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時間:2013-04-24 22:33:26 字數:8847

面臨山窮水盡的地步時,回憶也會成為一項極為奢侈的負擔。

明知會走到這一步,但在她找上最大的一間當鋪,變賣了身上最後一塊玉佩後,林岚芷還是忍不住地在當鋪旁的巷子裏哭了出來。

那塊玉佩是娘留給她、唯一可以睹物思人的東西。

娘死的時候,她還太小,根本記不得娘的長相,只知道,這塊雕着鳳的翠玉是娘生前最喜愛戴在身上的。十幾年來,她将玉佩細心的貼身收藏,借以彌補沒有娘疼愛的空虛。

用手背抹掉淚水,一擡頭,林岚芷在巷口不意外的看到一個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人影。

方流墨!這個陰魂不散的家夥!

雖然,他很少在她面前出現。但是,她憑着直覺知道,他從頭到尾一直跟在她們後面,冷酷的旁觀他們所有的羞辱和落魄。

從兩個月前家園被毀,方流墨那雙如影随形的視線便不曾消失,疼得她如芒刺在背。明知道一舉一動有一雙眼正在看着,她卻怎麽樣也無力甩脫。

“出現了?”她哼笑一聲。“又是來看笑話?看夠我的狼狽了嗎?”林岚芷睜大圓圓的水眸,充滿恨意地瞪他,口氣非常惡劣。

“你剛從當鋪出來?”他看看那間當鋪,神色有些怪異。

“我上哪兒去還要跟你報備?你真當自己是牢頭?”她眯住眼嗤了他一聲。

“我只是要來确定,你們沒有偷偷跑回北方。不然,我很難對我家少主交代。”方流墨颀長的身軀充滿壓迫感的堵住巷口。只瞧他背着手站立,俊秀的臉上帶着刺眼的斯文笑意。

方流墨不動聲色的将林岚芷從頭到腳看了一遍。一身灰藍色的粗布衣裳說不上肮髒,但是衣服到處補丁,臉上抹了一道道的泥灰,看來就像個不折不扣可憐的小乞兒。

一瞬間,方流墨深邃的黑眸黯了一下。從前林岚芷總是一副飛揚驕縱的模樣,那種神采像一團火,令人目眩,永遠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而現在,她的雙眸疲倦滄桑,眼神中不自然的閃光是由令人心驚的恨意點燃。

這是十七歲女孩兒的眼神?十七歲的年紀,原該是打扮得漂漂亮亮、自由自在在北方草原上騎馬馳騁。

不知怎麽的,他懷念她曾經嗔目跺腳地和他唇槍舌劍,卻不掩天真的表情。

“林家已經被你們逼得走投無路,加上我爹卧病在床,就算想回去也沒能力,你們還不滿意嗎?”沒有察覺他千回百轉的心思,林岚芷忿忿地轉過頭,手中捏緊了方才進當鋪所換得的碎銀子。

