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界夜裏的風也很寒冷。”遙山看着洛雲禾,雖沒有笑容,洛雲禾卻可以感受到他看向自己時的喜悅與溫柔。

“你,你怎麽來了?”洛雲禾依舊覺得似夢一般。他知道自己沒有被分在他的殿內嗎?他知道她來莺華宮了嗎?他,一直都有關注着自己的消息嗎?

洛雲禾心中疑問千千萬,卻不知先說什麽好。

“怎麽?不想看見我?”遙山饒有趣味地問道。這麽長時間不見,他倒是越發有人情味了,現在竟還會打趣了。

其實,這些時日,遙山并非沒有找過洛雲禾。他那日在素霜城有要緊事在身,他反複囑咐元紹要将洛雲禾與阿桑安排在自己的殿內。

他自是足夠信任元紹,元紹雖大他幾個輩分,卻是知己好友,元紹亦是他的得力助手,常常與他一同為天帝處理政務。

他以前從外殿經過時,總是快步離開,從不會多逗留。但自從将洛雲禾帶來了天界,他便時不時地出門,總是在不經意間留意洛雲禾的身影。他有些焦急,因為自洛雲禾來天界,他再未見過她,不由為她擔心。直到後來看見洛雲禾與大殿下宮中的掌事姑姑覃霜在一起,他才知道,原來許久沒見她,她是去了大殿下宮中。他偷偷跟着洛雲禾,親眼看見她随着覃霜進了景炎宮。他什麽也沒說,也沒有叫住洛雲禾問清楚。他只是握緊拳頭,緊鎖住他的眉頭,暗自轉身離去。回來之後,他問元紹,洛雲禾為何會在景炎宮,元紹只道不知。他笑了,那一刻,他才發現,自己有多可笑。她不過讓自己帶她來天界罷了,要去哪都是她自己的事,他起初将她安排來自己殿內,本就是一廂情願,多此一舉。如今她自己找到了更好的去處,自己又有什麽資格将她強行留下來呢。他想着剛才,自己居然會那般鬼使神差地跟着洛雲禾,他想證明些什麽呢?證明洛雲禾并沒有去景炎宮?還是證明她真的只當他是個過客?看着她離開的背影,他曾無數次想上前拉住她,向她問清楚。可他沒有,他只是嘆息一聲,轉身離開了。

他不知道這是一種怎樣的感覺,因為在他漫長的歲月裏,從不曾有人,如她一般耀眼,她一出現,他周圍的陰暗,都被照亮照暖了。他只是時不時就想要見到她,時不時腦海裏就響起她曾說過的話。可是她卻似乎不是這樣想的。遙山大概明白,什麽叫一廂情願了。

所以之後的日子裏,他恢複了從前的模樣,他不再親近任何人,他還是如從前一般冷漠淡然。只是他揮之不去腦海裏時常出現的洛雲禾的臉。

他想不再想起有關洛雲禾的一切,所以他不再出門,對于疏林,他也是避而遠之,再也不曾踏足景炎宮。因為他怕看到,他怕看到洛雲禾陌生地看着他,就像看待一個不該出現的人。他曾無數次被這樣的眼神看待過。

他生母的離去,給年幼的他帶來了巨大的傷痛。他母親玉夫人在時,備受恩寵。但卻因過分受寵,再加之身份低微,常被彈劾,稱之為禍水。他是庶出,不曾受到優待,母親更是怕受人指責,不敢要求逾矩。他曾經也是活潑開朗的少年郎。只是後來,母親離世,從前那些明裏暗裏針對遙山母子的人,越發猖獗。天帝重炎雖對他偏愛,卻抵不過身份之差。他從小便學會将自己喜愛的東西藏起來,即使多麽想要,多麽喜歡,他也不敢表現出一分。他常常獨來獨往,與兄長小妹也并不親近。就這樣,他一個人度過了那段漫長而又黑暗的歲月。

