還将魔力控制得那麽好。
但是,原本就沒有去控制的必要。
狂暴的魔力洪流本身就是不亞于任何刀劍的武器!
壯漢嘶吼着,卻無法再将連枷壓下一寸。
手上傳回的觸感,就好像自己在攻擊的不是一個貴族小白臉,而是一頭全速沖過來的三角犀牛。
那可是厚皮如同鐵甲,三角賽過長矛的恐怖魔獸,就連身披重甲的騎士也不願對着它重逢。
沒有餘力多想,他擠出了全身的力量,額頭青筋都跳動了起來。
說時遲那時快,連枷的錘頭稍稍向下壓了一點,他還沒來得及欣喜,就看見了不可思議的一幕。
連枷的錘頭原本有人頭大小,通體由精鐵打造,還稍微加入了一些稀有金屬。
這堅硬的金屬塊用了将近十年都沒有變形。然而,在那劍尖之前,居然不只是被剖成兩塊,甚至是被打得四分五裂!
眨眼間,劍光已經迫近了壯漢的胸口。
在生命危機之前,他顧不得什麽了,當即把手中的半截連枷松開,然後奮力擺動着身體。
雖然在空中,但扔掉連枷還是稍微提供了一點動力,黎恩的劍并沒有穿胸而過。
“嘎…唔呃!”
然而,他踉跄後退,想要扶住牆壁,卻抓了個空,倒在了地上。
緊接着,一只斷手從空中落下,落在他的面前,依舊抽搐着,還握着半截連枷的柄。
“我投降!投降!”
獨眼壯漢尖叫:“不要殺我!我還有個女兒!”
黎恩的劍刃戛然而止。
“幾歲了?”他問。
“十六。”壯漢快速地回答:“她要嫁人了,我需要錢。沒有嫁妝,她後半輩子都會被人看不起。”
他捂着右手的傷口,跪在了地上,幹脆利落。從手指縫中,有難以止住的鮮血泊泊流出。
就算沒有當場斃命,受了這樣的傷,一時間也難以劇烈活動了。
就原本氣勢洶洶沖進來的打手們看見這一幕,一時間都躊躇不前了。
使用連枷的壯漢已經是他們之中最強者,普通打手甚至都拿不動他的連枷,尚且被一擊重創。
自己這些基本只是黑鐵級的小喽啰又湊什麽熱鬧?
為這些勳爵服務,為的就是錢。但是一旦喪命,錢再多也沒什麽意義了啊。
黎恩漠然地看着他,拔劍,劍光一閃。
一名勳爵下意識地尖叫,捂住臉,可卻沒有等到斬首的一劍。那一劍挑出了他的錢袋,錢袋落盡了獨眼壯漢的懷裏。
“滾吧。”
黎恩淡淡地說:“下半輩子不要再做別人的狗。”
獨眼壯漢如蒙大赦,抱起錢袋,頭也不回的跑了。
而在死一般的寂靜中,黎恩重新坐回了沙發上,冷眼掃視着在場的勳爵們。
“現在,我們能好好‘談談’了吧?”
揮出那一劍,黎恩其實也有很巨大的負擔。
正面擊潰一位白銀級,他幾乎是爆發出了全部魔力,調動外界魔力更是讓他精疲力竭。
尤其是運用上了時間之沙的輔助能力,略微讓黎恩揮劍時的思考速度變得更快。
雖然提高了他的勝算,但同時産生的頭暈的感覺一時間怎麽也沒法完全适應。
而且現在,渾身都在隐隐作痛,這超越極限的攻擊至少造成了七八處肌肉的拉傷,持劍的雙手更是現在都還麻木着,沒什麽感覺。
幸虧瓊斯直接把聖水和某些藥劑直接創造在了他的喉嚨裏,迅速就進入胃裏散發藥效,否則,恐怕他馬上就癱軟在地也絲毫不奇怪。
數十年傭兵生涯練就的鋼鐵意志讓他強行控制住了任何可能暴露自己虛弱的動作,甚至就連汗液都暫時被繃緊的肌肉封鎖在體內。
在外人看來,他除了臉色蒼白了一點之外,完全表現得若無其事。
甚至,還有餘力接着擦劍。
只是那冰冷的眼神仍然在掃視着打手和勳爵們,有些膽小敏感的甚至已經産生了被劍砍傷的錯覺。
“噫——!”
吓破膽的打手和勳爵們,有的已經發出了不像話的慘叫聲,向可以出去的地方逃跑。
甚至有個勳爵仗着自己身手稍微好一點,幹脆從窗戶跳了出去。
看着這一切,坐在主座上的少年絲毫不掩飾自己的開心,他那完全沒有城府的樣子讓黎恩也不禁一嘆。
雖然很對不住,但讓自己分潤一些權益,總比讓那些貪婪的勳爵們瓜分掉整個銀石城好。
接下來還有半場戲呢,不僅是黎恩,就連尼森的臉上也略微有些期待。
畢竟,就算是傳奇騙子,也從來沒做過在大庭廣衆下光明正大地殺人立威,還能吓壞一大群貴族的事情。
做騙子也分很多種的,一般的騙子總是會試圖讓別人留下最少的印象防止被追查。
像尼森這種就是特例了。每到一個地方總要表露自己的學識廣博,出盡風頭,交很多不去騙的朋友,還動不動就勾引貴族小姐和貴婦人。
毫無疑問,在他的胸中,其實潛藏着一顆名演員的心。
如今的他已經不需要為了謀生而行騙,甚至去某地買一小塊地落戶當真的貴族也在能力範圍之內。
可是他還是不停地輾轉各地行騙,占很大比例的原因,就是他擁有強烈的表演欲,而且十分渴望出盡風頭。
為此,即使冒着一些風險也都可以接受。
正在尼森沉思的時候,那些逃跑的打手們狼狽不堪地又從走廊裏退了回來。
而那個翻窗逃跑的勳爵,此時居然被人揪着領子從窗戶裏又塞了回來。
“好險啊這位老爺,要不是小的恰巧接住,老爺您一定會摔斷脖子死掉的。”
窗外嘻嘻笑着的壯漢,手上還帶着鐵鈎,身上一股濃郁地海腥味,眼神卻邪性無比,在室內衆人身上打量着,死死地盯着值錢的物件不放。
他舔了舔嘴唇:“救命之恩其實不用過分感謝的,給小人們一人賞幾百金幣也就可以了。”
說着,他的旁邊又出現了幾個同伴。
大門無聲開啓,艾瑞克船長抽着煙鬥,伫立在門外,撇了一眼室內的衆人,輕聲冷笑了一聲。
緊接着,他摘下了自己的三角帽,遙遙地向着主座上的少年行禮:
“遵照瓊斯先生的召喚而來,‘海風騎手’為您效命,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