“岚芷姑娘,不要怪罪我,我只是奉命行事。當初要不是你爹動了邪念,傷了少主的人,也不會淪落至這種下場。”方流墨眉宇嚴肅的一擰。

“是,是我們自作孽,活得不耐煩,如今也得到應得的下場,你們該稱心如意了吧。”林岚芷怒極反笑。“我還有事,恕我不奉陪了。”繞過他,她挺直背脊向巷口走去。

“岚芷姑娘……”不經大腦的,方流墨的手自動伸出去,攫住她的手臂。

這一個無心舉動,讓兩人僵在原地。

方流墨被手掌下的觸感大大的震懾住,她的手臂……怎麽這麽纖細瘦弱?方流墨一臉愕然。

“放開我!”林岚芷驚慌地甩掉他的手,很快的向後退了兩步。“你要做什麽?”她防衛的瞪住他。

他的靠近,讓她不由自主的産生心慌戰栗。她嫌惡地擡起左手,拼了命搓揉,像是無法忍受他的碰觸。

他看到她的反應,手微微的瑟縮一下。“我……如果你需要幫助……”方流墨的知覺仍然停留在手掌上殘存的觸覺。

突然間,一股濃重的罪惡感壓住他的胸口。

“不需要你貓哭耗子假慈悲!”林岚芷像被針紮到,突然激動地喊叫。

“岚芷……”他的心一擰。

“你這什麽意思?打了人,再問人痛不痛?”她崩潰地哭出來。這段日子累積的苦與倦,終于爆發。

“你知道家破人亡的滋味是什麽嗎?無依無靠、無家可歸的感覺會讓人發瘋的,你知不知道?”她劇烈喘息着,感覺嗓子嘶啞痛楚,灼燙的淚水奔流而下,林岚芷擡起袖子不甘的猛力一拭。

方流墨的眼神突然冷凝下來,嘴唇抿得死緊,神情變得非常難看。

“你真讓我感到惡心。”林岚芷退了一步,又恨又怨地看他一眼後,随即轉身跑過他身邊。

他任她像狂風一樣卷過身旁。

一向平靜的內心也被她揚起了劇烈的風暴。

你知道家破人亡的滋味是什麽嗎?……

林岚芷凄恻的嗓音在他耳邊一遍又一遍的響着。

方流墨低低的輕笑出聲,在空無一人的巷弄中幽幽回蕩,聽來異常凄冷。

“家破人亡……家破……人亡……這滋味呀……”他痛楚地輕輕低吟。

他怎會不知道?

這是整整纏了他将近十七年的夢魇啊!

☆☆☆

林岚芷邊跑邊擦淚,怎知淚水像開了閘一般,越流越多,簡直一發不可收拾。

怎麽樣也沒想到,她竟會在方流墨面前失控。

這讓她覺得脆弱到無地自容。

“我絕不再哭,絕不在他面前掉一滴淚。”林岚芷暗自發誓。

吸了吸鼻子,止住了淚,她正要将手裏緊捏的布袋揣進懷裏時,突然被人撞了一下。

“唉唷。”肩膀被一個陌生人猛力一撞,身子不穩的跌倒在地,林岚芷疼得叫出聲,下一瞬,她驚恐的發覺——裝着碎銀的重要布袋被人搶了!

愣了一下,她随即跳了起來大聲喊叫。

“搶劫啊。那人搶走我的東西啊——”林岚芷拔足追着那個搶匪。

“攔住他!求求你們攔住他!”她腳步未停的叫着,腦子裏只有一個念頭,要将銀子給追回來。

那是要給爹請大夫的。焦灼的念頭驅策着她加快腳步。

兩個身影一前一後的追逐。前面那個人似乎頗熟悉地形,在巷弄間鑽進鑽出,加上那人腳程确實比林岚芷快了許多,饒是林岚芷因騎馬練出不錯的體力,兩人的差距還是逐漸拉大。

“不要跑!銀子還給我!”林岚芷喘息着大喊,追着追着,渾然不覺被引進越來越偏僻的巷道中。

突然,那人轉過牆角後停了下來,林岚芷幾乎閃避不及,差點撞到他身上。

那偷兒轉身面對她,一臉兇惡、充滿不耐地瞪住她。“他媽的,追着老子不放,真有種。”害他差點跑斷腿。

“銀子……銀子還給我。”林岚芷猛烈的喘息着,感覺雙腳疼痛,胸口也幾乎要爆炸開來。

“哼,你拿得回去再說。”搶匪擰着臉笑,有恃無恐的說道。

慢慢的,林岚芷漸漸感覺到不對勁,轉眼一看,才驚覺身後竟多出了五個像是地痞流氓一類的人物,一個個神色不善。

“你……你們……”林岚芷張大晶亮的雙眼,勉強着不流露出害怕的神情,小心翼翼的背靠着牆一步步退後。“你們想做什麽?”

