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夜鏡無安頓好魅姬後,仁見大夫也像被拆了骨頭似的早早就寝了。
鬧騰了一天,表面上風波暫時過去了,事實上危機還在。只不過大家都累了,要鬧恐怕也得等明天再說了。
景燭躺在床上,看一邊的鏡無将那矮桌上的燭臺罩上罩子,屋內的燈光便一下子暗淡了下來。窗外高挂這未滿的明月,小木板外的第一坊依舊歌舞升平,她看着鏡無緩緩地從腰間抽出了煙鬥,在矮桌上輕輕地磕了磕。景燭爬起身,朝那背影問道:“鏡先生,金郎君的家族是怎樣的?”
鏡無轉頭看那小姑娘正一臉好奇地向他發問,心裏也覺得可愛,便一五一十地娓娓道來。
據鏡無說,金郎君的故邸在遙遠的東海外,出了天山郡後還要乘好幾日的船才能到。景燭雖沒有去過那,但聽曾經游歷過大江南北的飄飄仙師說,那個地方萬裏海水,一葉小舟泛于其上,感覺天空都和水色連為一線。師父說,要知道海有多大,擡頭看看天空便知道了。
跟天空一樣廣闊的地域,這是景燭對海的印象。能在那片海域上成為一方霸主的妖族,怎麽到了魅姬的口中被鄙視成這副模樣,景燭感到迷惑。
鏡無笑着解釋道:“魅姬嫌棄金郎君的理由也不外與此吧,金郎君所在龜族有這麽一條不成文的規定:一輩子都得背着殼。”
究其原因,要追溯到當年在海中各族争搶地盤時。那時原本生性并不好戰的龜族被莫名卷進這場風波,然而他們利用了本族的一大利器——龜殼,打了一場漂亮的防守反擊戰,于是就這麽莫名其妙地成了那方海域的霸主。龜族的祖先覺得是因為他們有了這道殼,進可攻,退可守,所以才能夠安然地活下來。所以到了後世,即便有了能夠化作人形的能力,他們也始終背着龜殼過活。
景燭在腦海裏想象了一番金郎君的模樣,又問鏡無:“洞房的時候也要背着嗎?”
鏡無愣了愣,撲哧一聲笑出來:“你想到哪裏去了!在龜族,殼可是被稱為鐵甲的東西,況且哪能像你說的脫卸自如啊。”
“不、不能脫卸?”景燭詫道,“那還真是得背着一輩子了。”
鏡無嘆道:“哎,哪個妖族都有那麽幾個祖上傳下來的破規定。”
“對了,鏡先生,現在的妖族是可以交叉通婚的嗎?”
鏡無點點頭,答道:“是的,不過也有少數妖族為了保持自己的純血性,禁止與外族通婚。因為一旦兩族相結合,誕下的後代必定是以一族的屬性為顯性,一族的屬性為隐形。被後代不幸繼承為隐形的家族由于很可能終生無法發揮出那族的力量,所以很可能有滅族的危機。因此即便混血能夠繁衍出強大的後代,還是有不少妖族選擇純血繁衍。魅姬的家族就是這樣的保守派。”
“可是這一次魅姬的爹娘竟會同意将她遠嫁到東海去和別族通婚,難道不怕斷了狐族的血脈嗎?”
“魅姬生性固執,自從她喜歡上仁見以後,她爹娘已經基本放棄她了。反正家族裏乖巧的女兒有的是,也不缺她一個。這次可能是她爹娘想到,嫁給一個窮醫生還不如嫁給一方霸主。這樣一來,這個基本處于放棄邊緣的女兒也算為家族做了個貢獻。”
“太不公平了。”景燭脫口而出道。
鏡無走到床邊,蹲□子,擡頭看着她說:“不僅在人類那兒,即便是在妖界,大多的婚事也都是父母之言,媒妁之命。況且人只一族,妖有衆生,為了維持妖界種族穩定,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
“對了,鏡先生,你和仁見大夫是什麽妖?”
“以你的法術看不出我們的原型嗎?”
