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極其鋒利的尖頭小刀,這刀平時很少見她用的,卻見她一手拿刀一手拿起一塊肉,十分熟練地在肉上劃開一極深的小口,然後小刀迅速在調好的辣醬中挖出一點,填入肉口子中,我明明看到小刀只是劃開小口,可随着那刀尖在其中再一剜,就能填入約一指頭大的辣醬。

我看得羨慕不已:“三娘好厲害!”

“桃月。”桃三娘忽然停下手。

我一怔,她的語氣極少會如此低沉嚴肅:“嗯?”

桃三娘卻也是怔怔地看着我半晌,可能是我驚呆了的樣子,讓她終于覺到自己這樣很奇怪,才“撲哧”地啞然失笑,繼續低頭做手上的事,卻什麽也沒說。

我更覺得離奇,吃驚地問道:“三娘……怎麽了?”

桃三娘有些無奈似的搖搖頭,反輕嘆一口氣:“沒什麽,只是,剛才突然有點不舒服的預感,桃月……”她頓了頓,好像又想了想,才又問道:“你不害怕嗎?”

“害怕?”我更加詫異起來。

“是啊,你總到我這兒來……你看,沒有哪個街坊鄰居,會像你這樣愛到我這兒來的。”

三娘這是怎麽了?怎麽忽然說出這麽奇怪的話來?我卻不知道該如何回答:“可是,三娘沒有害過好人啊……”我說到這裏,就不知該如何接下去。

“算了,不說這個了。”桃三娘打斷了我的話,轉身又進廚房裏去拿什麽東西,我傻子一樣站在那。

※※※

鹵雞,用囫囵整只的小母雞,腹內塞蔥二十根、茴香二錢、甜豆醬二兩、薔薇花醬一兩、花椒七八粒、姜二片,然後肚子縫上,油鍋炸微黃,砂鍋裏倒入酒半斤、醬油一杯半、水半斤鹵煮至熟即可;如意圓子,把釀入調料的豬瘦肉方塊入溫油鍋炸黃,另起一鍋裏放入剩下的松仁紅辣椒調料,以旺油燒滾,倒入肉塊回鍋挂芡,出鍋裝盤後,撒上幾顆綠蔥花即可;此外還有上次做過的醉鯉魚腦、湯煨甲魚、蘸醬脆骨頭肉……

依然是熱熱鬧鬧、滿滿當當一大桌子菜,這一次我不敢去給傳菜,只是留在廚房裏幫着打下手,間隙觑見那長沙人拿回的骨董,卻是一盞據說是出自滇南古國的“料絲燈”,通身材質用瑪瑙石英諸種寶石,搗碎為屑,煮腐如粉,點北方天花菜汁才可凝固,而後再以特殊工藝缫之為絲,把寶絲織如絹狀,上繪一副棠花黃雀,日陽光下,燈身通體晶瑩澈亮,寶光刺目,待到夜間,燈內放入燭火,燈身則更是能把光芒放大映出數倍,并且紅滋四射,彩麗斐然,甚至毫不怕風吹雨淋。

這時的時辰已是傍晚,屋內漸漸昏暗,元老爺立刻命人點來蠟燭放入燈內,一時間果然照得屋內天花都光彩熠熠的,我也更加是看得驚羨呆了。

“好、好!果然是件寶貝,原本若說什麽水晶風燈、冰蠶紗燈,相比之下也不過如是了。趙先生,你開個價吧。”元大人直截了當地說。

“這……趙某有心與大人交個朋友,錢財之事,何必急在一時,大人可再細看看,有無瑕疵或不實之處?”那長沙人十分大方闊綽地雙手捧燈到元大人面前,又對一旁的春陽道:“這位小哥兒雖然年紀稚幼,但眉宇清奇,寬額廣頤,相貌言談舉止皆不同凡人,如此沉着在胸之氣度,想來也必有高見吧?”

我覺得這些人說話都好深,他們用辭許多都不與我們平素人那樣随意,有的我都不能完全明了,只曉得個大概而已。

這時何大、李二陸續把菜端上桌去了,幾個小厮也在忙于布置碗筷,我也得趕緊回家了,這邊向桃三娘告辭一聲,我仍然繞側門出去。

娘正走出院子裏來,察看那些瓜蔬藤蔓,正好我進門,她就說道:“眼看就要到中秋了,這些瓜菜該摘的也摘了,這麽些青黃的藤子還爬得到處都是,明天得收拾一下。”

我答應道:“好。”就準備去廚房做飯,忽然有人敲門。

一打開,卻是個小厮打扮的年輕男子,手裏提一個食盒,我一眼就認出他是元老爺身邊服侍的人,怎麽突然到我家來了?