“嘿、嘿,做什麽?小子你活得不耐煩了,竟敢追着不放?”一名身材最壯碩、似乎為首的人站到她面前,細長的雙眼微微眯起。其他人也全都以不善的眼神盯着林岚芷。

“那些銀子是要用來請大夫的,我爹病了。”林岚芷毫不畏懼的說道。

“這些銀子是嗎?”老大從袋子裏倒出所有碎銀子。“啧,這麽少?我還以為多少呢。”他呻了一口。“你老子嗝屁了也不幹咱們大爺的事,這麽少的銀子,你就當是孝敬給大爺了吧。”他将銀子又倒回袋子裏,當着她的面塞進腰帶。

“你……你們太過分了。”林岚芷怒火冒了出來。“你們有手有腳,不但不努力工作,還在光天化日之下強搶別人財物,你們要不要臉?”她氣得破口大罵。那些銀子對她來講是多麽重要,怎能被他們拿走?

“你,他媽的!敢教訓老子?”惱羞成怒的,為首的那人向林岚芷用力一巴掌揮過去。

“啪!”的一聲,林岚芷只覺得臉上爆出熱辣辣的痛,渾然不知嘴角流下一道血絲。

她眼前一片暈眩,靠着牆軟軟的倒了下去。

“還裝死?給我打。”老大狠着臉下令,其他的人立即擁上,毫不留情的在她身上踢踹。

雙拳都難敵四手了,更何況她一個弱女子,如何對付六個身強體壯的劫匪?林岚芷毫無反抗能力,只能閉上眼抱住頭,絕望的忍受着全身傳來疼痛。

時間變得極端難熬,直到踢打驟然停止前,她一直以為今天就要被打死在這兒了。

“唉呀!”“唉呀!”哀嚎聲不多不少正好六聲,傳進她快要失去知覺的耳朵裏。

林岚芷差點為之失笑。她蜷伏在地上昏昏沉沉的想着,她都還沒呻吟出聲,他們怎麽先叫疼了?

