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讓我過去,瀾姐兒玩得太久,該歇晌睡午覺了。」
徐井桐手臂依舊攔着,佻然道:「表姐還要躲着我?」
「二少爺,請自重些,您是訂了親的人了,還是不要傳出是非的好。」
她是實話實說,可徐井桐不在意,反倒仰笑又朝她貼近,低眸道:「表姐這是吃醋了?」
容嫣內心無奈,真不知他哪來的自信。到底是自己表意不詳,還是他覺得拿她尋開心是種樂趣。就算他不在乎名聲,她還在乎呢!
抱着孩子行動不便,左右不知該朝哪躲,容嫣餘光四下瞟望,忽而朝西拱門凝了一瞬,随即垂眸。然再擡頭時愠意消失,眉心微蹙,籠着憐人的委屈……
她喚小丫鬟将瀾姐兒送回前院,對視徐井桐哀婉輕嘆道:
「我哪裏有吃醋的資格……」
軟糯的聲音映着楚楚眸光,任是石心也要化作繞指柔了。
這,有點措手不及——徐井桐心猛然一顫,怔愣地喚了聲:「表姐……」
不給他思慮的時間,容嫣接着道:「二少爺,您之前說的話可還算數?」
「算,算數!」徐井桐興奮得顧不得動腦,連連應聲。
可容嫣卻苦笑,眉心的酸澀将徐井桐的心也蒙上了一層霧。「您說我們緣分天注定,可如今你要娶了,我又算什麽呢?原來一切不過都是哄騙罷了。」說着,舉眸看了他一眼,星眸婆娑,澄澈見底,目光柔柔地把人的三魂都勾去了。徐井桐只覺得心空蕩蕩的,忙皺眉解釋道:「不是我要娶的,真的不是!我心裏只有表姐。」
「哼……」
容嫣一聲冷哼,綿軟卻甚是涼薄,重重地挑動了徐井桐的神經。他眼皮直跳,恨不能以誓來表達自己的不情願。
「我連見都未曾見過她如何要娶。不過是家裏人逼我的罷了,若是表姐跟了我,我定會推掉婚約的。」
容嫣搖頭。「袁家小姐與您再配不過了……」
「在我心裏沒有比表姐更配的!」
「我嫁過。」
「我不在乎。」
「您不在乎,你家人也不會同意的。」
若是徐井桐猶豫了,哪怕片刻,容嫣也願相信他十分哄騙裏起碼有兩分是真。然他脫口而出:
「會的!他們會同意的。表姐放心!」
如此,容嫣也不必留情了——
「算了吧。您還是忘了我吧,我們之間不是良緣,是孽緣。我不想給您帶來負擔……」她咬緊了下唇,欲語凝噎,好似這一刻不極力克制,下一刻淚水便要嘩然而下。
徐井桐到底年輕,哪經過這些。若非是瀾兒隔在二人中間,他真恨不能一把将容嫣攬入懷中去疼惜。可這會兒,他連握她的手都做不到,心焦得只能迫切道:「我父兄不是不通情理之人——」
「若他們就是不同意呢?」容嫣截了他話。
「那我就是撇了這個家也要你!」
總算換來一個淡淡的笑,徐井桐盯着她唇角的小梨渦,迷人得不得了。随着櫻唇翕動他徹底淪陷了。
「你可舍得?」
他三指朝天,信誓旦旦道:「我以我的仕途發誓,我……」
「徐井桐!」
西拱門處,一聲怒吼如驚雷,霹得徐井桐登時一個激靈僵住了,臉色煞白,頭都不敢轉。
徐井松箭步沖到弟弟面前,克制了許久的情緒到底耐不住了,上去便是一巴掌!
真是屢教不改,竟敢拿自己的仕途開玩笑。對臨安伯府而言,徐井松是世子,只能從武繼承爵位,但如今文官當道,家裏沒個文官不行,于是便将所有希望都寄托在弟弟身上。可他到好,整日癡迷這個女人!
而這個女人——
徐井松瞪着容嫣,滿腹的話在胸中打轉,終了唯是切齒狠對弟弟道了句:「跟我去祠堂!」便甩袖走了。
方才還意氣風發的年輕人,這會兒吓得連頭都不敢擡,紅着半邊的臉提心吊膽地走了。
容嫣看着遠去的兄弟二人,面色清冷。她知道徐井松想說什麽,無所謂,反正在他心裏她就是個「紅顏禍水」,她不在乎再描上一筆。倒是他自己,該看清他這個薄情喪志的弟弟了。
想來經此一事,徐井桐也不敢再招惹她了。
她淡淡挑唇,悄然轉身,然一擡頭便瞧見了游廊裏的虞墨戈。
二人對視,她怔了住。
他何時來的,剛剛那幕都看見了?
