會給您一千四百八十兩,我只給您一千兩。」

話音一落,差點沒把老先生驚得拍案而起。他以為她是抱着誠意來了,這分明是在欺負人!小姑娘才多大啊,連他祖輩的先生也敢戲耍!

「不賣了!」讀書人的意氣上來,他怒叫了一聲。

可容嫣不慌,看了趙護院一眼,趙護院将手裏的東西放在桌上,是一疊紙箋。

她微笑,嘴角露出淺淺的小梨渦,一張小臉清媚而嬌嫩,看上去也不過十七八歲的模樣,可那一笑一颦,卻沉靜地超出了年齡,眸光流轉,瑩澈得宛若水中青蓮。

容嫣聲音清透,柔和道:「您先別急,看了這些您再言是賣還是不賣……」

一場大雪将雲毓院鋪陳得白茫茫不留一絲雜色,看上去宛若九霄雲外。

虞墨戈不許下人掃院,獨自踏在白雪上。一身素衣,陽光下明朗朗的,卻不帶柔和之色,清冷得像雲端漫步的天神,俯瞰芸芸衆生,耀眼而不真實。

身周極靜,唯有腳下積雪發出的聲音擊動耳膜,捋着心中的憂絲萬縷。

「京城如何了?」

他突然駐足而問。廊庑下,默立的九羽應聲。

「世子爺去找了首輔,首輔面上雖撤回佥都禦史,可背地裏卻派了錦衣衛去查。」

「他是想握住英國公府的把柄。」虞墨戈冷道。「你那邊查得如何了?」

九羽就待這句問話呢。他神情難得波動,篤聲道:「證據确鑿。」

虞墨戈揚首,下颌緊繃,精致的輪廓扯出硬朗的線條,冷峭清冽。他望向無雲青空,眸色深得詭異,宛若蓄着的是幾世的怨毒。

「好。」他莫測一笑,薄唇噙着抹涼薄。「暗送都察院,直接交給左都禦史。悄悄給嚴閣老也送一份!」

貪墨百萬軍饷,虞晏清,這次你想逃都逃不掉了……

「還有,不能讓任何消息傳入遼東。無論如何虞抑揚不可踏回順天府半步。」

「是!」九羽沉聲而應。默立半晌,似又想起了什麽,猶豫道:

「容家小姐……」

「如何?買下了?」虞墨戈淡然問,語氣輕得如房檐落雪。

九羽點頭。「買下了。」

「哪家的?」

「……兩家都買下了。」九羽淡定道,「一共田地六百七十畝,花費兩千一百四十兩。」

虞墨戈微驚,側目瞥了他一眼。「兩千一百兩?」如此算下來,豈不是每畝三兩都不到?這生意也會有人和她做?

九羽把探到的消息敘述來:容家小姐和錢員外交易時,她只給出一千兩。錢員外惱羞成怒,一口回絕。可容家小姐早有準備,将周莊頭這些年私立契約,截吞佃租,以及行惡的所有證據一一列舉出來。

周莊頭和佃戶實際上訂兩份契約,一份給錢員外,一份則署自己。五成的租子,他收七成,兩成被他私吞。故每年多收出近二百石糧米,折成現銀便是一百餘兩,十年下來,千兩有餘。

