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母之蠱蟲異體同心, 我雖受她牽制,但子蠱若是被毀,母體也會遭受重創。”只要能下定決心殺了他, 一來朝靈和沉淵不再受朱心威脅, 二來他也能得到解脫。
“不行——”朝靈怎麽可能猜不出蘇钰的在想什麽, 她收斂面色,第一次對蘇钰表現出憤怒, 毫不留情地打斷,“這種話本裏必須有人犧牲才能拯救別人的劇情, 我已經看膩了,也不想讓它出現在我的身邊。”
眼睜睜看着重要的人死在眼前,是多麽痛苦又無能的經歷。
朝靈看向朱心:“我說過了,我要見你的主人,你可以用蘇钰的性命來威脅我, 我也可以用烈灼之炎來威脅你,不是麽?”
她從來都不是坐以待斃的人,她這輩子最讨厭的就是被別人威脅。
朱心先前還在糾結, 此刻卻已經像是做好了決定, 點了點頭, 把手裏提着的蘇钰扔下:“既然你們想見我的主人,那就走吧。”
她答應地爽快利落,轉身就走,朝靈下意識回頭, 和十四對視一眼, 得到對方應允的目光後, 上前把狼狽不堪的蘇钰扶起來。
“此地亡魂衆多, 食魂鳥也會迷惑入侵者, 你們要小心些,”蘇钰吊着口氣,卻不忘叮囑另外兩人,朝靈扶着他,他居然還有心思回頭看十四,“不過有沉淵帝君在,應當無礙。”
他早就猜出十四就是沉淵的事,此刻也沒大驚小怪,反而是十四的神情有些奇怪,朝靈眼睜睜看着十四站在原地打量了她和蘇钰一眼,然後一言不發地走了過來。
“我來吧,”十四從朝靈手裏接過連站立都不穩的蘇钰,纡尊降貴地扶了一把,蘇钰總覺得沉淵帝君不是想扶自己,更像是下一秒就要給他最後一下,不過好在念及先前兩人不算全無交情,對方沒真把自己怎麽樣。
朝靈任由十四把蘇钰接過去,還沒來得及問十四為什麽忽然轉性,卻聽前面的朱心不耐煩催促道:“各位,人命關天的大事,你們不用表現得那麽淡然悠閑。”
四人順着崎岖不平的地底洞窟往裏走,天空像被罩了一層紅紗,越往裏走,光線越黯淡,食魂鳥在頭頂徘徊,又忌憚着沉淵身上駭人的戾氣而不敢靠近。
四周是刺耳的鳴叫聲,朝靈被吵得有些頭疼,目光卻盯着前面朱心的背影不放,她在想辦法,想一個能夠全身而退的辦法。
她目光落在空中越聚越多的食魂鳥群中,心中的疑惑越來越深,半晌忽然頓住腳步。
蘇钰已經沒了精神,唯獨十四發現了她的不對勁:“怎麽了?”
朝靈看了一眼十四,又看了一眼朱心,對方仍心無旁骛地在前方帶路,看上去不慌不忙,甚至有些着急,就像是急着……把她們帶到目的地,就像是有人急着見她們,而不是她急着見別人。
還有最重要的一點。
無罪淵底是萬千亡魂栖息之所,詛咒和邪氣深重,食魂鳥又以亡魂為食,可他們從進來到現在,卻沒有見過哪怕一副亡魂。
“沒什麽,可能是錯覺。”十四曾經在淵底待過很長時間,既然他沒有覺得異常,那應該不算什麽事。
繼續往前,穿過陰暗的地下甬道,空氣中的灼熱溫度又上升了不少,前方有塊巨大的黑色石臺,以一種詭異的姿态懸停在空中,朱心首當其沖踏上石臺,朝靈猶豫了一下,還是跟了上去。
“這就是我和主人經常會面的地方。”
朝靈心道你們主仆二人會面的地點還真是別致,卻見朱心緩緩走到石臺中央,擡腳踩上了一個機關,緊接着石臺四周有結界緩緩升起,泛着黑氣的結界頃刻将四人籠罩在內。
朝靈變了臉:“你什麽意思?”
