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人不适的消毒水味撲鼻而來,洛倫佐站在重症監護室門口,隔着玻璃窗往裏看,只見病床上安靜地躺着一個十五六歲的少女。

這是她昏迷的第五年了,如果正常年齡來看的話,瑞秋應該已經二十歲了,可她錯過的這五年并沒有在她身上留下什麽歲月的痕跡,以至于她看起來還不過十五六歲的模樣。

只是非常的瘦弱,只能依靠基本營養液維持生命體征。

瑞秋是洛倫佐同父異母的妹妹,洛倫佐的母親在他很小的時候就過世了,他本以為會不為這個家族所接納,但恰恰相反的是,瑞秋的媽媽對他很好,絲毫不介意他的出身。

從那時起,洛倫佐就在想,瑞秋長大了以後應該會跟她媽媽一樣,美麗而溫柔。

可好景不長,在瑞秋十歲那年,亞當利昂家族和德尼羅家族爆發內戰,中間牽扯到幾大家族紛紛站隊,終于将事态越演越烈。

瑞秋就是在那一個晚上中彈的,子彈直接擊中她的腦部,可她卻罕見地沒有當場身亡,只是暫時暈厥了過去。

那枚子彈牽扯到的腦神經太多了,沒有一個醫生敢動手術為瑞秋取彈,就在大家一籌莫展之際,那個昏厥的少女居然自己蘇醒了過來。

這在當時還上了意大利日報,被稱為醫學史上的奇跡和未解之謎。

後來洛倫佐想,那也許是由于瑞秋身上擁有着上古神祇的血統在守護着她,所以她才能免疫那一次流彈的傷害

所有人都以為風波已經過去,可沒想到兩年之後,瑞秋在樓梯上絆了一跤,後腦砸在地上,顱內充血,緊急送往當地最好的醫院。

醫生們說,當年藏在她腦子裏的那顆子彈因為震蕩偏離了位置,攪動腦部神經,所以造成了大出血。

情勢千鈞一發,瑞秋随時都處于死亡的邊緣,醫院裏最有經驗的腦神經醫生被迫推往手術臺,他取出了那枚子彈,可是瑞秋也再也沒有醒來。

亞當利昂家族的人去醫院鬧事,有人聲稱要讓這個主刀醫生一命換一命,不過這些偏激的聲音最終都被弗烈杜壓制下去。

洛倫佐永遠不會忘記那一天,下着無邊無盡的雨水,跟父親去世的那一天一樣,手術中的綠燈變成紅色,瑞秋像個死人一樣被推出手術室。

他帶頭沖上去找醫生要說法,可是那個醫生根本沒有答話,只是看着他身後的人哆哆嗦嗦跪下去哭泣,他扯着那個醫生領口想拉他起來,那名醫生卻像失了魂了一樣,瑟縮着匍匐在那裏。

所有的感官都被無限放大,各種各樣的雜音充斥着耳畔,聲音越來越響,到後來只留下下一片寂靜和空白。

瑞秋沒有從手術中醒來,她成為了植物人,像個怪物一樣不老不死地吊着,待在重症病房裏,靠營養劑支撐身體,度過了她最為寶貴的五年青春。

洛倫佐總是在想,如果沒有那枚子彈,如果瑞秋那天沒有摔倒,如果手術成功的話,她會是什麽樣的?

她應該成長為一個活潑明媚的女孩,成為亞當利昂家族最璀璨的明珠,會不會像薇薇安一樣,走到哪裏都會有追随者,仿佛一場午後幹淨溫暖的金色陽光。

她理應這樣的,而不是躺在重症監護室裏,瘦得皮包骨頭只有那小小的一團。

所有人生的軌道都從那一個雨夜開始發生改變,那一次巷戰毀掉了他的父親,他的家族,他所引以為豪的一切優渥生活。

他本來是個私生子,可瑞秋的母親卻沒有絲毫為難他,反而将他視如己出。

那個美麗的女人像一只破碎的蝴蝶一樣在那個混亂之夜被槍殺,他曾經答應過她要好好照顧瑞秋,可到最後一切卻變成了這個樣子。

“少爺,要進去嗎?”随從在耳邊輕聲詢問。

洛倫佐透過窗子看了床上那個小小的人影一眼:“算了吧。”

瑞秋什麽知覺都沒有,看不到聽不到,進去打擾她也沒有什麽意義,況且洛倫佐真的害怕去見她,一看到她,心底那種洶湧的歉疚就會源源不斷地湧出來。

他沒有盡到一個哥哥該盡的職責,在那個混亂的雨夜,他拉着瑞秋往巷子外跑,身後一輛瑪莎拉蒂停在家門口,遠光燈直直打在他們身上。

一個面目模糊的人從車上下來,雙手提槍掃射,洛倫佐護着瑞秋躲進巷口的拐角,他自己毫發無損,瑞秋的腦部卻中了一彈,軟軟倒在他的身上。

那時候的洛倫佐也不過是個十來歲的小孩,他的手摸到腦後一團黏糊糊液體,拼命搖着瑞秋她卻發不出任何聲音。

大雨将他的整個身子淋濕,順着他額前的頭發滴入眼眶。冷,好冷,那就是洛倫佐唯一的感受,他內心無比慌亂,理智卻讓他哆哆嗦嗦地拖着瑞秋往旁邊的垃圾桶躲去。

雨水敲打着地面,他看到一行人急匆匆地從他身邊奔過,啓動了那輛停在他們家門口的瑪莎拉蒂。

洛倫佐第一次真正意識到槍械的威力,他就是從那時候開始對槍械産生濃厚的興趣,并且開始研究槍械。

也是從那時開始,讨厭一款名字叫做瑪莎拉蒂的車型。

自那天起,他的世界就下着一場不能終結的雨水。

槍聲,雜亂的腳步聲,汽車發動聲夾雜着轟然而落的瓢潑雨聲,他像一個溺水的人,拼命想要握住些什麽,卻什麽也握不住。

差一點點,就差一點點,如果能帶着瑞秋快一步的話,那枚子彈就不會打到腦部,她也不會成為現在這副躺在病床之上半死不活的樣子。

洛倫佐不敢見她,他害怕見她。

“聽說她的情況好轉了?”洛倫佐淡漠地問,他不願意将自己的內心剖開給別人看,也不擅長處理那些外露的情感,于是只能給自己帶上沉重的面具。

面具戴得太久,成為了習慣,便也就很難取下來了。

其實這樣是好事,洛倫佐想,這樣就永遠不會有人知道他的往事,他從來不需要誰的同情和憐憫,他只有他自己,他會通過他自己重新取得他應得的一切。

洛倫佐本來就不是什麽寬容的人,甚至說不上是什麽善良的人,那些恩恩怨怨,血債深仇,總有一天,他要讓他們一個個來還。

醫生點了點頭說:“瑞秋小姐這幾日裏的生命體征比之前更強烈了一些,也許是快要蘇醒的跡象。”

“那很好。”洛倫佐放下搭在窗臺上的手看着醫生,“希望這幾日能有好消息。”

不過是一個二十歲出頭的少年,醫生卻奇怪他怎麽能通過眼神給人施壓,造成一種隐約的、巨大的脅迫力。

“那是自然,這也是我們希望看到的。”醫生和藹點了點頭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