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來,容嫣如被禁足。

連後院花園都不敢去了,整日躲在客房,生怕二門一踏就會遇到他。不過虞墨戈那還算安寧,這幾日也無非是和徐井松飲酒下棋論詩畫而已。

她話說明白了,他應該不會再提。

想必他也一定知道自己的身份了,一個名門貴胄,何必與個棄婦浪費心思。

如是想,她心情舒暢很多。可還是有人讓她不安——

知道容嫣喜歡孩子,表姐常抱瀾姐兒去看她,偶爾瀾姐兒也會嚷着自己來看小姨。是日,乳母又抱她來了。陽光明媚,天氣甚好,容嫣便帶着她去後院花園玩耍曬陽。

小團子極喜歡這個溫柔的小姨,貼在她懷裏撒嬌,兩人玩得惬意,徐井桐突然出現了。

「容表姐在陪小侄女呢。」他招呼一聲。

容嫣正抱着瀾姐兒,沒法起身,颌首微笑。然後——笑容逐漸消失。

這段日子,他隔三差五便會來瞧瞧,問問是否缺東少西。容嫣不願多想,但此舉确實不妥,即便是關心,也總該避嫌才是。

徐井桐靠近,半蹲含笑道:「瀾兒,到二叔這來,看二叔給你帶了什麽好東西?」

沒見到東西,瀾姐兒環着小姨的脖子不撒開,眨眼盯着他,等他拿出來。

徐井桐佯做不滿地撇了撇嘴。「有小姨就不和二叔好了?」說着,始料不及地伸手去容嫣懷裏抱孩子。

容嫣哪想到他會如此唐突,驚了一跳,想要放手又怕摔了孩子,下意識後仰。眼看便要摔坐地上,忽聞遠處一聲喚,徐井桐手臂頓住。

「我說到處找不到你,躲在這了。」

聲音清朗低沉。容嫣聽出是誰了,不由得心頭一緊。

虞墨戈慵然而道:「怎地?怕輸就跑嗎?」

徐井桐讪笑:「三哥太厲害了,你讓我兩子我也贏不過你,這棋下得還有什麽勁啊!還不及逗逗我家小侄女來得歡喜呢。」

虞墨戈下颌微揚,輕瞟了一眼容嫣和懷裏的孩子,又道:「再讓你三子。」說罷,轉身便走。見徐井桐沒跟上來,回眸瞥着他,淡淡地卻透着不容抗拒的淩厲,徐井桐只得跟上了。

二人轉過拱門,容嫣下意識擡眸看了一眼,正對上了虞墨戈側容的目光——

那麽一瞬,他唇角微不可查地揚了揚……

入夜,容嫣難眠。

不管徐井桐是怎麽想的,不管是不是自己小人之心,她覺得不能再留了。況且還有他,碰上總是難免的。

第二日一早,她又去了容宅。

明明聽到房裏有動靜,偏就不開門。容嫣锲而不舍,小厮終于開門了,嘻嘻笑道:「我家老爺不在,我做不了主,您等他回的吧。」說完,「咣」地一聲關上了房門。容嫣躲不及,夾到了指甲,有點疼。

