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斤了,足夠用的,你先歇歇吧。”

“沒事兒,我不累。”我伸了伸懶腰,然後看着桃三娘把這些蓮子拿去倒進一只砂罐裏,加入水和幾勺白糖,便封固罐口,放到慢火上去熬。

我曉得她這樣煨熟蓮子,是要煨出整顆不散的粉甜蓮子,必定是做點心要用到的了,但她沒有去掉蓮子裏的苦芯,我覺得奇怪:“三娘,不去芯嗎?”

桃三娘笑笑搖頭:“治心病,就要留芯啊。”

我沒明白什麽意思,只有愣在那裏,桃三娘忙完了,便拉我到前面去:“來,陪我坐坐喝茶去。”

我跟她到前面去,桃三娘剛點了一壺梅鹵茶,我就看見有一個男人拉着小永,一邊低頭和他說話,一邊在歡香館門前的街上走過去,但那個男人不是住在這一帶的人,我完全不認識他,他怎麽會拉着小永走?是他家遠道而來的親戚?

我走到歡香館門口去,喊了一聲:“小永!”

小永完全都沒聽見我叫他,跟着那人繼續往前走,我又更大聲喊:“小永!”他還是聽不見,桃三娘也走出來:“怎麽了?”

我有一種不好的感覺,顧不得對她說清楚,就喊着小永的名字跑過去,帶着小永走的人聽到我的聲音回過頭來,似乎一驚,然後一手抱起小永也跑起來,我更加大喊道:“小永!別跟他去,小永……”

那男人跑得比我快,但我這一喊就引來街上其他人的注意,在生藥鋪做學徒的譚承正好走過,看見這個陣勢便上前去一手擋住那抱着小永的人:“出什麽事了?”

那個人把小永往肩上一扛,奇怪的是小永竟一動不動、毫無反應:“走開!關你什麽事?”

譚承也不管他,就伸手去摸小永:“小永怎麽啦?”

那人擡腳就要踹譚承,這時旁邊又有別的街坊喊:“哎哎!怎麽回事?”

這人終究還是心虛,突然就把小永像扔個麻袋子似的朝譚承身上一推,自己撒丫子就跑了,譚承被推得踉跄了幾步,還好總算接住了小永,我跑到面前,氣喘籲籲地道:“小譚哥哥,小、小永他……”

譚承把小永放到地上扳過來一看,只見他牙關咬得死死的,口角流着涎,眼睛翻白半閉着,譚承驚道:“呀!剛才那是拍花子的,小永讓他下了藥了。”

這時已經驚動了好多人,周圍街坊都圍攏了過來,看見小永這副形狀都說:“趕快送他去藥鋪找你家譚大夫。”

“噢噢!”譚承答應了趕緊抱起小永就往藥鋪跑,好幾個大叔和嬸娘也跟着一道走了,但我沒跟去,想來那麽多大人都在,我去也必定沒什麽用的,桃三娘走過來拍拍我肩膀:“月兒,回去喝杯茶吧。”

桃三娘倒是氣定神閑的樣子,方才那事她根本沒有看見似的,也不在意,我曉得她向來如此的,也不覺得怪異,坐下來後,她又拿出一塊早上蒸的松糕讓我吃,我一邊吃着一邊問:“三娘,小永不會有事吧?”

桃三娘搖搖頭:“會有什麽事?”

“我不知道啊。”我擔憂地說。

“沒事的。”桃三娘笑道:“小孩子出生到長大,總有一些磨折,但過去了就好了。”

“真的?”

“三娘何時騙過你?”

※※※

五成的稻米舂磨為粉,加四成的糯米粉、一成的茯苓粉,溫水調勻和出軟面,再用擀面杖攤出巴掌大的薄皮;熬好的整顆粉甜蓮子舀出一勺,包入薄皮中,薄皮再紮成一個小肚子口袋形狀,袋口處捏出好看而平整的褶子,就如縮進繩子般模樣,十分可愛,整整做出一籠屜來,約數十個一齊上鍋蒸。

“三娘這叫什麽?”我流着口水問。

“點心果子,名字也是随意取的罷了,就叫蓮心果吧?”桃三娘笑着說。

“蓮心果,好聽!”我點頭,在鍋邊巴巴地等着看蓮心果何時做好。

還有一道鮮菱雞湯,桃三娘也盛好一蠱放到食盒裏。這湯和點心,待會兒都是送去給招寡婦吃的,何二在一旁默不做聲地揉着白面,他是在做晚飯要賣的馄饨,桃三娘跟他交代了幾句,就帶着我出門了。

招家今天靜悄悄的,進門的時候那位身形魁梧的大娘也是沒精打采的樣子。給我們開了門,也不做聲就回去繼續坐到她門房的椅子上。我随着桃三娘走進去,修葺地井井有條的院子裏看不見什麽人,也聽不見人聲,那些婆子丫鬟都去午睡了?

