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厭的傷腿恢複速度快得驚人。

她原本就要比普通人傷好得更快,再加上倒黴的蒼薊或許在副作用之餘,的确發揮了該有的療效。

只是區區一周的時間,她就用腰帶捆着膝蓋,一瘸一拐,滿島亂竄,提出殺死清虛仙君的一百種方法。

男人那沉默寡言的個性,本來蘇厭不惜得親自去理他,奈何島上就他一個活人。

每天從早到晚,蘇厭就在他眼前晃來晃去,像只精力充沛的小獸,渾身是勁,沒事幹就撓他一下,沒有一刻消停。

“就不能安靜一會?”

風停淵盤腿坐在青石上,慢慢道。

“說不定把你凍起來的,就是清虛仙君那個崽種。四舍五入,我去殺他,就是在幫你報仇。”

蘇厭折了根樹枝,在地上畫水牢,一邊畫一邊問,“诶,你說清虛仙君會游泳嗎?”

“會吧。”

“那把他淹死就有點難了。”

蘇厭感到十分遺憾。

她之前差點在冰湖裏溺亡,那滋味可并不美妙,心底是十分想讓清虛仙君也體驗一下的。

蘇厭心裏盤算了一會,用靴底把沙畫抹平,又道:“我問你,你除了會在水上寫字,設陣會嗎?”

“不會。”

“下毒呢?”

“不會。”

“煉丹呢?”

“不會。”

蘇厭啧了一聲,不耐煩道:“你會什麽啊?”

“用劍。”

蘇厭歪頭:“那你劍呢?”

男人頓了頓:“不知道去哪了。”

“……”

“所以你是個廢物啊,”蘇厭十分感慨,“你看看你,沒有遇到我該怎麽出去呀。”

“不出去。”

蘇厭一骨碌爬起來,詫異道:“為什麽?”

她從來沒問過小鲛人想不想出去,因為任誰被封在冰裏囚禁十年之久,醒過來第一件事都是要出去。

“因為沒有要見的人,也沒有要做的事。”

需要他的時候,自然會有人來喚醒他。

蘇厭噎住了,男人眼裏有股超脫凡塵的淡然,但她看不懂,便拍拍他道:“等我三天之內養好傷,我就……”

“至少還要三個月。”

“我說三天就是三天!”從小到大都沒出過深淵的蘇厭自信道,“我就帶你出去見見世面。”

她說着說着,突然把男人往下一按,眯起眼。

只見夕陽西落的湖對岸,如泥沼般的黑影分開,露出一名金光護體的淩霄宗弟子。

機會說來就來!

蘇厭咧嘴一笑:“計劃改了,現在就出去。”

那弟子行至湖畔,竟然跪了下來,舉香過頂,五體投地,虔誠周全地行了大禮。

接着,他觸動了湖畔的機關,從湖底發出轟隆隆的聲響,繼而水波蕩漾,從湖裏升起一座無數高聳的石樁,形成了一道石橋。

那人運起輕功,從石樁上過湖。

蘇厭從乾坤袋中掏出一柄巨大的紅傘,紅傘的每個傘骨上都墜着森白的鈴铛。

風停淵擡眸:“招鬼?”

“咦?”蘇厭奇道,“你認得這把傘?”

這傘名為“招鬼”,是萬鬼之王太陰爹爹臨行前送她的禮物,原本是歷屆鬼王手裏用來招八方陰兵的鬼界神器。

因為傘下聚陰氣,所以傘下意同九泉之下,陰陽兩隔,陽間人看不見陰間人,當個隐身的罩子用再好不過。

她把男人往身側一拽:“不要離開傘下。”

只是,男人平時看起來單薄,時不時還吐個血,真塞進傘下,才發現他竟然身形高挑,肩寬腿長。

蘇厭得把傘柄高舉起來,才能勉強遮住他的身子。

蘇厭一時間進退兩難。

把他踹出去吧,又會驚動那人。

不踹吧,她舉着傘柄舉步維艱。

正猶豫間,鼻尖突然傳來一陣極素淡的檀香。

男人俯身而下,将她打橫抱了起來。

蘇厭一驚:“你幹什麽?”

風停淵平靜道:“不這樣該怎麽走?”

蘇厭一想也對。

一輪血紅的落日緩緩沉入湖面,潔白的雲袍曳地,拂過石板上的青苔,不染塵埃。

纖瘦的紅衣女孩縮在他懷中,替兩人打着一把墜着白鈴的巨大紅傘。

那紫衣弟子柏斯,乃是鴻昀長老座下的掌印,過了湖又跪下了,對着湖裏恭恭敬敬磕了幾個頭,然後起身一看,人都傻了。

“蒼……蒼薊呢?!”

他淩霄宗供在冰湖禁地用天地靈氣孕育辛辛苦苦養了上百年的神樹蒼薊呢!!!!!

怎麽只剩坑了!!