“哪個混蛋敢偷襲老子?出來!”六個人龇牙咧嘴的駝着背、躬着腰,紛紛狼狽的從地上爬起來。他們完全不知道自己怎麽被人撂倒在地的。

“哪個混蛋給了你們膽子,在老子地盤上撒野稱老子?”一個比他們更陰冷的聲音響起。

六個人一擡頭,駭得幾乎魂飛魄散。

“龍……龍二爺……小的……小的……”看到那人額上一道向左斜劃的長疤,六個人幾乎吓得腳軟,聲音都結巴了。

在南方誰人不知,那道長疤代表着龍二爺的身份标記。

“叫我龍二爺?怎麽敢當,你們剛才不是還自稱老子嗎?嗯?”龍二爺抱着胸,一道濃眉微微挑起。

“小的不敢。”六個人咚的跪倒在地,驚恐的齊聲讨饒。

“還不走嗎?”他冷眼一瞪。

“是……是……”幾個兇神惡煞,此時全變成一群見着了貓的鼠輩,夾着尾巴逃之夭夭。

龍二爺沒再看他們一眼,徑自走到林岚芷身邊。“岚芷姑娘?”他蹲了下來。

林岚芷眼睛沒有睜開,身體卻明顯一僵。

龍二爺從她的肢體動作确定她的身份。

“有人想見你。”他也不多話,伸手點住她的昏穴。

來不及反抗,林岚芷便陷入昏睡。

“得罪了。”他将她從地上抱了起來,離開僻靜的巷道。

☆☆☆

方流墨在江南除了正牌經營生意蒸蒸日上,不斷擴充的萬風藥堂之外,還身兼江南最大酒樓賭坊的地下頭頭。

但是他這個地下頭頭幾乎不露面,所有生意和大小事物全交給龍破雲出面處理。即使不得已必須現身,他也一概神神秘秘的蒙着面。

龍破雲額上帶疤、兇狠難惹,看起來就像壞人中的壞人,充斥牛鬼蛇神的酒色産業,在他手下管理得有條有理,方流墨更是樂得專心當他的逍遙貴公子。

又因為,龍破雲總是恭恭敬敬的稱呼神龍見首不見尾的地下頭頭為“無硯大爺”,因此,一人之下的龍破雲便被衆人尊稱為“龍二爺”。

這會兒,落跑好幾個月、沒回南方坐鎮的方流墨——也就是無硯,正意興闌珊地坐在無硯行館裏批公文。

“無硯大爺。”龍二爺恭敬的将手上“一團東西”呈到方流墨的大腿上。

“你撿了什麽東西回來?”回到南方地盤後,蒙上臉的方流墨瞪着腿上眼熟的“東西”。

“那是岚芷姑娘,你早上才見過的。”龍二爺挑挑眉。

“我知道,我只是叫你保護她,幹麽把她帶回來?”方流墨不耐煩地問。

“她讓人給打劫了,受了些傷。我認為,身為大夫的你會想親眼看看她。”龍破雲淡漠的說。

“受傷?不早說!”方流墨大吃一驚,立即抱起林岚芷,直奔內室。

“幫我備藥,還有,叫如蓮準備吃食過來。”焦急的聲音從遠方傳送了過來。

☆☆☆

落日西斜,橙色餘晖從窗口照進,映得滿室溫暖金黃。

“呃……”林岚芷全身酸痛的輾轉醒來,一會兒之後,發現自己睡在一間雅致的房裏,身下是許久沒有躺過的軟褥。

一瞬間,她還以為她正在做着美夢。

自從離開林家莊以後,她就不曾睡過柔軟有榻的床。

不過,她不會自欺欺人,現實很快的回到腦中。林岚芷警戒的半擡起身子,這個動作仿佛牽動了所有受傷的肌肉,疼得她立即又倒了回去,眼角還迸出了兩滴晶瑩的淚珠。

“好疼……”她忍不住呻吟一聲。

那幾個混混下手不輕,這身皮肉肯定要痛上好幾天。

“你醒了?”正在她掙紮的當兒,在桌旁坐了一個黑衣人,背對着她,不疾不徐地倒着酒喝着。

林岚芷心驚的轉頭望向黑衣人。

“你……是誰?”她防備地看着他的背影。

從她的方向,根本看不到那人的臉,但是……這背、這肩……怎麽有絲眼熟?

黑衣人沒有回答她,自顧自放下酒杯,站了起來向外走去。

“你……你要去哪兒?啊……”以為他要離開,林岚芷不知為何的心慌了,忘了身上的傷,慌張的想起身。

接着,一股劇疼襲得她白了唇。她緊咬着下唇,小心的躺平,努力不讓呻吟再逸出口。

黑衣人沒有理會她,徑自走到門口,開口向外頭的人低聲吩咐了幾句之後,又關上門走了回來。

一回頭,她清楚的看到了他的“正面”。

“你……”看是清楚的看到了,有看卻等于沒看到!

黑衣人上半部的臉孔,全覆在一片黑色絲緞制成的精細面罩之下,只有似笑非笑的唇形和一雙深潭一般的黑眸露了出來。

她不自覺的皺眉。那抹笑和那雙眼,有些莫名的刺眼。

“岚芷姑娘,你身上的傷不輕,最好不要亂動。”黑衣人看了一眼,在桌旁又坐了下來,繼續喝他的酒。

林岚芷一聽,驚恐的睜大了雙眼。“你……怎麽知道我的名字?你到底是誰?”而且,他怎會知道她一身小乞兒裝扮下、那女兒身的秘密?

“在下無硯,無名小三個。”心知她的惶恐,黑衣人悠哉地舉杯向她做了一個敬酒的動作。面罩下的唇角微微牽動,看得出來他在笑。

這一笑,讓林岚芷危機意識大起,再也躺不住,忍着全身的痛,拼了命硬是慢慢地坐起來。

盯着她一臉痛楚、艱困萬分的向床內緩緩蠕動,努力拉大他們之間的距離,無硯袖手旁觀,不但沒有幫忙的意思,反而戲谑的回以嘲弄。“別緊張,現在你一身膏藥味,左臉也腫了一大片,沒有人會想碰你。”

啧!連他的講話方式,怎麽都讓她熟悉得有些厭惡?林岚芷對他嘲弄的話蹙起了彎細的眉頭。

還來不及深入思考,門上響起兩聲剝啄聲。

“爺,您要的東西,如蓮給您端來了。”柔細的嗓音在門外揚起。

“送進來。”

一位身着翠衣的姑娘推開門,端着一盤吃食進來。她動作輕巧的将兩副碗筷和菜肴布置于桌上。“爺,還有吩咐嗎?”