如今,洛雲禾出現了。他不明白自己對洛雲禾是怎麽樣的感情,他只是想常常見到她。

他曾以為,自己不會對任何人有特殊的感情,可是他錯了。

遇見洛雲禾之後,他開始有了細微的變化,答應将她帶來天界便是最好的證明。可她卻離開了,像曾經所有人離開遙山一般。

再之後,他聽到底下的人議論未黎的上谷公主,說她将要嫁給疏林。他承認,他慌了。

所以,深夜裏,他便只身前來尋她。

他先是去了景炎宮,但找了許久也不見洛雲禾的身影,便尋了借口,偷偷問了覃霜洛雲禾的去向。他這才知道,不久前,洛雲禾已經離開了。

當她再次出現在他眼前時,他看着擡頭望着天空發呆的洛雲禾,情不自禁地朝她走去。

“你怎麽在這?”洛雲禾見他看着自己,卻一直不開口說話。

“來看看你一個人跑到哪裏去了。若是惹了什麽麻煩,還連累我。”遙山有些嫌棄地說道。

洛雲禾倒是被他這麽一說有些奇怪了。難道不是他沒有将自己安排好,讓她來了景炎宮嗎?

“這是什麽意思?我哪裏亂跑了?”洛雲禾有些委屈道。

遙山沉默了一會兒,緩緩道:“我本是将你安排在我殿內,你卻去了景炎宮。”

洛雲禾疑惑道:“我什麽時候自己跑去景炎宮了。明明是你手下的人辦事不力,弄錯了才将我分去了景炎宮呢。”

遙山舒展開眉頭,好像還微微笑了笑。

“哦。”他漫不經心地回答道。

哦?明明是他的錯,倒還反過來說我的不是了?真是個奇怪的神仙。洛雲禾嘁了一聲,暗自想着。

“過些時間,我便将你調回我殿內。”遙山道。

“我說我要走了嗎?”洛雲禾不服氣地說道。你讓我來我就來?誰讓你當初将我丢在景炎宮的。

“不願意?”遙山問。

“這可是你讓我去的,我再也不想打掃挑水了,太累了。”洛雲禾想起之前跟着其他仙娥幹活,每一天都将她累個半死。這也是她喜歡偷懶的原因。那些活,阿桑都做不慣,更別說她了。

遙山笑了笑,點了點頭道:“好。不想做就不做。”

微風輕拂過洛雲禾的發絲,她看着展露笑顏的遙山,不覺失了神。

她就這樣看着他,向他湊近了些,道:“你笑起來的樣子,真好看。”

遙山聽了這話,瞬間慌了神,他朝後退了幾步,斂了笑容,低頭不看洛雲禾。

洛雲禾看着他這樣子,大概是害羞了吧。她笑道:“好了,夜深了,二殿下早些歇息吧。”

遙山看着她合上門後,才獨自一人離開了。

幾日後,洛雲禾又被調到了重願宮。

“真是舍不得你,若不是二哥親自來找我,我一定不會讓你去別處。”非晚看着洛雲禾和阿桑收拾東西,一臉無奈與不舍地說道。

“不舍得?那還不是爽快地将我調去別處了?”洛雲禾擡頭看着非晚,佯裝生氣道。

“哪有?這還不是二哥答應下次去未黎會将我也帶去嗎?你也知道,我有多想見一見君意上神。況且,況且我也是問過你的意願的,你是願意的不是嗎?”非晚還是一如既往的可愛,還真的以為洛雲禾生氣了,連忙解釋道。

阿桑在一旁笑出了聲,道:“阿雲這是說讓非晚公主以後常去看她呢。”

她從前都叫洛雲禾公主,如今當着非晚的面,不能稱她為公主,便只稱阿雲,但若是叫非晚作公主,她也覺得有哪裏不對勁,便稱她作非晚公主。

“我就知道,阿雲怎麽會這麽小氣,對吧?”非晚向洛雲禾湊近,貼着她蹭了蹭,有些撒嬌道。

洛雲禾有些無奈的笑了笑。

非晚是與洛雲禾阿桑一同去的重願宮。

遙山坐在書案前,好似專心致志地看着手裏的書。眼神時不時看向門外,似乎在等着誰。

“二哥,人我給你帶來了。”非晚朗聲道。她其實鮮少來重願宮走動。她也并非不想與二哥親近,确實是他太過冷淡,對什麽事都好像漠不關心的樣子,拒人于千裏之外。她雖是個厚臉皮的神仙,死纏爛打卻唯獨對遙山無用。她便漸漸放棄了。她實在害怕哪一天真的将他惹煩了,遙山會将自己丢出去。所以她從來都是向大哥胡鬧,在二哥面前,向來規矩安分。