真是有夠氣人了。本想和平解決,可他們偏不配合,她都已經妥協到願意幫他先找房子,可他還是不同意。

表姐勸過她,讓表姐夫和縣衙通通氣,這事也好解決。

可容嫣不同意,一來她不想落個仗勢欺人的名聲,畢竟日後要在這落腳;二來父親任知縣時聲望極高,她不想因此事影響他的名聲。

況且對方仗着這幾年做生意和權貴往來,全然不把她放在眼裏,若是果真生硬趕走,說不定他們能做出什麽來。

這事還得想策略……

容嫣捏着被夾的指尖沉思,不小心撞了人。

「走路都不看路嗎?」

熟悉的聲音,她擡頭,又是他。

「對不起。」她繞開,從他身側逃走,被他一只手扯着胳膊拽了回來。

容嫣推開他,趕忙看看四周,還好人不多,只有兩個牽着孩子買糖的人,沒注意到這。

她站在他面前,不肯擡頭,他只能看見她凍得發紅的鼻尖。他突然發現,她和別人站在一起的時候不覺得,為什麽站在自己面前這麽小,小得他總想低頭湊近她。

「你就這麽想搬出去?」

大冬天,一股溫熱吹在耳邊,容嫣吓了一跳,捏着耳珠躲了躲。一片紅暈從她指尖傳遞到耳垂,像水中的朱砂,霎時間把她肌膚都染紅了。襯着素白的鬥篷,極美。

瞧她緊張的模樣,虞墨戈笑了。「你不是怕我吧。」

容嫣表情僵住。

他懂了。

「你怕我什麽?是怕我說出咱們兩人的事,還是怕人知道你和你夫君其實……」

「虞少爺!」容嫣打斷他。

此刻,她臉已經紅得快滴出血了。

虞墨戈朗笑,皓齒整齊。他向來矜貴慵然,連笑都極高傲,從不露齒。原來曾在她身上留下無數咬痕的牙齒這麽好看,可為什麽這麽好看的人,偏就心地不純呢。

容嫣颦眉,神情郁郁。

虞墨戈微笑,輕緩道:「放心,我什麽都不會說的。」

容嫣長舒了口氣。「謝謝。」

「不用謝我。」他低頭回應,「我沒那麽好心。」

方被安撫的心登時又提了起來,她驚訝地看着他。

「既然我替你保守秘密了,那你是不是也該為我做些什麽?」

自己真是看得一點都沒錯,他就是個冷漠無情的人。這種冷漠和秦晏之不同,秦晏之的冷,是從心裏向外透着厭惡。而他的冷,是明明對你笑,你卻不知道他在想什麽,淡漠疏遠,永遠不會與你有真情相待的冷。

她沉了口氣,攥緊了拳頭,安奈道:「你想讓我做什麽?」

他笑了,貼在她耳邊。

「做我外室……」

容嫣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麽回來的。

她記得虞墨戈說了句「做我外室」,然後她怒不可遏,狠踢了他一腳跑開了。

這會兒平靜下來,她有點後悔了。如果他說真的,那這一腳不為過;可他若只是開玩笑呢?不該這麽不理智,起碼應該把話說清楚了。

容嫣提裙入門,楊嬷嬷迎了上來。「小姐怎才回,今兒不是瀾姐生辰嗎,您忘了啊!」

還真是給忙忘了。「我前幾日給她找的珊瑚钏金鎖呢?」

楊嬷嬷笑道:「怕您忘,都給您準備好了,還有金魚蓮花的香囊。」

容嫣挽着楊嬷嬷親昵道:「嬷嬷你真好。」自己也不是孤單一人。

容嫣換了衣裳便趕去前院了,小壽星的壽宴快開始了。三周歲,倒也沒有特別的意義,所以只是家人聚聚,來了兩個徐家的族親。姐夫陪長輩們坐在一起,其他小輩,便随姐姐坐一起。

家人一一給小壽星道賀送禮,最後輪到容嫣這,她剛起身便聽門外有人來了。

是虞墨戈。

容嫣趕緊坐下了,沉默低頭。

他沒多言,徑直上前送了賀禮,被徐井松邀到上席。剛要落座,徐井松看見他月色袍裾腳踝處有片污痕,打趣道:「我又沒催,瞧把你急的,赴宴都來不及換件衣服。你這腿是撞哪了?」

他穿的還是那件衣服。容嫣明白過來,眼神無措,盯緊了眼前的碗碟。

虞墨戈眼神不經意地瞥向對面,看看窘迫的小姑娘,笑了。

「半路遇到只小貓,撒嬌撓的。」

容嫣的臉紅了。

然身旁,三小姐的臉更紅。見虞墨戈眼神投來,還以為是看向自己,既興奮又不知該如何回應引起他的注意。突然想起身邊的容嫣,于是巧笑,道:「表姐,你的賀禮呢?」

容嫣這才反應過來,拿出長命鎖和金魚錦囊,給小壽星送了去。

瀾姐兒見了她便不肯撒手了,甜甜道:「謝謝小姨。」

容嫣心都化了,恨不能親她一口。怎知小團子卻捧着容嫣的臉,囫囵地先親了。猝不及防,她愣了,卻把大家逗笑了。

對面,虞墨戈看着親昵的二人,眸色漸柔,笑意醉人。

喜宴繼續,容嫣回到座位。被小東西「占了便宜」,她心裏歡喜卻也有點說不清的酸。

上輩子,父母離異,各自成家,卻哪個都不是她的家。她十二歲開始住校,試着獨立,直到遇見了男朋友,她突然對家有了欲望。即便所有人都笑她沒出息,但她最大的願望依舊是結婚生子,一家人安安穩穩平平淡淡。

可這個再簡單不過的願望在她墜樓的那天破滅了……

這輩子,好像仍是個奢侈。

容嫣在心裏嘆了口氣。

見她握着筷子始終不動,趁隔在中間的三小姐更衣的空檔,徐井桐夾了蝦仁給她。

容嫣掃了一圈,見大家聊天沒人注意,颌首強笑:「謝謝,我自己可以。」把碗碟朝面前拉了拉,遠離他。

她沒吃,徐井桐便換了話題:「容表姐的錦囊繡得真好看,這金魚栩栩如生,活了似的。」

容嫣依舊沒看他,淡淡道:「那不是我繡的,是嬷嬷繡的。」

「嗯?表姐不喜歡女紅嗎?」

容嫣搖頭。

徐井桐笑了。「容表姐這是什麽意思?是不喜歡?還是我說得不對?」

「是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