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別

“小麗，你爸爸住院了……”

接到媽媽的電話時，我正在車管所辦事大廳，大廳裏人頭攢動，嘈雜的說話聲在寬闊的大廳裏回響，聲音被擴大了好幾倍，我只聽到了媽媽說的第一句話。

“媽媽，我回頭打給您，我正在辦事，這裏太吵了！”

一整個下午，忙得連喘口氣的功夫都沒有，媽媽電話裏說的話，我連想的時間都沒有。大廳的下班廣播準時響起時，我才驚覺：媽媽剛才說爸爸住院了？

“媽，發生什麽事了，爸爸怎麽突然住院了？”

“他今天去區中心醫院想拔牙，醫生說超過六十歲要檢查各項指标，才能判斷能不能拔牙。你爸檢查後拿了結果給醫生看，醫生看過立馬要求他住院，說各項指标嚴重超标。你知道的，你爸有三高，還有糖尿病，一直也不肯好好吃藥、戒口，最近幾年小便都是深茶色的，叫他去檢查他不去，這下醫生讓他住院，他都不打電話商量一下就自己辦了住院手續，死老頭子，現在知道怕死了！”

我們急急地趕到病房，父親正樂呵呵地跟鄰床的病友聊天，“哎呀呀，我這身體，我就知道有天會頂不住的。你看看我，兩百斤呢！我不怕死，活到這個年紀也可以了，哈哈哈。”

“爸，您怎麽不跟我們說一聲就住進來了？您跟我說了我們就帶您去市區的醫院啊，這裏醫療水平跟市區不能比。”

“別擔心，沒什麽大事，醫生說我就是血糖高，需要住院打胰島素。”

母親把父親把帶過來的洗漱用品擺放好，就聽護士通過床頭對講話筒喊到：“14床的病人家屬過來下醫生辦公室。”

“你父親有多久沒做身體檢查了？”

“他只參加了每年社區組織的老年人免費體檢，結果也沒怎麽跟我說，不過我們一直都知道他血糖、血脂、血壓都挺高的。”

“這不是簡單的常規檢查能看出來的，他有幾項指标特別高，我們建議你們轉院治療，看這個病，最好的醫院是中山系。”

“您能告訴我究竟是什麽情況嗎？”

“這個你去到那邊醫院做進一步檢查，确診了他們會告訴你的，我們這邊不好下結論。”

“你父親這幾天可以先住在這邊打打胰島素，把血糖降以來。”

母親在醫院陪着父親，隔了一天再去看他，已經開始全身發黃發亮，眼睛也發着黃幽幽的光，整個人輾轉難安，顯出久病之人的疲态，病程進展得太快了！幾天胰島素打下來，仿佛推到了多米諾骨牌，整個人一下子就垮了。我驚恐的看着他，眼淚一下子就掉了下來，全身冷汗涔涔。

轉院，确診晚期膽管癌，不具備手術條件，最多一年生存期。病魔奪走了父親的健康，也奪走了每個人快樂的能力。

BB睡後，我一直呆坐在沙發上，沒有開燈。有開櫃門的聲音從廚房傳來，呼呼的爐火聲，倒液體的聲音，攪拌的聲音。輕輕的腳步聲越來越近，黑暗中慢慢顯出人形來。

“姐姐，是你嗎？你回來了？！你怎麽才回來，爸爸他不好了！”

她把手中的杯子遞給我，就這麽靜靜地看着我，不說話。我撲倒在她懷裏，“姐姐，你別再走了，我們都需要你！”

有些事是不能回憶的，父親隐忍的□□，母親強裝的笑容，BB深夜企盼我回家的眼神……萬幸的是有姐姐在，生活還能安排得有條不紊。

整夜睡不着，姐姐對我說“小麗，你該去看看醫生了！”

“我跟你一樣生病了嗎？”

“沒有，你只是睡不好，醫生會幫你的。”

BB在學校跟同學發生口角，一拳打在對方眼鏡上，鏡片紮在同學眼睛下方，傷口距離眼窩只有幾毫米，班主任打電話過來聲音發抖，姐姐說：我來處理吧！

每個人的神經都緊緊地繃着，我沒辦法責怪孩子，只是靜靜地看着他說：你的同學右眼差點就失明。

“賠了三萬多醫藥費和後續整容費用，孩子父母還蠻通情達理的，體諒你是單親媽媽不容易，只是按醫生評估的費用要求了賠償，以後不會再就這件事追加補償。”

“太對不起那孩子了，以後他要帶着這道疤痕生活一輩子，BB要好好向他們道歉，他一輩子也不能忘了這件事！”

“是那孩子先挑起争執的……”

“無論怎樣，這件事都錯在BB，他不能習慣用暴力解決問題，被情緒支配的人生也同樣毀了！”

“我會好好跟他談論這件事，你這段時間對他的關心太少了，你也要照顧好自己，你去看醫生了嗎？”

“我會去的。”

“謝謝你，姐，沒有你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麽辦！”

“會好起來的，都會好起來的！”

“你去看了醫生，就不要再喝咖啡和巧克力奶了，好好按醫囑吃藥。”

“為什麽你話聽起來像在告別？”

“不會的，我會一直陪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