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運過來的新鮮魚片被裝在造型精致的冰盤中, 袅袅白煙升騰,襯着那透出些微淡粉的魚片,更像是粉玉一般的晶瑩剔透。
陸星澤用公筷夾起一片薄薄的魚肉, 在調了芥末的醬油碟中蘸了一下後,送到了對面人的碗裏。
杜知桃說了句“謝謝”, 咬了一口魚片,霎時間, 芥末辛辣刺激的味道直沖大腦,逼得她“唔”了一聲,眼淚一下子就湧了出來。
陸星澤看着她眼淚汪汪的樣子笑出了聲,遞過去一張紙巾, 等杜知桃擦掉了眼淚,他用手撐着下巴, 裝作不經意間地提起:“你找到實習了嗎?沒找到的話可以去我那裏。”
杜知桃捏着紙巾, 心裏咯噔一聲。
那天晚宴結束後,裴嶺開始将一部分權力與工作讓渡給陸星澤, 一部分原因是讓他的身份更加名正言順,但更多原因是想要栽培他,鍛煉他的能力。
前段時間, 陸星澤向校方遞交了休學申請, 這些天來他每天都要去裴氏,很是忙碌,除了和她一起吃飯, 其他時間杜知桃幾乎見不到他。
聯想起之前陸星澤恨不得一天到晚都和她待在一起的表現,杜知桃非但沒有松了口氣, 反而心底有些說不清楚的焦慮。
“我已經找到實習了。”杜知桃低着頭, 她并不想瞞着陸星澤, 咬牙補充道,“就在裘氏。”
果然,她剛說完,陸星澤的身體就僵住了。
“是嗎。”不知過了多久,他輕輕地說。
餐桌上的氣氛沉默下來。
杜知桃越發惴惴不安,她想要解釋什麽,但陸星澤卻搶在她前面開口:“別一實習就把自己男朋友都忘了。”他輕松地笑着,語氣很平靜,看不出絲毫的不悅,“電話還是要打的,知道嗎?”
杜知桃一愣,點了點頭:“我會打的。”
“晚上不要和不熟的異性出去,一下班了就趕緊回家,不要在外面逗留。”陸星澤繼續說,“有什麽事就打我電話,不要随便找其他人幫忙,無論是男是女你都欠他們人情了,指不定會不會有人拿這個人情要挾你。社會和學校不一樣,你所見到的每一個人,他平時所表現出來的很有可能不是他的真實面目。”
眼見話題越說越偏,杜知桃實在聽不下去了,連忙打斷他:“我都知道的。”
陸星澤不說話了。
杜知桃心裏也不好受,她知道陸星澤是話裏有話,雖然他沒有指名道姓,但是所說的每句話都是沖着裘時煜去的。
他曾經是那麽性格肆意的人,不知為何到了現在,連說話也要拐彎抹角、旁敲側擊,生怕哪句話說的太難聽惹得她不高興了。
站在她的立場上,她本來不需要發表任何見解,但是看到陸星澤這樣,她到底硬不下心腸,即使是為了安撫他也想要給他一個承諾。
杜知桃沉沉地嘆了口氣,擡頭望向陸星澤,表情認真,鄭重其事地說:“我和裘時煜只是朋友,我不會和他怎麽樣的。”
陸星澤嘴唇顫了顫,杜知桃從他眼中看到了驚惶和不可置信,過了很久他才找回自己的聲音:“你保證。”
杜知桃笑了笑,伸出小拇指,配合地說:“我保證。”
陸星澤沒有笑,他嚴肅地勾住杜知桃的小拇指和她拉鈎,就像是一個幼稚的小朋友一樣,妄圖用沒有科學依據的方式來尋求心裏安慰:“騙人是小狗。”
“騙人是小狗。”杜知桃複述了一遍。
……
又過了兩周,約定的實習日期到來了。
裘氏集團位于市中心的商務區,是兩條地鐵線交界處,可謂是寸土寸金的風水寶地,房租高得離譜,無數白領打工人身着職業裝在馬路上來來往往,神色各異,為了謀生奔赴不同的目的地。
杜知桃坐在公交車後排,托腮望着窗外,參差起伏的高樓大廈在陽光下緩慢後退。
公交車在十字路口處拐彎,對面大廈上挂着的巨大屏幕随之映入她的眼簾。
屏幕上放映着前段時間裘氏集團總裁參加一個商業峰會的畫面。
男人穿着低調奢華的西裝從峰會現場出來,周圍圍着一圈保镖。放眼整個商圈,他年輕的過分,也成功的過分,擠破了頭的記者将他圍堵得水洩不通,拼了命将閃光燈和話筒湊到他面前,希望他可以發表一兩句話。
他姿态得體,面無波瀾,笑容淺淡,可惜笑意不達眼底,俊美的面容便顯出幾分讓人心生畏懼的陰晴不定感。
車子在下一個路口拐彎,屏幕隐沒在一棟高大的建築之後,再也看不見。
杜知桃移開了目光,忍不住抓緊了手中的挎包。
下了公交車,杜知桃按着導航找到了裘時煜發給她的大廈地址,坐電梯上去找到行政經理辦理了入職手續,談話間從對方口中得知這一整棟大廈都是裘氏旗下的産業。
杜知桃目瞪口呆,人生中第一次有劉姥姥進大觀園的震撼感:“這一整棟?”