方才的鎮定全無,容嫣心裏莫名地慌,似做錯了事的孩子無措地絞着帕子,匆匆福了福身連個話都沒留跑開了。
虞墨戈看着她嬌小的身影消失在角門裏,狹目微眯,意味深長地勾起唇角。
為了避開虞墨戈,容嫣稍後走的。一直到她離開伯府,徐井桐還跪在小祠堂。為了彼此顏面,徐井松沒有對任何人提起弟弟的荒唐行為,只道他舉業不專,故而受罰。
客人散盡,正堂裏,臨安伯徐徐撚着手中的紫檀珠,阖目道:「可試過了?」
身側,徐井松蹙眉點頭。「試過了。今兒徐先生講的那些時論,他要麽無動于衷,要麽答非所問點不透中心。虞墨戈畢竟是個武将,對這些不甚敏感倒也能理解,何況這幾年縱情聲色,哪還來的勁頭去了解這些。哀莫大于心死,怕該是真的吧。」
聞言,老伯爺捏住了珠子,睜開雙目冷道:「那便不能是裝出來的?」
裝?徐井松沉吟,倒也不是沒這個可能。若真的是裝,只怕裝得太像了。二十幾歲,正是沖動的年紀,他怎可能沉穩至此。即便探他痛處,談及他革職乃至在都察院被冤之事,他居然都可以一笑而過。徐井松看得出,他這種釋然不是強力的隐忍,是發自內心的雲淡風輕。曾經讓他一蹶不振的傷,便這麽過去了?
「不管怎樣,國公府讓盯着,那便盯着吧。」老伯爺又繼續撚着珠子道,「若吃不準便再試,且留徐先生段日子,話談多了總有他露馬腳的時候。」
也只能如此了,徐井松揚頭看向室外,天色漸暗,似黛青的帷帳緩緩拉下,又似末了戲臺上的幕布。
今兒,他還真是看了兩場好戲……
容嫣端坐在車裏閉目養神,馬車經過三元巷,楊嬷嬷拍了拍她手,擡着下颌示意她向外看。她撩開車窗簾便瞧見了不遠處胡同裏虞家的馬車,凝思了片刻,收回手指道:
「回頭,買些點心,繞崇志胡同回去吧。」
打從臨安伯府回來,容嫣在半路躲開虞墨戈後,連續幾日都沒見他。即便他遣人來請,也都被楊嬷嬷尋各種理由打發去了。
容嫣不想見他不為別的,只因心慌。她月信還沒來——
楊嬷嬷提醒她時,她未曾在意,時有不準也屬常事。後來因着表姐孕事聊了幾句便心生忐忑,眼下已經拖了十日了……
她安慰自己,只是氣血不調而已。然那個不好的念頭如長了觸角,時不時地便會觸動她的神經。
若是真的怎麽辦。
怪自己,總抱着僥幸心理。人家道她不孕,她便也給自己洗腦了?
容嫣下意識瞄了眼小腹。想到會有個小細胞分裂,從胚芽到胚胎,發育成胎兒,之後分娩,呱呱墜地,成長……最後腦海裏映出的是瀾姐兒那張惹人疼愛的小臉……
想到瀾姐兒,容嫣不自覺地挑了挑唇角。意識到自己在笑,她猛然回神,無奈地揉了揉眉心。
作為女人,母性是本能。不管上一世還是這一世,她想做母親的欲望從未削減過。
可在這個名聲大于命的時代,若獨自生子,頂着罵名的不止是她,還有孩子。不被認可抑或被指指點點,這無疑都是種傷害。她不能為了自己的私欲讓一個小生命活在陰霾中。
何況這不是她一人的事。
虞墨戈知曉會是何結果?他二十五歲了,早已到了為人父的年紀卻一個孩子都沒有,他應該是不想要的。
思及此,容嫣心有點涼。然這還不是最糟的——
這個時代女人沒有地位,她連外室都不算,生下孩子若養都不許她養,被帶走了呢?不是沒這個可能,跟着父親的庶出孩子,沒人在乎他母親是誰,寄養在主母名下他依舊有他該有的體面和身份。
真是不公平啊。
跟着父親天經地義,跟着母親便要背負罵名。容嫣寧可不要這孩子,也不想生而不養,久別無相聚之日……
越想越是離譜,不可理喻。
「小姐。」楊嬷嬷推門而入,臉扭得比手裏的棗還要酸。
能不酸嗎!小姐用過晚飯竟和她要酸棗,這是常人該吃的嗎?除了有孕楊嬷嬷還能往哪想。她将食盤放在正堂的八仙桌上,見容嫣走過來忍不住問道:「小姐,您不是……」
「不是。」容嫣平靜道。「我只是想知道這東西是什麽滋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