柏斯哆哆嗦嗦地從懷中掏出傳音石:“鴻昀長,長老……蒼薊神樹不見了。”

傳音石一亮,鴻昀長老的聲音滄桑沙啞:“不可能……咳咳,沒有任何人能進入禁地,蒼薊絕不可能憑空消失。”

“一周前攻上淩霄宗的妖女就闖入了禁地。”

鴻昀沉怒道:“她應當早就化成灰了。”

早該化成灰的蘇厭笑得眉眼彎彎,輕輕勾了勾男人的衣領,示意他俯身。

蘇厭的指尖點過柏斯的胸前,發梢一掠而過,柏斯只感到一股極淺淡的香味拂過面龐。

……完全沒注意懷裏護體驅邪的佛珠沒了。

鴻昀長老嗓音更啞了,像是枯幹的樹枝發出的聲響:“罷了,你回來吧,過湖的時候切記不能失了禮節。”

“是。”

“湖裏可有什麽異樣?”

柏斯不解地看了一眼身後的湖。

不就是個湖,連魚都沒有,能有什麽異樣?來來往往取仙草還要行大禮跪拜,也不知道在拜個啥。

弟子間都傳說這湖是九天聖湖,弄髒了會降天譴,還有的神秘兮兮地用玉瓶偷一點回去供着,每逢境界突破就要沾沾仙氣。

曾有弟子在湖心島采藥,弄髒了手,用湖水洗手,回去以後被大發雷霆的長老罰跪戒律堂整整三日……

這還算好的,洗腳的那個被封了經脈逐出師門永世不得回宗。

念及此,柏斯十二分恭敬地答道:“沒有異樣。”

切斷了傳音石,柏斯嘆了口氣,理了理衣襟,又跪下準備對着湖面開始祭拜。。

結果一擡頭。

……不是,他橋呢?!

柏斯目瞪口呆地望着波光粼粼的湖面,雖說以他的修為,就算沒有輕功,游也能游過去。

但是,全身,從頭到腳連屁股都泡在湖水裏,回去會被長老殺掉的吧。

……

一定會被殺掉的!

另一邊,蘇厭過湖拆橋,心滿意足地拍了拍手。

淩霄宗害得她在島上困了七天,現在要是能把這倒黴蛋困個七十天,也算是大仇得報。

蘇厭拽了拽男人:“走。”

男人收回看向湖心島的目光,邁步跟上。

她掌心托着佛珠,佛珠周圍萦繞着微弱的金光,雖然微弱,卻硬生生在粘稠的黑影中劈開一條道路,黑影如同被分開的水流,不斷湧現着想要靠近,卻又懼怕地往後退縮,兩股力量不斷僵持。

蘇厭嘟囔道:“也不知道這是什麽東西。”

“妖屍。”

“啊?”蘇厭沒想到他會知道,甚至沒有問他,“妖屍是什麽?”

“大量的妖死去以後形成的怨氣泥沼。鎮壓容易,卻很難化解,所以淩霄宗的人畫地為牢,将它們困在這裏。”

“這得死多少妖,才能聚集比湖還大的一片妖屍。”蘇厭忍不住問,“既然他們無法化解,為什麽不去找清虛仙君?”

“是啊。”男人淡淡道,眸光晦暗,“我也想知道。”

兩人離開妖屍黑潮,一路下山,已經入夜,夜空中高懸一輪銀亮的滿月。

然而漫山遍野都是火光,淩霄宗一十八峰喧嘩,慘叫聲不絕于耳,入耳盡是刀劍相擊的铿锵聲。

蘇厭擡手在眉上搭起涼棚:“喲,還挺熱鬧?”

那鴻昀長老匆匆忙忙命令弟子去湖心島,取止血療傷的蒼薊神樹的枝條,自然是因為淩霄宗受傷者之多之重,已經到了前所未有的地步。

話音剛落,一個龐大如山巒般的怪物“隆隆隆”地從她身側跑過,大地震顫,巨尾狂甩,怪物仰頭望月發出撕心裂肺的吼叫。

最恐怖的是,這怪物,還長了張慘白的女人臉。

蘇厭回頭張望,看熱鬧的眼睛亮晶晶的:“這又是什麽鬼東西?”

被怪物追趕的白衣弟子魂飛魄散,找不到路,又瘋了似的折返跑了回來,大叫道:“救命救命救命救命!!!!!”

蘇厭禮貌地讓開路,那小弟子從她面前沖了過去,還胡亂叫了聲:“師妹!!!啊啊啊啊快跑!”

蘇厭嗤道:“誰是你師妹?”

救命是不可能救的,不順手幫怪物一把是她對淩霄宗最後的仁慈。

怪物緊随其後,“隆隆隆”地又沖了回來。

這次,一尾巴好死不死地甩在了蘇厭的臉上。

她還瘸着,躲閃不及,猝不及防地被抽飛了出去。

蘇厭:“……”

下一刻,那魂飛魄散、要死要活的白衣小弟子,聽到身後怪物的慘叫。

他下意識回頭,瞳孔猛地睜大了。

眼中映出一輪明月當空,紅衣女孩披着銀色月光從天而降,長發飛舞,小臉美得驚心動魄,宛如神女降臨,一刀将怪物的頭釘在了地上。

作者有話說:

蘇厭:沾我者死!

你說說你惹誰不好非要惹她(指指點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