“是不是很難想象?”也許是提早被打點過,經理對她的态度格外和善,笑了笑,将登記好的員工證遞給她,“我第一次來也驚呆了,畢竟這棟大廈一共有52層,而員工辦公區也才占據了三層。”
經理給她簡單介紹了一遍公司,把她帶到自己的辦公區,給她分配了一些任務。
頭天任職,杜知桃的任務并不算艱巨,但是比較雜,她抱着文件來往打印,登記各種資料,忙了一整天。
五點多的時候,她站起來伸了個懶腰,問坐在對面的同事要不要一起去員工食堂吃飯。
同事小奕是個剛入職沒多久的女生,年紀跟她差不多大,脖子上挂着藍色的工牌,右手手腕上戴了個五彩缤紛的花色腕表,表帶上不起眼的logo有幾分眼熟。
杜知桃看她坐在電腦前一整天了,幾乎沒挪過位子,午飯也是用冰美式和歐包草草敷衍了過去。這個點其他員工都出去吃飯了,辦公室裏沒幾個人,她還在噼裏啪啦打字,大有晚飯都不吃的意思。
杜知桃走到她身後拍了拍她的肩膀,友善地問:“你不休息一會兒嗎?”
小奕動作一頓,仿佛如夢初醒一般朝周邊看了眼,然後擡起頭和杜知桃對視,震驚地問:“大家怎麽都走了?”
“因為到飯點了啊。”杜知桃被她逗笑了,“你也太專注了吧。”
女生看了看電腦,又看了看她,苦惱地說:“我每次一沉浸我就……唉呀,我真服了我自己。”
“你是實習生吧,我早上有注意到你。那我們一起去吃飯吧。”她發出邀請,“雖然平時工作真的很忙,但是裘氏員工餐味道還是不錯的,價格也不貴,運氣好還能搶到貴貴的水果。”
杜知桃剛要答應,口袋裏的手機忽然震動了一下,一看居然是裘時煜問她要不要出去吃晚飯。
她只得抱歉道:“不好意思啊,我有約了,明天一起吃行嗎?”
女生點了點頭,也沒不高興,一個人拿起包出去了。
杜知桃收拾好東西出了辦公室,在電梯裏遇到裘時煜,他今天罕見地戴了一副金邊眼鏡,有了鏡片的遮擋與修飾,他身上冷淡的氣質少了很多,平添幾分儒雅斯文的感覺。
她進來的時候,他正捏着鼻梁骨,面色有些倦意,是杜知桃以前所沒見過的樣子。
溫熱細膩的指腹貼了上來,力度适中地幫他揉了揉眉心,似乎想要讓他無意識皺起的眉宇舒展開來。
肌膚相觸,排斥與厭惡卻意料之外地沒有産生,裘時煜微怔。
“很累嗎?”杜知桃看他沒說話,以為他是不喜歡別人觸碰自己,放下了手。
但是下一刻,裘時煜抓住了她的手腕。
“是有點累。”他說完,疲憊地閉上了眼睛。
杜知桃就繼續幫他按摩。
老是伸長手有點累,杜知桃朝他走近了些,屈着手肘給自己換了個舒服點的姿勢。
“叮——”
電梯門打開。
站在門口低頭看手機的女生擡起頭,在看到電梯裏距離極近的兩個人後,她瞪大了眼睛,擡起一半的腳硬生生放下了。
杜知桃與小奕對視了一秒,後者随即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她腦袋一懵,想起還放在裘時煜額間的手,慌裏慌張地放下了。
“總裁好。”小奕打了個招呼,等裘時煜颔首示意後,她悄悄沖杜知桃眨了下眼睛,然後很懂地轉身走到另一個電梯前等。
電梯門緩緩關上。
杜知桃:“……”
她有百分之百的預感,對方絕對誤會她了。
裘時煜問:“你們認識?”
“工作的時候她坐在我對面。”杜知桃無奈道。她原本以為裘時煜應該會出聲解釋,沒想到對方從頭到尾都沒有說話,好像完全不在意。
“你有問題的話可以問她,她工作能力不錯。”迎着杜知桃的眼神,裘時煜道,“她是徐氏集團董事長的女兒,她爸爸把她放這來學習,過段時間就回去了。”
小奕手腕上那個花裏胡哨的手表忽然閃過杜知桃的腦海。
剛才她就一直覺得有幾分眼熟,現在她才想起來,那是一個奢侈品牌旗下限量款的女士手表,剛推出的時候唐景怡給她看過照片,價格不菲,極難買到。
想到小奕工作時的模樣,杜知桃深深認為,有些人可能活該有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