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梓路

報到結束後,舟浪跟着炎江去了他的新家,也算是履行承諾。

從學校的西門出去,對面剛好開了一家蜜雪冰城,天很熱,他買了兩杯檸檬水。

他們并肩走在路上,影子離得很近,手裏拿着清涼的檸檬水,那味道,酸酸甜甜的。

對于她的到來,江清炎炀并沒有多說什麽,但她看得出來,江清對她還是有幾分排斥的,畢竟她差點害她的兒子坐牢,這是不争的事實。

“叔叔阿姨,好。”舟浪聲音很輕,帶着自卑和愧疚,連問好都怕給他們增添負擔,影響他們的好心情。

炎炀并沒有想象中的嚴肅高冷,反倒熱情招待:“坐吧坐吧。”

炎江拉着她坐在沙發上,開心地對炎炀說,“爸,我和舟浪分一個班去了。”語調裏都透着喜悅。

炎炀笑:“挺好挺好。”

和炎江一家待了幾個小時,舟浪從沒這樣放松過,在一個個自己毫無血緣關系的家庭裏,她比以往的任何時候都要開心輕松。

在舟家她戰戰兢兢小心翼翼,被李巽帶回李家的那天,她除了害怕就是擔憂,害怕會惹安禾不開心,憂愁之後的去處。

但在這裏,她沒有感受到任何壓力,連最初的那點緊張感,都被炎江和炎炀時不時的幽默對話給消耗殆盡。

炎江性子爽朗,活潑幽默,總能恰到好處的讨人喜歡,心思細膩,溫柔體貼,會照顧她的感受。

通過這幾個小時的相與,她發現炎江真的是一個很好很好的男孩子,他有一個幸福的家庭,有理解他的父親,有愛着他的母親,性格好,素養好,成績好,長相好,什麽都好,好到她,可望不可及。

好到,靠近一步都怕帶給他不幸,只敢在夢裏見他。

他們的高中生活開始了。

高一十一班,有他,也有她。

緊接着會有半個月的軍訓,慢慢适應着高中生活,軍訓期間沒有發生什麽特別好玩有趣的事,僅僅對她來說。

休息的時候,她不喜歡湊堆,一般都是自己一個人坐在陰涼處休息,張潇燃也恰好和他們一個班,因着那段奇妙的緣分,她和張潇燃算是第一個熟絡的新同學。

“你叫舟浪啊,好狂的名字。”

昨天晚上班級自我介紹,他都懷疑自己聽錯了,當時就在腦海裏搜羅着各種名人詩句四字成語,由于肚子裏的墨水嚴重不足,只能想到“浪裏翻滾”這麽個詞兒,說它是個四字成語都覺得不配呢。

舟浪沒什麽表情,眼神淡淡,不冷不熱的回應:“張潇燃,我記得你。”

張潇燃不免有些開心,冰山美女記得他,這可是件好事呢,潇灑的往後捋了捋帥氣的短發,“哈哈,被大美女記住,我的榮幸。”

舟浪眉頭輕皺,目光凝在他臉上,語氣略帶疑惑:“大美女?”

張潇燃失笑:“怎麽?誇你還不樂意啊。”他也不完全是客套,實話實說罷了,要是選班花什麽的,他指定得投舟浪一票啊。

舟浪的美,很有攻擊性,一眼望去,很有辨識度,她刻到骨子裏的冰清和冷漠,恰恰是最吸引人的,獨立而來,孤傲的像雪山上的白狐。

兩人沒說幾句話,炎江便過來了。

自昨天自我介紹過後,炎江的人氣可是拔尖的,過了一晚,整個一部都知道高一十一班有個大帥哥,好像偶像劇裏走出來的男主角。

舟浪只在宿舍樓洗漱間裏隐約聽到幾句關于炎江的議論,聽起來,炎江真的很招人喜歡。

像他這種幾乎無可挑剔的男生,誰都喜歡吧。

張潇燃吹了個口哨,男孩子之間的友情說來就來,“小情人兒來了。”

“小情人兒?”舟浪再次提出疑問,越來越跟不上張潇燃的節奏了。

“別胡說。”炎江按了一把張潇燃的腦袋。

張潇燃納悶:“不是,你們藏着掖着的幹嘛,我又不是不知道。”都共撐一把傘了,還矯情。

随後小聲說道:“放心吧,我不跟老師說。”

舟浪:“什麽啊?”

