遷徙
平靜地看着父親的身體被推進火化爐,跟随從老家趕來的叔叔姑父堂兄弟們,乘坐高鐵将父親的骨灰送回老家,大理石骨灰盒裹上紅布,實在太過沉重不方便抱在懷裏,骨灰盒在入土為安前是不能接觸地面的,姑父用粗繩綁了挂在脖子上,用胳膊環抱在胸前,堂兄在一旁撐起一把黑傘,擋住灼熱的陽光。
爸爸,您要回家了!
五月的村莊被細雨籠罩,呼呼的寒風實在不見春日的溫柔,二叔家門前的晾曬場支起了雨棚,父親的骨灰盒躺在透明的棺材裏,寒風從塑料簾子的縫隙鑽進來,地上攏起的炭火也驅散不了四面灌進來寒意。八十幾歲的奶奶枯坐棺前抱住棺頭,不說話也不吃飯,跟她說話也只木讷的點頭搖頭。哀樂伴着鼓聲響了三天兩夜,奶奶在那裏坐了三天兩夜。
頭七一早準備妥當,送殡的隊伍排列好準備出發,卻左右找尋不見老人家。有人說:去她自己的小屋裏找找吧。堂兄飛身奔而去。
遠遠的哭聲傳來,堂兄背着一個人跌跌撞撞的撲倒在地。
奶奶服毒自盡了。沒了氣息的身體還是溫熱的!哭嚎聲從四周傳來,我呆立當下。
這是一段不堪回首的往事,我永遠把它埋藏在內心深處,不去回想,也不跟任何人提及,它是一個巨大的黑洞,但凡我瞟上一眼,就會被吸進無盡的漩渦。
給父親守夜的第一晚,前夫來了,他過來跟我說話,我沒有理他。因為服藥,我已經足夠冷靜和克制,換作從前,我會拿把刀,把他攆出幾條村。他走後表姐遞給我一匝鈔票,說是前夫讓她轉交的,我把錢砸在她臉上說:你喜歡你拿去!
我們的婚姻維系了短短的三年,他每晚12點前回家的次數不超過三分之一,婚後一年多兒子出生,父母過來幫我一起照顧,退休金給我貼補家用。每每晚上我給他打電話,十個有九個不接,接起來不是嘈雜的歌聲和嬉鬧聲,就是嘩啦啦的和牌聲,不耐煩的沖我吼叫,問我有什麽破事。
孩子不到兩歲時,他斬釘截鐵的要求跟我離婚,問我要房子還是要孩子,要房子的話他把孩子丢回老家讓父母帶。我們終于還鬧到上了法庭,兒子和房子歸我,他不出撫養費。他買斷了和兒子的所有關系!而房子的首付是我父母湊錢給的,月供也是父母的積蓄在還,他是揮揮衣袖不留下一片雲彩。
離婚後,他和我共同的朋友兼他的同事告訴我,他跟他們公司做汽車銷售的女同事在一起快一年了,房子都物色好了,就等着離婚,他做銷售業績出衆,手上應該存了不少錢。愚鈍如我,竟絲毫沒有察覺。
我們從高中到現在的感情,廉價得像一塊破布,他棄之而後快。
在姐姐的一再要求下,我和父母一起去了姐姐定居的南方城市,在省會的郊區,父母拿積蓄買了一套老舊小區的兩居室,離姐姐家只有幾分鐘的車程,因為離地鐵站近,生活倒也方便。
我找了一份汽車售後的工作,微薄的收入加上父母的退休金,既要償還房屋貸款,又要撫養體弱多病的孩子,生活過得捉襟見肘。好在三不五時有姐姐的幫襯,日子總算能勉強維持下去。
我們四人擠在狹小的房子裏,性格火爆的三個成年人,經常天雷勾地火,鬧得不可開交。我實在太想回到自己的房子裏,安安靜靜過沒有被人過多幹涉的生活。每個家庭成員都想掌握話語權,父母的控制欲展現到了前所未有高度,他們對我從工作到生活,再到對孩子的教育,進行全方位的指責,我由最初憤怒的回應,慢慢選擇了沉默,任由他們按照自己的喜好安排我和孩子的生活。