大哥對待她溫柔親近,二哥卻也待她不薄。他雖時常冷着臉,話也不多,但遇見什麽女子喜歡的東西,都會想着帶一份給非晚。她明白,他不善言辭,更不懂怎麽表達感情,但他待她的好,她都記在心中。雖非同胞,卻情誼深重。

遙山好像忽而擡起了頭,卻又像是刻意抑制自己的歡喜一般,又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

洛雲禾跟在非晚後面,偷偷在心裏抱怨着遙山:叫我過來,我人來了,自己卻一聲不吭地坐着,也不起來迎接我一下。說句話也行呀。

洛雲禾有些生氣地瞪了他一眼,馬上別過頭去,不看他了。

遙山見她們走進來了,這才放下手中的書,啓聲道:“坐吧。”聲音還是那般清冷。

“二哥,你可一定要記得答應我的事。我可是忍痛割愛,将阿雲送來你這的。”非晚撒嬌道。

“自然不會食言。”遙山喝了一口茶,淡淡地說道。

“那就好,那非晚多謝二哥。”非晚笑道。

遙山依舊保持着平靜的表情,像一潭死水,毫無波瀾。

臨走時,非晚依依不舍地抱了抱阿桑和洛雲禾,眼睛紅紅的,仿佛下一刻就要哭出來了。

雖與非晚相處時日不長,三人卻已成好友。

遙山派人将洛雲禾安排在一處精致的別院,與遙山的寝殿只一牆之隔。

洛雲禾躺在床上,想着這些天的經歷。也不知覃霜過得如何。看樣子,疏林殿下對她應是情深意重,自是不會待她不好。只希望她可以不要一點就着,生氣可不好。只是若是離了她那小辣椒般的性情,她便不像覃霜了。

洛雲禾笑着,不由笑了起來。

之前在景炎宮當差時,曾聽資歷深的仙娥講覃霜的事。聽說她是天後靖頤鳳弈鳥一族中人。她的父親,是萬年前天魔大戰的功臣。但因那一戰實在慘烈,他父母皆因戰争去世。她孑然一身,天帝為表對功臣的慰藉,曾将覃霜封為天族公主。但後來卻被她堅決拒絕,天帝只好作罷。身為天後親系,覃霜常來天族居住,她本就是在天族長大的。養在天後宮中,與疏林和非晚關系甚好。只是她總是帶着一身刺,任誰也不敢輕易靠近。她拒絕公主尊位後,本想回鳳弈鳥族。卻被天後勸說留下,去了景炎宮當掌事姑姑。每日雖少不了操勞,卻讓她感到充足。她本就不是受人敬仰的公主,她只想作為臣子替鳳弈鳥族表以衷心。

再想到非晚。她是天族最受寵愛的公主,雖驕橫霸道,心地卻是善良的。洛雲禾每每看着非晚,總會想起自己以前在素霜城的生活。她也曾天不怕地不怕,闖了禍也有人幫忙打掩護,即使被發現了,也不會被懲罰得太重。她總是有些想家。也曾經有幾次特別想回家。只是她不能回去,她還沒找到答案,若是這樣無功而返,也許就再也沒機會出來了。她想家了,所以只能更加努力的找到自己想要的答案。

她堅定了決心,一定要趕緊找到丢失的記憶,好能早點回家。她心滿意足地閉上眼睛,準備明日再做打算。

過了一會兒,她突然睜開眼睛,她癡癡地看着前方,忽而想到,她若找到了答案,真的就會這樣離開嗎?那,遙山呢?他會怎麽樣。

洛雲禾皺起眉頭,逼着自己不要想那麽多,漸漸地,她睡着了。

清晨,沒有人大聲叫她起床幹活,等她自己睡醒時,已經是日上三竿了。

“公主,你起來了?”阿桑估摸着公主要醒了,打來一盆水給洛雲禾洗漱。還帶來了些點心。

“是啊,阿桑,遙山呢?”洛雲禾問道。她打量了四周許久,才反應過來,自己已經在重願宮了。

“公主你怎麽一醒來就問遙山上神在哪呀?”阿桑偷笑道。公主該是喜歡上這二殿下了吧。

阿桑知道,若公主當真喜歡上了遙山上神,受到的阻礙一定不小。如今天族又有意向讓公主與大殿下成婚,那便更難成全公主的心意了。阿桑明白其中的不易,只是,若是公主喜歡,她一定會站在公主這一邊,義無反顧地幫她完成自己想做的事。

