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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位雖沒插手,也不見多麽過問,只讓府衙全權審理……但咱們這邊卻不能不見動靜。”顧彥安頓了下,“今日,必要有個結果。”

“這個理兒小的懂。”李非不解道:“只是蘭香……”讓她見陳家小子,大公子盤算的是……

“我自有用意。”

“是。是小的多嘴了。等下去,小的就辦。”

顧彥安從東角門進,路過六曹廊房時,視線投向了一株尚是綠葉重重的梅樹,憶起昨夜,他不由問:“蕙娘如何?”

李非如實回話,“聽下頭人說,很是安靜。自昨兒夜回去,徐姑娘連房門都沒出過。只……”

顧彥安看他。

李非道:“下頭人回禀,說是大小姐氣得跳腳,若非丫鬟們拉着,這會,不定已經在院裏等着大公子回去了。”

顧彥安聽罷,嗯了一聲,“不必理她。”

李非又道:“大小姐……還去了一趟二公子處。”

顧彥安輕皺了皺眉頭,“為錢宏良?”

“大抵是的。”提起錢奇,李非心口似還隐隐作痛,他暗暗咬緊了牙關。君子報仇十年不晚,那記窩心腳并城門口下他臉子的事,不回敬了回去,他就不叫李非。

“錢家仗着幾分上京錢家的關系,明裏暗裏、常跟都司衙門眉來眼去,和老爺不對付。錢宏良又常替陳家出頭,連同二公子、總與大公子您不對付……這次可謂千載難逢,老爺怎就……”話到關鍵處,李非偷瞄了眼顧彥安神情,“大公子,以小的之見何不——”他比劃了個抹脖的動作。

顧彥安不置可否,“你倒不怕大小姐與你拼命。”

鼠目寸光。當真以為,誰都能做到京畿衛副指揮使的位置?上京錢家是那般好得罪?緣何沾上了威北大将軍的案子,都司衙門那頭仍敢替錢家出面,為錢宏良擔保!?

先頭,他和他爹商議捉拿錢宏良,不過故作聲勢。中秋将至,各處打點是筆大開銷,尤其上京城中的京官大員和王公貴戚們。

眼下,銀錢俱花在了威北大将軍小住的那座園子裏,府衙捉襟見肘,自要尋個生錢的辦法。

且巧,若論臨風地界的富紳,錢家排得上前三。

再者說,都司衙門就沒這樣心思了麽?威北大将軍小住的園子,其中花費,都司衙門也要攤賬。

天下都過着同一個中秋。

府衙這頭,都司那頭,包括錢家,俱心照不宣罷了。

“張都司已替錢宏良做了擔保,老爺也不再追究,錢家之事毋要再提。……讓你查的事可有了眉目?”

“事已多年——”大公子問的是陳家那塊麒麟玉,那樣成色東西,他跟在大公子身邊多年都未多見,陳家窮酸如此,怎配擁有。

偏大公子還是個多疑性子,這不,吩咐了他打聽陳家過往,在沒搬至臨風地界前,陳家究竟是什麽光景?!

他跑了幾日,各處都跑了個遍,仍沒有頭緒。僅有的消息,還是從徐家老爺那裏聽來的。

“架閣房那邊的來往路引憑文早就銷毀,小的費盡了功夫,卻也只打聽到些陳年小事。”李非原就為回禀此事而來,顧彥安這時提起,方才又定了錢家一事的調子,他不敢再提錢家,便恭謹回道:“陳家從前如何小的不知,只聽說陳家搬來臨風府是為投親,到了之後,才曉親戚逝亡多年,許是不願奔波,便花錢在徐家後街購置了一座兩進小宅,且還托情送了陳元進縣學念書,後來麽……大公子也就知曉了。”陳家小子和徐家娘子之間的那份青梅竹馬,就是那段時日生出來的。

顧彥安眉頭微皺,這般為投親而來,到最後留住當地府縣之事,實在稀松平常,“許是我多慮——”道罷,他壓下心中甚想去瞧番徐蕙的沖動,徑直朝了府衙後堂去。

*

錢宅虛掩的後門外,小四有些焦急地來回踱步。他攥緊着袖中一樣物件,透過門扇縫隙,擡了下巴,不住地朝門裏邊兒打望。

“快打開門。”

門裏頭傳出了些動靜。

順兒嫌守門老叔行動慢,忙親自動手拉開門扇。瞧見松了口氣的小四,招呼着他進內。

打從李衙役帶人來宅中鬧騰後,老爺下過嚴令,凡屬府衙中人,沒他允準一律擋在門外。就連顧二公子也不例外。

若沒他領引,門老叔是斷不敢放小四進的。

順兒道:“公子吩咐了,讓我領他進去。老爺那兒若有話示下……你全推在公子頭上即是。”

門老叔點頭。

“快。”順兒拉了把小四,“随我走。”

小四從袖兜裏掏出那塊……出府前,大小姐親自交到自家二公子手上的麒麟玉。他遞給錢奇,“您瞧瞧,對陳相公有什麽用處。”

“的确是這塊。”錢奇放在掌上瞧了瞧,“子通怎生得來?”