我真的不喜歡這座城市,它悶熱潮濕,一年中有四分之三的時間是炎熱的夏季,對從小适應辛辣口味的我來說,這邊寡淡的食物簡直像減肥餐,可喜的是,因為不合心意的飲食,讓我迅速瘦了下來,我又回複到了懷孕前的體重。
這裏是一線城市,雖然工作機會比我以前所在的二線城市多了很多,但是競争也更加激烈,物價和房價高出幾倍,緊張的生活節奏和壓力讓人喘不過氣,只要稍有懈怠,很可能就失去了安身立命之所,只能狼狽的卷鋪蓋滾回老家。加班是家常便飯,老板們恨不得花一個人的錢,幹幾個人的活。沒時間休息、陪伴家人,更不談社交和娛樂了,大家像人肉機器,不需要有自己的思想,只需在老板的指令下機械地完成任務,然後暢想着賺更多的錢,買更大的房子。你不能抱怨,成功的人會诘問你:你為什麽買不起?反思下自己是不是不夠努力?
高樓林立的繁華之下,是被圍牆包圍的城中村,這裏是很多像我一樣外來打工人的栖身之所,這裏是浪裏淘沙的地方,也是很多人夢想開始的地方。人來了又走,走了又來。相同的是:大家都是腳步匆匆,不想,也不能停下來看看身邊的人和事兒。
幸好父親的嗅覺敏銳,過來南方之後沒有選擇租房,而是在房價再度飛漲之前,買下了現在的居所,這解決了能否留下來的最大障礙和壓力。這也許就诠釋了:選擇有時候比努力更重要吧!幸好在我重新梳理好羽毛前,有父親的默默支持,如若不然,我怕是單親媽媽返貧的最典型案例了。
工作上最初也是一言難盡,因為地域的差異,我跟本省為主的同事很難打成一片,汽車售後打交道的也都是難纏的客戶和維修工,維修師傅們文化水平不高,幹着最累的活,拿着不低的工資,賺的都是辛苦錢。他們脾氣大都火爆,交給他們難處理的麻煩事,往往會破口大罵。曾經有一次,有個客戶對交付的車輛維修不滿意,我去跟師傅溝通想讓他返返工,說煩了他随手拿起手邊的高壓水槍迎頭向我澆來。這裏是弱肉強食的地方,弱者只會揮刀向更弱者。
好在時間就是最好的禮物,幾年的積累後,我跳槽到現在的公司,收入也有了很大的提高,終于走出了依附于他人的生活。
日子漸漸有向好時,不出意外的,姐姐也離婚了。
她患有多卵巢綜合症,多年調養,不斷嘗試管嬰兒也無濟于事,這對于傳統觀念極強的南方人來說,是完全無法容忍的事情,想要個自己孩子已經成了她的執念。父母曾暗示她可以領養一個,她一口回絕說:沒有血緣維系,即便長大了也不會有深厚的感情。
兒子跟姐姐比跟我親近得多,我工作忙,脾氣又不好,他見到我像向見了陌生人,見到自己的姨媽就像條撒歡的小狗,喜悅之情無法言表,不知道的還以為他們才是母子。
“媽媽,我們去姨媽家住吧。”兒子這段時間總是罕見的跟我撒嬌。
姐姐離婚後一個人居住在一間三居室,多次勸說我帶兒子跟她一起住。兒子一天天長大,老跟媽媽住在同一間房肯定不是長久之計,但我怕影響姐姐再婚,又不好明說,一直找借口搪塞。
“好吧,你要乖哦!”
思量再三,決定先就這樣吧,以後的事情交給天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