江婆婆不知從哪兒突然拐出來,上來招呼我們:“咦,三娘你來了,我正想到大門去迎接你呢。”

“來了。”桃三娘笑着簡短答應道。

“我們奶奶今天難得精神好了點,剛搬了桌椅在院子裏坐着呢,跟我來。”江婆婆邊說邊引着我們到了上次那片有葡萄架的院裏。招寡婦還是穿着一身白,頭戴着抹額,但額角卻包着一小塊紗布,端着杯子正在喝茶,我們來了,只是冷冷地觑了一眼,沒有做聲。

“奶奶,歡香館的老板娘把點心送來了。”江婆婆回話道。

“好,放着吧。”招寡婦懶懶地答。

我不禁盯着她的額頭看,想是她不小心自己摔跤磕破的?

丫鬟把食盒接過去,小心翼翼地打開,然後把一碟形象漂亮的蓮心果端出來放到招寡婦面前。招寡婦沒有去看,只是半閉着眼養神,幽幽道:“給她們錢讓她們走吧。”

一個丫鬟就去屋裏拿銀子,桃三娘笑容可掬地對她謝過,接過丫鬟的錢,便告辭走了。臨走時,我還在看招寡婦,她額頭的傷……總讓我覺得有點奇怪,但又說不出來究竟什麽感覺。

桃三娘似乎看出了我的疑慮,一手提着空食盒一手牽起我往外走。就在我們跟着江婆婆後面,要轉出這片院子時,突然聽見葡萄架那邊傳來一聲像是瓷碗類砸碎的響,然後聽到有丫鬟在驚呼:“奶奶!奶奶你怎麽樣了?”

江婆婆頓時一驚,轉身往回跑,口裏說着:“哎呀,奶奶怎麽了?”

桃三娘也帶着我一塊兒折返回去看,遠遠就看見招寡婦面前的地上一地茶水,先前她手中的茶蓋碗也四分五裂散在那裏,她本人則捂着額頭往地上栽倒下去,幸好身邊的丫鬟扶住了她,正吓得大叫。

江婆婆也三步并作兩步跑上前去攙住她:“奶奶怎麽了?”

招寡婦似乎眩暈得厲害,臉白如紙,一只手盲無目的地舉起亂擺着:“和、和……”

我吓了一跳,趕緊躲到桃三娘身後。

江婆婆急忙道:“奶奶的毛病又犯了吧?”

一個丫鬟道:“是啊,奶奶最近頭疼得厲害,自從那天一個不留神自己摔一跤撞傷了,就疼得更不得了。”

招寡婦大呼一聲,一手推開身邊的人,江婆婆沒站穩一個四仰八叉倒地,別的丫鬟還要近身去拉,可招寡婦卻像瘋了一樣拼命去推搡這些人,桌椅都被她“呼啦啦”地推翻了。

我驚得還沒回過神,身邊的桃三娘卻忽然把空食盒放在地上,朝招寡婦走了過去。我不知道她要幹什麽,只見她慢條斯理地走到那張倒塌的桌子旁,翻在地上的那碟蓮心果恐怕都沾了泥了,她撿起一個托在掌心,她的舉動似乎也讓招寡婦愣住了。只見桃三娘擡頭笑吟吟地望着招寡婦,然後把手掌中的蓮心果遞到招寡婦面前,笑着問道:“招夫人,你怎麽了?是心裏不舒服?”

招寡婦一時間似乎着了魔似的不做聲,也不鬧了,目光定定地看着桃三娘,半晌,目光又移到她手上,最後,更讓人驚訝的是,她突然把桃三娘手中的蓮心果奪過來,狠狠地送進嘴裏,腮幫子頓時漲得鼓鼓的,但仍恍然無知地咀嚼起來。吃完之後,她看見地上那碟蓮心果,立刻又瘋了似的撲上去,蹲在地上就拿起一個個點心狼吞虎咽起來。

周圍的人都看傻了,她們肯定都沒見過招寡婦這般模樣。但桃三娘此刻的臉上卻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唇角卻帶着一絲若有即無的笑。然後她還不忘提醒丫鬟:“快給你們奶奶倒水吧,別噎着了……待會兒就扶她上樓去歇息吧,她必定心裏有事不爽快才這樣的……”

看她們七手八腳終于把招寡婦攙上樓去了,桃三娘把江婆婆扶着坐下,寬慰兩句,這時樓上又傳來“嘩啦啦”的東西倒塌摔碎聲,還有招寡婦厲聲的叫喊:“出去!你們都給我出去!”

丫鬟們張皇失措地急急被趕下樓來,個個都不明所以,面面相觑。

只有桃三娘看着她們的樣子,神情漠然,帶着我轉身退出了招家。

※※※

一路上,我都在問招寡婦究竟怎麽了,桃三娘似乎本不想說,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