景燭摸摸辮子,含羞道:“我的道行還不夠深,嘿嘿。魅姬的原型我看的見,可是鏡先生和仁見大夫的妖力更甚,即便是輪廓,也始終模模糊糊的。”
鏡無含笑:“不急,你的年歲還小,将來總有一天會知道的。”
“可總耐不住心裏的好奇。”
鏡無沉了沉,道:“自己去找到的答案,總比別人告訴的要更珍貴。”
說完,他的身影就消失在窗臺口。
景燭将被子蓋到身上,腦袋沒進去,隔開窗外的喧嘩聲,寂靜的空間裏她聽到自己的噗通噗通跳動的心髒。
鏡先生大概又去夜巡十番了。他總是那樣孤單一個人,除了仁見大夫和魅姬,似乎也不與人為伍。可能做為十番的主人,他本應該在衆妖面前擺出一副莊嚴肅穆的樣子,不知道平時在這個小醫館與大家一同嬉笑怒罵的鏡先生,在外人的眼裏究竟裹着怎樣一層神秘的面紗。
想着想着,景燭感到一陣倦意襲來。很快,她便進入了夢鄉。
咚咚咚,咚咚咚。
一陣輕微而急促的敲門聲将景燭從睡夢中拖醒。
在被子裏窩了些許時候,那敲門聲還在陸續傳來。此時景燭已經完全醒了,她猜想仁見大夫和魅姬已經睡熟了,畢竟白天這麽一鬧,兩個人無論是精神和體力都受到了摧殘,況且不知道明天是否還有一場大戰,所以現在都養精蓄銳着,沒人聽到那敲門聲。
想來可能有什麽半夜急診,景燭從被窩裏爬起來,蹑手蹑腳地下到底樓。在黑暗中摸索到門闩邊,啓開一看,門外竟然站了一個巨大的黑影。
景燭揉揉眼睛,發現自己并未看錯。由于背着光,那黑影在她眼裏只是一個巨大的黑色輪廓。
景燭擡頭問道:“請問有事嗎?”
那黑影誠惶誠恐地說:“我,我來找人。”
景燭一聽是一個年輕男子的聲音,語氣中略略透出幾份焦急。她敞開門引了男子進來,并到一邊去找燭燈點着:“不好意思,仁見大夫歇下了,若有急診,我可去喚他起來。”
燭光照亮了小小的廳房,那人的偌大的影子也投影到牆壁上。景燭沿着光線看去,瞬間倒抽了一口氣。
“你,你是……”
光線中,一個留着半寸頭的憨厚男子坐在長凳上。他的身形并未想象中的健碩,只是因為身後背了個巨大的殼,所以貌似龐然大物。
“你好,我叫金郎君。我是來找魅姬小姐的。”
果……果然。景燭心下一沉,這下到好,人家找上門來了。
那金郎君一點都沒有海域霸主的氣勢,相反是個極好說話的實誠人。因為夜深了,他說話總是輕輕的,惟恐打擾到樓上二位的歇息。景燭見他實在委屈,多次提議叫醒樓上兩人,大家三頭六面地說說清楚。然而金郎君只是婉言拒絕,并堅稱自己露夜來訪,是他唐突了。
這麽客氣溫順的妖孽景燭到是第一次見,不禁對金郎君有了些許憐憫之心。她随手準備了一點小菜,便和金郎君聊上了。
“魅姬她知道金郎君你來嗎?”景燭問道。
金郎君喝完一口茶,搖頭道:“魅姬小姐并不知情。那日她突然從我府上離去,并未留下只字片語,不知是否因為家父家母擅自把魅姬小姐的爹娘請來東海,弄得場面尴尬。我知道魅姬小姐是個有主見的人,恐怕這次是我惹魅姬小姐生氣了,她才一聲不吭地逃了回來。我追着魅姬小姐前來,想來也只有在仁見大夫這裏才能找到她了。”
聽完金郎君的一席話,景燭覺得此妖着實是只好妖,只是很遺憾地喜歡上了魅姬。魅姬這樣的女子,絕不是這個金郎君能駕馭得了的。
“魅姬确實在這裏,只是她似乎還在氣頭上,恐怕不肯見你。不過金郎君既然遠道而來,鏡先生一定會妥善安排好,等過幾天魅姬氣消了,再安排你倆見面可好?”
金郎君擺擺手,揚起一副憨厚的笑:“小小姐不必如此麻煩。此事我也有自知之明,魅姬小姐鐘情的并非是我。此次前來只是想給魅姬小姐賠個不是,若她不願與我同行,我自會回去說服兩方長輩。總之不會傷了魅姬小姐半分面子。”
“可這樣不是太委屈你了嗎?”
“不委屈,魅姬小姐肯來我府上相見,對我而言已是莫大恩惠。”
“可是……”景燭剛想說下去,哪知樓梯間突然“吱呀”一聲,微弱的燭光又在牆壁上照出了另一個人的影子。
景燭和金郎君回頭望去,只見那狹窄的樓梯間立了一個女子的身影。白衣嶙峋,眉目清雅,正是魅姬。她睡眼惺忪的雙眸在看到金郎君的那一刻突然瞪得如鈴铛般大,緊接着不知哪裏嗖得刮來一陣邪風,桌上的燭臺小火被瞬間熄滅,黑暗中只看到魅姬一雙紅銅般的雙眸。
遭了!那是狐妖戰栗受驚的反應!
景燭有多年捉妖經驗,遇到過的狐妖也不在少數。狐妖善于僞裝,且有魅惑人心的本領,不過它們最大的能力莫過于——
魅姬的周圍頓時燃起了幾團紫紅色的火焰。那火舌如同脫了缰的野馬,很快包圍了整個小醫館。風助火勢,眨眼間景燭和金郎君的面前便一片紅光。
小小的醫館頓時被包圍在茫茫火海中。
作者有話要說:仁見的原型,下章揭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