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經的安定将軍已經死了, 我為自己取名朱心,就是要斷卻前塵,命喪誅心之意。”她擡手, 在石臺中央狠狠一拍, 結界慢慢遮蓋住光亮。

朱心神情惡毒, 眼中已有同歸于盡之意,陣法被啓動, 有什麽東西在暗中運轉,朝靈卻完全沒有頭緒。

“最後的任務, 我也完成了。”朱心呆呆地看着石臺上的陣法,目光呆呆的,左臉的傷口無緣無故開始流血,此刻的她,比鬼更可怖。

只要等待, 等待着一切降臨,等待一切結束。世上根本沒有值得堅守的東西,忘恩負義的人更不配擁有安定。

她目眦欲裂地盯着石臺, 下一刻, 卻聽側邊傳來了一陣嗤笑聲。

冷清, 刺耳,宛如觀戲者的漠然。

“你受盡折磨,心懷不忿,無可厚非, 可把痛苦強加在別人身上, 想讓無辜的人步入你的後塵, 說到底和那些人也沒什麽差別。”朱心回頭, 卻見一生黑衣的沉淵帝君立在面前, 目光裏只有鄙夷。

“弱者才會靠別人的痛苦茍活,”沉淵幹脆把半死不活的蘇钰放了下來,幽深的雙目結滿寒霜,“因為受過折磨,就把同樣的手段報複在旁人身上,最後冠冕堂皇說斷卻前塵,說到底不過是作惡的借口。”

他立在朝靈身後,像是維護伴侶的獵食者,怒意張開,随時都有可能爆發的模樣。

朝靈一頓。

她回頭,對上了十四冰冷的目光。

十四真的生氣了。

結界籠罩之下,天空也逐漸變暗,光芒逐漸消失,黑暗之中,一道紅光閃過,石臺正中的陣法被毫不留情劈開,朱心怔愣地看向沉淵,下一秒慘叫聲就響起:“不要!!!!”

“無罪淵底的東西,你們也配動?”陣眼的裝置被十四打碎,朱心更是發瘋一樣狂撲過來,想阻止他的動作,朝靈眼疾手快,把人踢向遠處。

陣眼一擊即碎,朱心摔了一跤,蓬頭垢面,四肢并用爬到陣眼處,看着碎裂一地的東西,喉嚨裏發出含糊不清的慘叫聲,已然是失了神智的模樣。

她胸腔裏的聲音和拉風箱一樣,詭異又粗重,眼見籌劃了這麽久的計劃被沉淵頃刻打碎,理智一瞬間灰飛煙滅,她顫抖,用僅剩的那一只手伸進懷裏,取出一只布滿裂痕的竹笛,斷斷續續開始吹奏曲目。

詭異凄厲,宛如萬鬼同哭之聲。

蘇钰臉色立馬就變了:“快阻止她,這是《鬼吞》裏的聚魂術,她要喚醒淵底的亡魂!”

朝靈動作迅捷,一劍劈斷了竹笛,又思及朱心和蘇钰性命想連,不敢妄動出劍,朱心卻瘋了一樣,跪在地上,以頭搶地,不停地撞碎裂的裝置。

“你停下!”朱心發了瘋,不一會兒就磕得到處是血,朝靈踢斷了她的手臂和雙腿,以免她自裁,對方卻擡起一張血肉模糊的臉,陰森森地看她。

“你想救他,我偏不讓你如意。”朱心頂着四肢的劇痛,慢慢爬到朝靈身邊,朝靈的劍尖對着她,卻怎麽也下不去手?

“你殺了我啊,只要殺了我,你身邊的人就都安全了。”

朝靈從沒見過那麽駭人的畫面,聞言臉色有些發白,卻沒作聲。

朱心蠕動着又靠近了幾步:“殺人有什麽不好的,你看見我現在的模樣,其實很興奮吧,掌控別人生死的快感,你怎麽可以拒絕?”

“你找死——”

朝靈伸手攔下要動手的十四,下意識摸了摸額頭,她忽然感覺到很熱,就像有什麽東西要燒起來一樣。

蘇钰在她身後狂吼:“沉淵你快帶朝靈走,亡魂詛咒會讓她迷失心性,如果烈灼之炎在這裏爆發,一切都會不堪設想!”

沉淵卻搖頭:“不行。”

蘇钰愣了:“為何?”

“因為時間已經來不及了。”

他話音剛落,刺耳的慘叫聲就響徹四周,黑霧從地下飛出,數以萬計的亡魂如同見到了美味的食物,張開獠牙,狂笑着圍住石臺。

方才路上那些找不見的,不見蹤影的東西,現在全都在這裏,像是捅了馬蜂窩一樣。

朝靈感覺手裏的劍柄都在發燙,她提劍,指着朱心的胸口,像是恨不得現在就把人捅成對穿,又因為某些原因在猶豫。

朱心抓住機會,就地一滾,強撐着四肢的劇痛,把身體往朝靈劍上送。

“噗呲——”鮮血毫無預兆地噴出,濺在了朝靈的袖口,她下意識抽回劍,又帶出一道飛濺的血水。

“你這麽想死,我偏不讓你死,”她漠然地收回長劍,往朱心喉嚨裏塞了幾顆藥,又往她體內傳靈力,“死了多好啊,一了百了,什麽都不用管,這是雲間的續命丹,只要還有一口氣在,你就死不了。”

她的聲音不知不覺染上了些惡意,擡頭看向空中盤旋的怨魂,目光是前所未有的冷漠。

“你們想把這些東西放出去,那我就把它們全燒了。”她說做就做,指尖火焰凝聚,随意抛向空中。

蘇钰的臉色一瞬間就變了:“不要!”