炎江輕咳,對張潇燃說道:“你不會誤會了吧。”

張潇燃:“誤會?你倆沒談戀愛?”

舟浪恍然大悟,連忙解釋:“沒有!”想啥呢。

集合哨吹響,三人剛聊起的話題不了了之。

炎江個子高,舟浪所在的隊伍離他不遠,一眼就能看到她的側臉。

身邊的張潇燃怼了怼他的胳膊,問:“你和舟浪,真沒事兒啊?”

炎江不悅道:“你可閉嘴吧。”

半個月的軍訓時間轉瞬即逝,原本陌生的新同學,也都熟絡了起來,成為團結的新集體。

舟浪也交到了幾個朋友,其中張潇燃是除炎江外最和她聊得來的男生。

張潇燃性子外向,大大咧咧的,很讨喜,和炎江在家裏給她的感覺很像,但她很奇怪,總感覺炎江在學校裏表現的有點內向。

直到“高冷”這個詞落在了炎江身上,她才發現炎江在學校裏挺生人勿擾的,她一度懷疑他是不是遇到什麽不開心的事兒了。

後來才發現,他在學校裏,就這德行。

高一迎新晚會,各種才藝展示,舟浪對此毫無興趣,滿腹心事的她,趁着老師不注意,跑出了體育場。

明天就放小長假了,她肯定不能待在學校裏,可是她能去哪裏呢。

高中開學之前,舟宇就明确的跟她說過,搬出去住,而且因為舟宇的公司做大,很快他們就要搬新家了,大概會離開聖市,這樣就只剩她一個人了。

舟浪在甬路上沿着路沿石行走,考慮着以後的生活,安禾那邊她不會再去打擾了,舟宇本來就不想要她,還能給她錢就很不錯了,她只能自己想辦法。

十五歲了,也是個大孩子了。

她這麽想着,一不留神,撞到一個人,撞的她後退了兩步。

“不好意思。”她擡頭望去,借着路燈看清了他的模樣,高高瘦瘦的,皮膚有點黑,好像還沒從軍訓日曬中恢複過來。

她認識他,去吳家和吳向溫談判的時候見過他,按年齡推算,應該是吳梓珑的弟弟。

她下意識的轉身就走,吳梓路拉住她,猶豫又羞怯的開口:“我們……見過的。”

他記得她,被吳梓珑傷害過的女孩。

舟浪臉色煞白,冷冷地盯着他,眸底添了幾分恨意,任何和吳梓珑有關的人,她都反射性的恐懼。

“見過。”

吳梓路開門見山的自我介紹:“我叫……吳梓路。”

剛介紹完,張潇燃便從體育場的方向跑了過來,氣喘籲籲地勾住吳梓路的脖子,“你怎麽跑這兒來了,不是讓你在籃球場那等着嘛。”

吳梓路不言,他本來是想等他來着,看見舟浪出來了,他就跟過來了,還特地繞了個路,走到她前頭,只為能和她搭個話。

張潇燃順了順氣兒,這才發現站在一邊的舟浪,頓時瞪大了雙眼“舟浪你咋在這兒?!”

舟浪看起來挺像乖學生的,怎麽還學他們這些不乖的學生違紀亂跑啊。

後來,又來了幾個和張潇燃熟絡的朋友,想必他們都已經約好了,意料之外,炎江竟然也是其中一員。

張潇燃又傻眼了:“炎江你不是不來嗎?!”他好說歹說都勸不動他頂風作案,這下好了,自己跑出來了。

炎江看向舟浪,自動挪到她旁邊,随便找了個理由,“節目太沒意思了。”

既然都出來了,哪有回去的道理。

舟浪和炎江跟着張潇燃約好的那些個老朋友,在小花園的石桌上湊了一桌牌,會的上桌不會的旁觀,再不濟,輪着打。

舟浪小時候在老家跟路邊樹底下喜歡打牌的大人學過,多少會一點。

時間一點一點消耗掉,幾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少年少女聚在一起說說笑笑玩玩鬧鬧。