“無妨,這個結界是作保護之用,為的是防止待會我們被那些東西傷到,朝姑娘不必擔心。”等待着結界落成,朱心才轉身。
“那他人呢?”朝靈問。
“主人馬上就來,”朱心不緊不慢。
“是麽,”朝靈話音剛落,長劍已然出鞘,她毫不留情地朝着朱心刺過去,對方也只是虛虛地擋了一下,沒什麽戰鬥的欲望,不到三招已然被逼退。
朝靈看着對方狼狽閃避,眼中忽然閃過詫異,她震驚道:“你的手——”
朱心在原地滾了一圈,有些狼狽地站起來,單手拖起重劍,另一只手卻無論如何都不肯碰武器。
一旦交手,秘密必定會別人發現,不過此刻她的命令已經完成大半,被人發現也沒什麽。
朱心幹脆扔掉手裏的大劍,掀開左手的袖口,露出一節逼真的木頭手臂來:“如你所見朝姑娘,我确實不太方便,所以每次執行任務,都必須靠替身,讓你見笑了。”
“你根本沒打算帶我們去見他。”朝靈斬釘截鐵道。
石臺已經被結界籠罩,朱心失去了一只手,沒有辦法再使劍,卻要佯裝成若無其事的姿态帶他們來這裏。
“主人還有別的事,實在是抽不開身,取烈灼之炎的事,光憑我一個人,也可以做到。”朱心臉不紅心不跳,朝靈也早就習慣了對方動不動就變卦耍人的德性,聞言也不太意外。
“就憑你?”對方如今手無寸鐵,根本抵抗不了,朝靈提劍縱出,轉瞬之間,長劍已近朱心眼前,她咬咬牙,聲音卻很冷,“曾經的将軍,竟然淪落到這種地步。”
朱心身體一僵。
“若我沒猜錯的話,先前肅清宗有一位還俗入世,效力帝王的女修,後來因為戰功卓著,被封為了安定将軍。”
“安定将軍,身出十洲肅清宗,後入世為民,效力明君,兩軍交鋒,安定将軍重劍過處,如野火燎原,寸草不生,強敵盡折,乃當世巾帼。”這是史書上對安定将軍的記載。
短短數字,卻可見此人何等英姿飒爽,傲視群雄。
“到底發生了什麽,才讓大名鼎鼎的安定将軍,化作如今的你。”醜陋,陰險,玩弄人心,毫無人性。
“不要用那個名字叫我,我不是她。”就像精心設計好的面具被人忽然劈開,露出了面具下蒼白到目眦欲裂的瘋狂。
“我不是她。”
“将軍。”朝靈重複。
“你閉嘴!”朱心猛得擡頭,紅着眼看她,朝靈卻不依不饒。
“史書上記載,你死于戰亂,你的君王和你保護的子民,為你立了一座安定将軍廟,直到現在,将軍廟仍然香火旺盛,你的事跡被無數人傳唱,被傳為佳話和楷模。”敵人在暗朝靈在明,她也沒有閑着,用追因溯源之法,再發動無罪淵的能力,想查一個出現過很多次的人也不是什麽難事。
更何況愛使重劍又懂術法的女将軍,根本不是什麽難找的人:“我不知道你那位主人是用什麽理由來蠱惑你,亦或是這一切都是你心甘情願,可安定将軍本該是意氣風發之人,不該在這無底的深淵謀劃這種足以覆滅十洲的陰謀。”
雖然朱心坑害過她不少次,但朝靈難得帶了點真心勸阻。
“你又知道什麽?人都是會變的,浪子會回頭,良家女也會成妓|娼,将軍亦或是惡人,我早就不在意。”她只想要徹徹底底的結束。
“是麽,那我喚你安定将軍,你又為什麽覺得刺耳,為什麽要逃避自己的過去?”朝靈看着她。
那是一種憐憫與遺憾交織的神情,甚至帶着失望,落在朱心眼裏,就只剩惡毒。
“因為我命不好啊。”朱心一愣,忽然大笑起來,她的笑聲尖利刺耳,沙啞地像是無助之人的哀嚎。
朝靈只經常聽對方詛咒自己,說自己命不好,說自己會給身邊的人帶來災禍,卻頭一次聽對方這麽說自己。
朝靈沒說話,朱心便笑:“我說你命不好,只不過是希望你和我一樣,永遠都活在折磨與痛苦之中,我見不得你好過,我恨不得讓在我身上發生過的事情全都在你身上重演一遍,這樣你就能夠體會到切骨之痛,就不會用那種天真爛漫的神情來勸慰同情我。”
“可我們終究是不一樣的。”
“明明所有的痛苦都絲毫不差地重演了,那些人觊觎你,想得到你,愛你,也想殺你,你成了仙門笑話,無助的時候一次又一次地發瘋,”朱心一件又一件地數着自己的惡行,也數着朝靈的傷痛,她說得很快,仿佛倒背如流,半晌語氣卻頓了一下,“可我們終究是不一樣的。”
有人愛她,有人願意為她冒天下之大不韪,那些煎熬難耐的時刻總會有人出現在她身邊,分擔她的絕望。
這就是不一樣的地方。
自己頂着全師門的反對,願意成為男人的笑柄,以瘦弱之軀在戰場上殺出一條血路,護得一方百姓安穩。
可結果呢?她忠的君背叛她,她窮途末路時拖着一只斷手求助她保護的人,對方卻親手将她送進了火堆。
理想如同泡影,頃刻幻滅。
她只想狠狠地報複他們,她只想讓那些人死。
她沒有錯,錯的是旁人。
她看着朝靈,冷笑:“你命那麽好,有什麽資格勸我從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