“龍破雲人呢?”無硯問道。

“龍二爺去例行視察了。”如蓮淺淺地笑着,眼光有意無意的移向在床上瑟縮成一團的林岚芷。

“如果回來了,請他來見我。”無硯向前跨一步,巧妙的擋住如蓮的視線,低沉的嗓音透出一些不悅。

他的不悅不是針對龍破雲,而是如蓮。

“我知道了。”如蓮注意到他暗惱的情緒,掩嘴輕笑的收回視線。

“看夠了吧?下去。”他不喜歡如蓮洞察一切的目光,口氣很硬的開口趕她。

如蓮絲毫不以為意,帶着笑點了點頭,順從的轉身走向門口,關上門之前從容的說:“爺,不要吓壞了人家姑娘。”

無硯怒目掃向門口,如蓮調皮的關上門,清鈴般的笑聲越飄越遠。

林岚芷拉着棉被緊裹着,只露出一雙晶亮骨碌的圓眸,從頭到尾沉默的觀察他們兩人。

方才那個名叫如蓮的姑娘,氣質溫婉,人如其名。從他們兩人相處的氣氛看來,黑衣人和這如蓮姑娘肯定交情匪淺,完全不似主仆關系。

她有些好奇他們的關系,随即打消自己無聊的念頭。

人家有什麽關系和她何幹?現下最迫切的問題是,這個叫無硯的人,對她到底有沒有惡意?

另外,她想起一個名字。“将我送來這兒的,是你們口中的龍二爺?”她想起那個額上帶疤的男人。

“沒錯,他叫龍破雲,額上帶着一道酷酷的疤,是個大冰塊,卻迷死了一大堆姑娘家。”黑緞面罩下的嘴唇微微彎起。

“我對他沒興趣,不必介紹。”林岚芷沒好氣的翻翻白眼,那人的名字才不是重點。“是你要見我?”昏迷前,她記得那龍二爺親口告訴她說,有人要見她。

“沒錯。”無硯站在桌邊彎腰檢視菜色,心不在焉地回答她。

“我與你素不相識,你為什麽要見我?而且既然将我擄來,卻又不以真面目示人,你到底有何居心?”林岚芷充滿防備的冷下臉質問。

無硯一聽,從容的直起身子,轉頭和林岚芷跳動火焰的晶瑩水眸對望。

“岚芷姑娘,我并非要擄你,而是救你呀,否則你早就被地痞流氓打死在暗巷裏了。早知道你不感激我,我也不用麻煩龍破雲了,他很忙的。”他委屈地撇撇嘴。

“你到底是誰?為什麽知道我的名字?明人不說暗話,不要再在我面前裝神秘。”按捺不住的,林岚芷咬牙切齒的大吼。

她幾乎可以肯定他存心不良。

他将她的心又驚又疑的提到半空中,像只狡猾的貓兒,惡意戲耍着掌中逃脫無路的獵物。

不料,無硯突然仰天笑了起來。“哈哈哈哈——”

“笑什麽?”林岚芷更加惱火,她感覺得出來他是真的很愉悅。“我哪裏取悅了你?”

“我還以為這兩個月的折磨,已經把你尖銳的性子磨圓了。沒想到你依舊是一團火。”似安慰、似無奈的邊笑邊搖頭。

“你……”林岚芷為之氣結,只能捏緊身上的棉被,怒瞪着他。一方面也被他語氣中的熟稔搞迷糊了。

他似乎真的了解過去的她。為什麽?他到底是誰?

“你是不是岩葉山莊派來的?”她的心中充滿警戒。想想又不太可能,真要是岩葉山莊的人,怎可能出手救她?

像方流墨,一路上他只是淨睜着冷眼,遠遠地看着她和爹父女兩人流亡吃苦。

無硯沒有回答,在桌旁悠哉地坐了下來,低頭聞聞飯菜。“嗯,真香。岚芷姑娘,你也該餓了,要不要一起用膳?”