“幾班的!!!”不知是哪個老師發現了他們。

“卧槽!跑啊。”張潇燃喊道。

一聲怒吼,七八個人頓時四下裏逃竄。

舟浪還沒反應過來,就被拽走了。

一路狂奔到體育場,悄無聲息的回到原來的地方,也不知道是不是全都跑回來了,有沒有被抓住的。

舟浪看着身邊的炎江,還有趴在地上氣喘籲籲的張潇燃,反正他們仨是跑回來了。

“哎呦我去,吓死我了。”張潇燃心髒撲通撲通的跳。

晚會在露天操場上舉行,隊伍排座在草坪上,他們仨站在隊伍最後面,前面有的人目不轉睛的盯着節目看,歡呼着雀躍着,有的人已經站了起來,熱鬧非凡,各色燈光轉動着,烘托氣氛。

沒有人注意到後面的他們。

不一會兒,吳梓路和其他幾位朋友都跑回來了,先和張潇燃碰了面,各自回到班級後面。

“回座位上去吧,應該快結束了。”炎江拍了拍她的肩膀。

舟浪點頭,回到原來的位置上,位置随便排的,她不喜熱鬧,很靠後,炎江坐在她身後。

不知為何,她和炎江之間的交集越來越多了。

10月1日,國慶節假期。

舟浪回到舟家時,這已經不是她的家了,房子換了新主人,應該是賣掉了,至于她的東西……

算了,本來也沒什麽東西。

手機響了,班主任給她打來了電話,她連忙接起。

未等她開口,班主任便先一步講話:“喂你好,是舟浪父親嗎?”

舟浪張了張口,什麽話都沒能說出來,她記得家長聯系方式那裏,她只填了一個電話號,那就是她自己的手機號。

“喂?舟先生?”

舟浪:“老師,是我,舟浪。”

班主任:“舟浪啊,你爸呢?”

舟浪:“啊,他,他……他在忙。”

班主任:“哦,行,跟你說也行,盡快讓你爸爸加班級群,就差你家長了。”

舟浪連忙點頭:“好的好的,麻煩老師了。”

她匆匆挂斷,生怕露出什麽破綻來,她拖着行李箱,背着黑色書包,一時半會兒也找不到房子,打算暫時找個賓館落腳。

“舟浪。”

舟浪聞聲望去,只見吳梓路手裏提着一個塑料袋,緩步向她走來,她不知道他為什麽會出現在這裏,吳家貌似不住這兒。

她沒動,直到吳梓路站定在他面前。

他問:“你,不回家嗎?”

舟浪盯了他一會兒,扭頭就走。

吳梓路快步跟上她,“你要去哪啊?不先把行李放下嗎?我記得你家在——”

“你怎麽知道我家在哪?”舟浪反問。

吳梓路也毫不隐瞞:“我爸來過你家,我悄悄跟着來的,就知道了。”

關于吳向溫來找過舟宇這件事,舟浪并不在意,不用猜都知道是為着吳梓珑的事,但吳向溫屬實是找錯人了,舟宇比安禾還對她不上心。

舟浪繼續往前走,吳梓路依舊跟着她,她也不知道怎麽就被他給纏上了。

“你別再跟着我了。”

吳梓路停下,弱弱道:“為,為什麽?你去哪?”

舟浪有幾分不耐:“不關你事,別跟着我。”她承認,因着吳梓珑,她實在對吳家人沒有什麽好感。

“舟浪,你和潇燃是朋友,那也是我的朋友。”吳梓路道。

舟浪被他這聲朋友吓得不輕,她跟他可不能是朋友,扭頭就跑,奈何拖着行李箱負重前行,也跑不了多快,吳梓路窮追不舍。

他拉住她的行李箱,十分熱心腸:“我幫你吧。”

“吳梓路你幹嘛?!”舟浪黛眉微蹙,眼神透着警惕性,拽着箱子拉杆不放,“松開。”

吳梓路解釋道:“我只是,只是……”只是了半天,什麽也沒說出來,最後從口袋裏拿出一張卡遞給她,“給你,這個……”

舟浪看見那張卡,一時心悸,吳向溫不是已經同意不追究炎江的責任了嗎,現在幹嘛又給她錢,難道是反悔了。

“你也許需要。”吳梓路低聲道,媽媽對他說過,舟浪的生活情況不太好。

“我不需要!”舟浪情緒異常激動,“你爸不是說過不追究炎江的責任了嗎,怎麽出爾反爾!”