錢員外若用容家小姐收集的證據将周莊頭告上公堂,必勝。且周莊頭用這些錢給自家兒子置辦了田産,總額超過千兩,若一并收回穩賺不賠,可是比單單只賣個田莊所獲更多。

錢員外自然接受了小姐的提議,寧可晚走幾日也要出這口氣,将官司打到底……

九羽話落,虞墨戈不禁失聲笑了。聲音朗朗,一時間清冷散盡,連眸色都淡了下來,目光柔和地落向地面。

白雪映眼,明晃晃地,他想到了那日雪地裏崴腳的姑娘,嬌軟柔弱得像個小貓,連說話都如貓爪輕撓,軟糯糯地在心頭繞……

沒想到她果真有這能耐,越來越有趣了。

「她人此刻在哪?」虞墨戈問道。

九羽想想。「下晌臨安伯世子夫人來請,她人應在臨安伯府。」

「走,去臨安伯府。」虞墨戈言道,連游廊都沒繞,直接趟過雪地奔正房去了。

容嫣連軸忙了幾日,終于把買地的事辦妥了。

她和楊嬷嬷對了租賃情況和佃戶明細。六百多畝,數據量也不算小,她覺得眼下該尋個經驗豐富的人幫忙打理。

二人正商議着,臨安伯府突然來人,青窕來請容嫣了。

有段日子不見,青窕請了她幾次,不過容嫣一直忙,且不想讓表姐知道她腳受傷,一直推脫。眼下都定下來了,也該給表姐送個信。于是留楊嬷嬷收拾賬本,她帶着雲寄去臨安伯府。

姐妹相見,青窕欣怡,不過瞧着精神不大好。

「前陣子因瀾兒的病熬神,沒緩過來,不然早就去看你了。你可難請呢!」青窕佯做不悅瞪着她道。

容嫣笑了,歉意道:「這不是因田莊的事耽擱了。」

「對呀,我正是想問你呢!聽李管事說你買了,買的哪個?」

青窕極是關切。表妹女兒家一人,生怕她虧了,特地囑咐李管事定要一幫到底,可之後表妹再沒麻煩過臨安伯府,也不知近況如何。

容嫣勸她莫要操心,一切都辦好了,買下兩個。

聞言,青窕驚訝得半晌沒說出話來,眼神閃爍拉着她左右端詳,不可思議道:「兩個?只用了兩千兩?你如何做到的?這還是那整日躲在我身後的小丫頭嗎?」

容嫣赧笑。

她沒多言,轉了話題要去見瀾姐兒。

瀾姐兒見了容嫣好不開心,竄進她懷裏便不出來了,又要抱又要親,圓嘟嘟的小臉蹭着容嫣,把容嫣哄得心裏一片柔軟。

容嫣點了點她的小下巴,笑道:「瀾姐兒可好了?」

小東西咯咯笑了,露出丁點大的小白牙,奶聲奶氣道:「瀾兒不癢了,小姨親親就好了。」

容嫣微怔,精致的眉眼方露出一絲笑意忽而又凝住,臉霎時間紅了。她想到了自己起疹子時,他說的話,「親親就不癢了」。那次後,許久都沒見他了。

正想着,小厮突然來報:世子回來了……

容嫣知道徐井松對自己有偏見,且自從陳侍郎納妾這段插曲後,二人對彼此的疏離也就不加掩飾了。所以見了表姐夫,她禮節性問候過,便告辭。

徐井松也不過象征性地挽留,可青窕不舍,正勸她留下用晚飯,臨安伯府又來客了——

是虞墨戈。

三少爺一來,徐靜姝必出現。出現便罷了,總要扯個人給她做「陪襯」。嫂嫂要避嫌,嫁過又沒有夫君的容家表姐便再合适不過了。

容嫣明白,徐靜姝也未必想用自己來襯托她什麽,她只是擔心在虞墨戈面前沒有可以展示自己的話題,尬坐到最後也沒招來人家一個側目。這就是姑娘家的小心思:拉個人在,偶爾和她聊聊,做出某種舉動,既刷了存在感引起對方的關注又不會顯得太刻意。

別問她為何知道的這麽清楚。前世她就是懷着這種心理拉着閨蜜去約會的,結果——

容嫣推辭,可徐靜姝哪肯,拉着她撒起嬌來,惹得大家把關注點都放在了她身上。一旁的虞墨戈清冷而笑,道了句:「盛情難卻,容家小姐忍心麽。」

效果來了吧。

聽到目标人物發聲,徐靜姝更來了勁頭,幹脆拉容嫣坐在了正堂上。

到底還是留下了。

飯桌上,徐井松瞥了眼容嫣,想到她買地的事便問了一嘴。還沒待她應聲,青窕便興奮道表妹不但買了,而且兩個都買了,只用了兩千一百四十兩。

這可是出乎意料,徐井松驚訝不已。只錢員外那田莊便是一千五百兩都不能夠的,她竟把汪家的也買下。怎可能?

一邊訝異,又生怕尋不到話題的徐靜姝來了興致,纏着她左一句右一句地問。容嫣只得輕描淡寫地将原委道來,從去田莊到交易。

只是,整個經過都沒提虞墨戈半字——他知道她在有意回避,于是只淡淡道了賀。

徐井松捏着酒杯笑了。看來自己還真是小觑了她。怪不得最近聽聞錢員外總往衙門跑,原是為了這事。

靜姝是佩服得不得了,拍手直贊她頭腦精明。

可對面人卻道:「這事也未必做得對。」徐井松冷笑:「身份擺在這,錢員外勢在必贏,可那莊頭也不是個安分的,只怕他報複不得,反過來針對你。」

話一出口,氣氛有點僵——

容嫣淺淡一笑,從容道:「許會吧。即便我不出此策,也免不了辭退他,到時候更是針鋒相對。如此我不出面,他也沒理由尋我麻煩。況且經了這官司,他也沒這能力了。」

說的是。青窕和靜姝頻頻點頭。

看着妻子和妹妹應和,徐井松不滿蹙眉,警告似的對着二人道:「女人就不該抛頭露面,惹這些是非。」

這話針對性太強。

他疼妻護妹,算個好丈夫好兄長。可在他心底,還是把女人的位置放得太低了。

容嫣抿了口茶,雖愠,但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