林岚芷縮在床鋪內側,像只易受驚吓的小兔子。“不要。”誰知道飯裏有沒有下毒下藥?

“不要?你身子當真是鐵打的,早上挨了一頓打,一直昏睡到現在,幾乎一天沒進食,竟然不餓?”他嘲弄的語氣又浮現出來。

“不要你管,我就是不餓。”她賭氣地轉過頭,看着床帳上精美的花草刺繡圖案。

“脾氣太倔,嘴巴太硬,對自己只有壞處,容易吃虧的。”無硯自顧自的坐下,斟了兩杯酒。

林岚芷開始惱羞成怒。“我就是脾氣倔、嘴巴硬,怎麽樣!你是哪根蔥、哪根蒜?憑什麽資格管我?”她氣得雙頰通紅,眼眸也照照發亮,臉上的神采生動得教人移不開視線。

無硯嘴唇一抿,迅速的大步靠近床邊,一手撐着床柱,一手支着床板,充滿壓迫性的欺近她,暖熱的呼吸幾乎要噴到她的小臉。

他用自己的身體将她鎖在床角,眼睛危險的微眯,驚得林岚芷一顫,身子拼命的向後縮。

“看來早上的教訓,你還沒受夠嘛!”語畢,他立即動手掀起覆在她身上的被褥。

林岚芷尖叫一聲。“你要做什麽?放手、你放手啦!”雙手害怕的緊緊扯住被子,和他拔起河來。

林岚芷畢竟是個女孩兒家,力氣哪比得上他?不一會兒,被子便全讓他給抽走了。

無硯和她一陣拉扯後,扯出了火氣,也扯出一身汗,他火大地将被子随意扔到床腳,也不管她身上帶着傷,動作粗魯的從床上一把将她攔腰抱起。

“哇——好痛!你到底要做什麽?放我下來,放我下來——你聽到沒有?”林岚芷吓得哇哇大叫,嘴裏喊着放她下來,雙手卻緊緊攬住他結實的肩頭,怕他會真的把她重重摔到床下去。

無硯将她抱到桌邊,不甚溫柔的将她按到椅子上。“坐好。”他口氣冰冷道。

林岚芷怔怔地看着他,動也不敢動,滿眼是驚吓過後泫然欲泣的表情。

無硯看了看漸漸昏暗的天色,點燃蠟燭後坐到另一張椅子上。

“吃飯。吃完了送你回去。”他命令似的将碗推到她面前,拿起自己的碗筷開始進食。

這回,林岚芷乖乖的捧起碗,拿起筷子挾菜,忽視隐隐作痛的左頰,一口一口沉默的吃着,偶爾垂下濃密的扇睫偷偷瞄他。

他看了她一眼,另外倒了一杯酒。“喝一口,放松心情,否則消化不良。你太緊張了。”

她不敢拒絕,放下碗筷,接過他遞過來的酒杯,輕啜一口後,皺着眉放下,又重新端起碗吃飯。說實在的,她好像好久好久沒這麽“正常”的進食了。酒難喝,但飯菜真的很香。

“喂,你……你也一天沒吃嗎?”過了一會兒,她忍不住停下筷子疑惑的看他。他吃得又快又多,看起來比她還餓。

“我說過,我叫無硯。”席卷過一大半菜肴後,他心滿意足的喝起酒來。“我的确一天沒吃東西了。”

“為什麽?”林岚芷直覺地問。

“你以為你身上的傷是誰幫你治療上藥的?”無硯唇角上揚的睇着她。

“不……不是大夫嗎?”她心頭浮起不太好的預感,他的笑太詭異。

果然,他的答案真沒讓她失望——

“我就是那個大夫。為了幫你敷藥化瘀,避免留下疤痕,還費了我好些工夫。”他涼涼的回答,眼底一片戲谑。

锵!

捧着的碗從手中滑落,碎成一地。

她睜大圓眸,微張着小嘴,怔愣地發不出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