“阿桑!我才沒有!”洛雲禾有些羞紅了臉,氣急敗壞道。

阿桑笑了笑,道:“遙山上神正在偏殿處理事務呢。起來到現在還沒有進食,不然公主可以拿些點心,送與他去。”

洛雲禾覺得這是個好辦法,就贊同地點點頭,後來發覺阿桑意味深長的語氣,才知道她都在拿自己開玩笑,便道:“不去不去,誰要給他送吃的了!”說着将被褥一把掀起蒙住整個人。

阿桑有些無奈的笑了笑,誰讓她是未黎傲嬌的公主呢。

“那公主,阿桑将點心放在桌上了,記得吃哦。”阿桑輕輕退出去,關上了門。

聽見阿桑确實走了,洛雲禾便将被褥掀開,躲在被子裏實在憋悶,她喘着氣,頭發也有些淩亂。看着桌上的點心,自言自語道:“這麽多,我也吃不完,總不能浪費吧。算了算了,帶去給他吃好了。”

說着便起身換衣裳。

她興致勃勃地提着點心朝內殿走去,嘴裏還哼着小曲兒。

一路上的仙娥用異樣的眼光看着洛雲禾,還時不時與身邊的人交談着什麽。

離她最近的仙娥朝旁邊的仙娥低聲說着:“她就是殿下親自向公主讨來的仙娥?”

身邊的仙娥立馬回答道:“對對對,就是她,據說一來就進了內殿呢。也不知是什麽來歷,用了什麽見不得人的手段。”說完還鄙夷地上下打量了洛雲禾一番。

洛雲禾這才發現自己還是穿着一身仙娥的衣服,忘記仙娥是不能進遙山的內殿的,而自己那日跟着非晚直接進了他的內殿。

洛雲禾只當她們生活無趣,喜歡嚼舌根罷了。她以前在素霜城,也沒少被其他王室笑話譏諷。她自己是怎樣的人,自有了解她的人來評判,犯不着在意外人的話。洛雲禾想着,心中的委屈與憤怒瞬間化解了。

她向來不在意他人的看法,所以即使其他王室怎麽笑話她,她也還是不願研習法術,喜歡偷懶。她并非不思進取,只是不願做自己不想做的事罷了。

她開始忽略那些仙娥的眼光,依舊高興地去偏殿找陸遙山。

遙山緊鎖着眉頭,坐在書案前,看着堆積如山的事務,一刻也不能停。

可是見洛雲禾來了,他還是微微擡頭,道:“起來了?可還習慣?”

洛雲禾點點頭,将點心從食盒裏取出來,放在桌上。

“你先別忙了,休息一會吧。我帶來了阿桑做的點心,這可是只有在未黎才能吃到的點心哦,天界絕對沒有。”洛雲禾驕傲地說道。

“嗯。”遙山應和一聲,放下了手中的文書。

他坐在洛雲禾對面,輕輕拿起一塊點心,小小吃了一口。

遙山依舊鎖着眉頭,細細地品嘗着。

“好吃嗎?”洛雲禾期待地看着他。

“好吃又不是你做的。”遙山道。

“你若是喜歡,我也可以學呀!”洛雲禾連忙解釋道。不是她不想親自做。只是她實在不會,每次想吃,便只能讓阿桑做了。

遙山被她這話有些心意亂了,出神地看着她,也不知說些什麽好。

洛雲禾也發現這話有些逾矩了,便尴尬地拿起一塊點心,自顧自地吃着,也不看遙山。

“這點心叫清露糕,我記得從前吃得清露糕并不是阿桑做得這個味道。那個味道很熟悉,我卻不能描述出來。真是奇怪。”洛雲禾吃着,突然想起些什麽。

遙山饒有趣味地看着她,似乎在等着她繼續說下去。

“不過,我也記不得是誰做出來的味道了。”洛雲禾有些失落。

遙山看着她,又低頭看了看手中的清露糕,感受着回蕩在舌尖的清甜,他不由地微微笑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