吳梓路連忙擺手解釋:“不是不是,這是,這是……”

這是他的零花錢,只是想幫幫她,沒有別的意思。

他的父親,他的兄長,都對不起她,可是他不得不承認,他和那些傷害她的人都有着斬不斷的血緣關系,由是這微不足道的幫助顯得格外別有用心。

舟浪沉聲道:“我求你們,放過炎江吧。”他那麽好,不能被她毀掉。

“舟浪。”炎江急切的從遠處跑過來,大老遠就看見有一人跟她拉拉扯扯,生怕再遇見吳梓珑那樣的畜生,便連忙趕了過來。

由于昨天剛見過吳梓路,知道他是張潇燃的朋友,他也就沒顯露出敵意。

但是此時此刻的氛圍卻無比尴尬,舟浪尤其尴尬,她現在是無家可歸,可是這倆人非要跟着她,最後只能向他們坦白了。

“我父親搬家了,我需要自己找房子住。”舟浪坐在行李箱上休息。

一旁的炎江和吳梓路聽到此事,并沒有多少詫異,他們對舟浪的家庭情況從初中時就摸清楚了,對此時她的遭遇,顯然在意料之中。

炎江率先反應過來,“我媽有房子,她就幹這個的,走,跟我回家。”

吳梓路也盛情邀請:“我家有很多空房間,要不你——”

“不用了吧!”炎江冷聲道,意有所指,“舟浪可不願去你們家。”

這話讓吳梓路無話可說,最後舟浪跟着炎江回了家。

得知舟浪的情況後,江清考慮再三,低價租給了舟浪一間房,本來想租給她樓上的房子,到時候再找人合租,但考慮到以後合租的人男女未知年齡未知,她又是個女孩子,江清便把家裏的一間空房間租給了她。

她和炎炀工作忙,有時候不在家,剛好他們倆還能相互照應。

于是舟浪便陰差陽錯的和炎江住在了同一屋檐下,對炎江一家,舟浪都是感激的,畢竟在她最難的時候,總是他們在幫助她。

“你既已租了這裏,就別住宿舍了,這樣還能省點錢。”炎江建議道。

舟浪想了想,走校的話,也不是不可以,炎江說的也挺對,租了房子,就可以不用住宿舍了,這裏離得學校不遠,走十幾分鐘也就到了,還能省點錢。

“嗯。”

炎江心情格外的好,他做夢都沒想到,會在大學之前就和舟浪住在同一屋檐下,初中的時候他總怪緣分太少,三年都沒能跟她分到一個班,運氣是有多差。

但現在,他不僅和她分到了同一個班級,還和她住在一個家裏。

哈哈哈,上天可算是垂憐起他這個暗戀者了。

确定下住的地方以後,舟浪聯系班主任辦理走校等事宜,等開學後填幾張表格簽個字差不多就可以收行李了。

晚上,江清做了一桌子菜,許是擔心她一個女孩子家腼腆不好意思,江清便讓炎江端了三個菜去他房間,讓炎江和她一起吃。

炎炀和江清坐在餐桌上。

江清低聲道:“你說我是不是太沖動了?”她實在可憐這個孩子,一時心軟就讓她住家裏來了,可是都沒有摸清楚這個女孩的底細,就怕引狼入室。

炎炀:“沖動?從何說起?”

江清看了看虛掩着的門,湊到炎炀耳邊:“那個女孩,心事很重。”

意思就是,心思不單純。

“既然如此,你為什麽還把她接到家裏來啊?”

江清:“我這不是……我這不是覺得她一個十幾歲女孩子,挺不容易的嘛,她那爸媽也真是的,就這樣丢下她不管啊。”

江清打心底瞧不起舟浪的父母,這種只給錢不管孩子死活的人,壓根兒不配當父母,不過還知道給舟浪生活費撫養費就很不錯了,畢竟有些人連生活費都不給。

炎炀嘆息道:“這孩子,是挺不容易。”

也是,出生在那樣的家庭,生活在那種環境下,怎麽可能無憂無慮,心無旁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