“轟——”烈灼之炎碰上深淵怨魂,就像火星點燃了煙花的引線,不一會兒就炸得五光十色。

她情緒不對,十四也看出來了,下意識要過去拉她,卻見地上朱心發了瘋一樣撲向朝靈,他擡手把人扯過來,下一秒卻見一道白衣身影緩緩倒地。

朝靈瞳孔猛得收緊:“蘇钰!”

蘇钰想替她擋下朱心,卻被對方的木頭手臂洞穿了胸口,鮮血染紅白衣,朝靈眼睛頓時就紅了。

“你為什麽要擋……我根本不會受傷,你怎麽那麽傻?!”朝靈跪在蘇钰身前,手忙腳亂地從懷裏掏東西,蘇钰躺在地上,眼裏還帶着笑意,搖頭。

“方才那一下,打破了我體內的蠱蟲,子母蠱相生,蠱蟲死了,我也會死。”

朝靈腦子裏已經亂成了一鍋粥,她偏過頭,把目光投向朱心:“把蠱解開。”

朱心卻笑得越發猙獰:“無解,我下了必死的決心。”

“那我要把你的屍首,送到安定将軍廟的門口。”對着朱心猛然驚惶的目光和無措的慘叫聲,朝靈冷笑了一下,提了劍,再不猶豫,一劍捅穿了朱心的胸膛。

朱心死了。

蘇钰還剩一口氣在。

沉淵看着地上慘不忍睹的蘇钰,有些漠然道:“他恐怕已無力回天。”

朝靈卻搖頭:“不可能!”

蘇钰是受自己連累,才會被帶到淵底,體內被下了蠱蟲,因為替自己擋朱心的攻擊,才…才落得這樣的下場。

為什麽她身邊的所有人,都要用這種方式離開?

“烈灼之炎……它不是可以起死回生嗎?我可以用它……”她顫抖着嘴唇,斷斷續續地說着不理智的話,卻被十四打斷。

“朝靈,他已經沒救了。”就算是大羅神仙,胸口被人開了個骷髅也不一定能活,更別提他本來就重傷累累。

蘇钰也寬慰她:“生死有命,這也是我罪有應得,你不必介懷。”

朝靈腦子裏卻空蕩蕩的。

怎麽可能不介懷?眼睜睜看着故人身死消散卻無能為力,這又該怎麽釋懷?

“你怎麽那麽笨,為什麽要和我做朋友……”她明明會給周圍的人帶來不幸,卻從來不知道收斂。

“笨的人是你啊,朝小靈……罷了,趁着現在時機成熟,我送你們最後一程吧。”蘇钰看了一眼漫天飛舞的怨魂,強撐着身體,顫顫巍巍地坐起來,蘸了些血,在地上開始畫符。

“這是什麽?”朝靈忽然有種不好的預感。

“聚魂術法,待會我施法的時候,你們記得躲開一點,怨魂只要有了攻擊的對象,就不會留意你們了。”言下之意就是打算自我犧牲的意思了。

朝靈很茫然,她明明都說過自己不會讓話本裏的爛俗劇情重演,到頭來還是什麽都沒改變。

還是說所有的故事,都必須有人因為遺憾死去才能稱之為故事?

“沉淵帝君,有勞了。”蘇钰染着自己的血,在石臺上畫完了聚魂陣法,才把求助的目光看向沉淵。

沉淵意會,點了點頭。

“接下來的路,我就不能陪你一起走了,朝小靈,上路吧。”蘇钰擡起手,在朝靈肩膀上拍了拍,以作安慰。

朝靈不同意。

若蘇钰身死在淵底,亡魂不得歸于地府,只能承受一遍又一遍被撕裂的痛楚,從此之後,天地之間,就再也沒有那個叫蘇钰的人了。

至少要把蘇钰活着帶出無罪淵才行。

所有人都覺得烈灼之炎可以逆轉光陰和生死,可東西就在她的體內,為什麽自己卻什麽都做不到?!

十四态度卻很強硬,強硬到幾乎讓人覺得意外,朝靈還來不及做出任何行動,身體就完全動彈不得。

朝靈急道:“十四!”

十四帶着她往遠處走,他聽到懷裏的人急促的呼吸聲,眼淚不要錢一樣滾落,欲言又止半晌,才低聲說了句“對不起”。

她已經到極限了,再慢一步,就真的無力回天了。

朝靈一邊流眼淚,一邊望着蘇钰的方向,她看着怨魂們撲向高臺之中的光圈,前赴後繼密密麻麻——直到爆炸聲響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