“誰呀?”娘走過門前,她自然并不認識,上下打量來人。

那人彬彬有禮問了好,指着歡香館道:“我們府上元老爺常來歡香館用飯,今晚也是來宴請一位客人,可是兩位公子素來讓大人驕縱慣了,鬧着回去說沒有玩伴,方才見到府上姑娘走過,就說想請姑娘去陪我們府上兩位少爺踢球……”說到這,這人還有點尴尬不好意思道:“我們老爺也說了,這個請求十分唐突無禮的,只是禁不住又兩位少爺哭鬧,所以,還讓小的送來幾樣飯菜點心,請夫人笑納。”

“這……”娘果然有些為難起來,但我知道,那停在歡香館門前的,有挂着“元”字旗號的兩輛馬車,這附近一帶人便都知道是元府老爺來了,而且自從元老爺卸任回鄉養老後,行事道義、富貴作風都常為江都人中樂道的,爹目下不也正在為他修船,恐怕娘也不好拿主意,更不好推辭的,我不敢插話,但手心裏着實捏一把汗:“是元府的元老爺,小婦人不敢違逆,況且也是小孩子家家一塊玩耍一下的小事,只是……我這閨女自小就只在眼前長大,粗野孩子沒什麽見識,只怕不知道輕重,反而得罪了公子,那就罪過大了啊。”

“夫人不必擔憂,小公子也只是執拗的脾氣,但絕不會欺勢淩人,若夫人不肯應承,回去我卻不好交差啊,老爺說我個小事也辦不利,以後我卻難了……就請夫人通融。”那人說着,還作下揖去,娘連忙只好應允了,又推辭幾回才收下那食盒,回頭叫我去洗把臉,換件幹淨衣裳再出門。

我雖然心裏七上八下忐忐忑忑的,但還是照做了,回頭那人領着我又回到歡香館。

不知是不是因為元府的馬車和家丁看來都太過張揚的緣故,歡香館今晚沒什麽別的客人,元老爺索性就叫人把附近幾張桌子搬離遠一點,這樣看起來較寬敞。

我去到一看,果然那黃裳的男孩子手裏拿着個球,坐在那裏默不作聲,春陽則整幫元老爺和那長沙人倒酒,看神色他們已經喝得有幾分醺醺然了。

一看見我,元老爺便和藹笑笑招手道:“來,先坐下,還沒吃飯吧?”

我心裏怯怯的,依言坐下,但也只是挨着凳邊,凳子帶着我整個像是要往後倒了,我趕忙雙手扶住凳沿。

“呵,別怕。”元老爺笑着寬慰我,示意小厮給我擺上碗筷,我連頭都不敢擡,這個時候桃三娘怎麽也不在跟前?還在廚房裏忙着做什麽?我心裏不停嘀咕。

“來,先吃點菜。”元老爺讓人把鹵雞和點心放到我面前,又叫人給我盛飯。

“謝謝……”我小聲道了謝,拿起筷子,卻聽那春陽問道:“這位妹妹也喝點酒嗎?”

我一驚筷子差點沒掉了,連忙搖頭兼擺手:“不、不用了,我不會喝酒。”

元老爺擡手止住他:“春陽你還故意吓唬人家。”

春陽笑答道:“大人,這位妹妹我曾見過的,再次見面,也不必過于生疏。”

“呵,也是。”元老爺舉起手裏空了的酒杯,春陽又順勢給他斟滿:“趙先生,這料絲燈一千兩銀子我買下如何?”

“這……”長沙人似乎低頭思慮了一下,他身旁站着的小厮一徑為他杯裏倒滿酒,終于他下決心一般用力一點頭:“好吧!一千兩就一千兩,大人快人快語,我也不磨磨蹭蹭。”然後舉杯:“就當與大人交下這個朋友了!”

元老爺也舉杯與他相碰:“好!”

他們剛幹了一杯酒,就見桃三娘捧着個托盤從後面出來了:“二位都好酒量啊。”

我好似見到了救星:“三娘!”

桃三娘看見我,卻似乎不以為怪異:“咦?桃月兒你來了正好,嘗嘗我這蟹黃湯包子如何?”說着,就把一碟灑了姜霜的醋和一個大蒸籠擺放到桌上。

“老板娘!你來了正好,你也忙了半天了。”那長沙人不知是生意做成了,還是喝酒喝的,特別高興,起身親手拉來一張椅子,按桃三娘坐下,又叫小厮趕緊拿來一個酒杯:“來、來、來!這是元大人府上窖藏的上好菊花酒。”

桃三娘只好陪笑着接過來,與那長沙人和元老爺幹了一杯,見我一徑看着她,便拿筷子給我夾來包子:“快!趁熱吃。”

我點頭,拿着筷子,這時聽見那元老爺也在叫那黃裳男孩子:“吾月,先過來再吃點東西。”

那男孩子開始不動,春陽就拿起筷子夾了一個包子放到他面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