“乃徐家小姐托我家大小姐,送到我家公子手上的。”

“蕙娘?”

小四颔首,“徐家小姐……在陳相公出事的第二日上晌,便被園子裏送回了府衙。”

錢奇面露欣喜,“如此道來,蕙娘并未——”他一下收住話頭,反應過來,當着幾個下人的面,談論蕙娘之事不太妥當。

錢奇顯然是替陳元高興的。

他握緊玉佩,問順兒,“張都司府上有消息了沒?”

“來回了。”順兒道,“說是張三公子仍在城郊別莊,沒有回府呢。”

“你去備馬。”錢奇聽罷,略略思忖,便也不多留小四,打發了他回去。

“公子——”順兒邁出兩步又猛然頓腳,“您這是要……?”

“出城一趟,接了陳伯進來。”

順兒瞪大眼睛,“但萬一——”讓老爺曉了,他就要吃不了兜着走了。

若非老爺借着上京那邊關系,托着都司衙門作保,他家公子這會,恐還擱城外躲着哩,府衙裏又豈肯輕輕放下,輕易撤去公子的嫌疑。

才安生沒兩日……

他倒不是對營救陳相公有意見,只……這樣一來,公子有沒有事他吃不準,老爺怒起來,他的屁股便保不住。

“公子——”

順兒遲遲邁不出腿。

“磨蹭什麽,快去!”

錢奇豈有旁的心思替順兒考量,為營救陳元,顯然已耗盡了他心力。陳伯說麒麟玉有用,他當不二推,帶着話給子通,囑咐他定尋得麒麟玉。

錢奇微嘆。

然,他又怎能把希望全押在麒麟玉之上。陳伯不肯道明始末緣由,于他,麒麟玉一說,總歸虛無缥缈了些。

回來二三日,半日沒歇着……托情請客、投帖問路,但臨風府城中,茲論得上有幾分臉面的,聞言事涉威北大将軍,俱不敢過問。

當下,麒麟玉一說無論他信不信,他只能姑且一信。

順兒道:“陳家老伯尚在捉拿中,若冒然接進城,只怕——連城門口那關都過不了,再者,若叫官差發現,公子也——”

“只管備馬,我自有法子。”錢奇橫掃一眼順兒,令他下去。

沒過多久,一匹快馬被牽到錢宅後門。錢奇在順兒提心吊膽的目光中,揚鞭離去。

“順兒哥!”一個小童疾步跑來,“你讓我盯的,有動靜了。”

“哦?”

小童道:“公子一走,他們也急急離開了。”

順兒擰眉,“當真?你說公子前腳走,他們後腳離開?”

小童颔首,略顯怯怯道:“咱們…怎麽做?”

順兒輕啐一口,低罵了聲,“叫人去,咱們得去城門口接應着些,免叫公子吃虧!”有張都司作保後,衙門裏雖說撤了公子嫌疑,卻仍派李衙役偷摸了躲在不遠處盯梢,每在公子出門,也總裝模作樣尾随。

“唉!”小童一聽,略來了些膽子,小跑進去,召集人手。

城門口人流穿行,城樓上哨兵豎立,李非并李衙役與身後十來個官差,冷臉橫眉,陣勢浩大的把洞門堵了個嚴實。

而有這些擋門神一站,誰也不想去觸眉頭,本來穿行的人流,霎時間顯得稀稀拉拉。

等順兒帶着家人小厮趕到,李非一行已然等候了一陣。

“乖乖。”順兒低聲一句。這多官差,這般聲勢,得虧他帶了人來,否則他家公子指不定怎麽吃虧呢。

順兒歷來瞧不慣顧彥安身邊的李非,那邊視線移過來,他亦立刻不客氣的回敬了回去。惡狠狠地去睨李非。

當下新仇舊恨全過在了李非腦中,瞧見順兒一行,怒不打一處出,即交代李衙役領官差圍了順兒數人。

“聚衆鬧事。”李非冷言,“拿下!”

“做什麽!”順兒不甘示弱,一步邁出,橫臂擋在數人之前,“誰鬧事了?還有沒有王法,我擱這候人不行?大家夥看看,我道是誰,原是衙門裏躬身伺候人的小厮,啧,與我一般的身份。”順兒接道,“想來,咱錢家也是重規矩的,平日行事斷不敢胡錯……但要真真論了規矩,誰又比得過咱們公正嚴明、明察秋毫的府尊老爺,可今兒瞧,啧……倒不那麽回事呢。區區個下人……”

适時,随在順兒身旁的小童輕拉了下他。

順兒故作一愣,旋即打起了哈哈,又推說道:“別介,別當真,我胡言、是我胡言了。”

“哪裏能夠,肯定不能夠!”

“大夥兒別記在心上,千萬別!”

順兒順勢收起笑臉,朝城洞前少的可憐的幾個行人拱手。

“我!”

李非一張臉紅了青、青了黑,最後黑比過了鍋底灰。

他憤怒撸起袖子。

見狀,順兒也撸起了袖子。眼中瞪道:瞧誰不會呢!

李非怒得氣血上湧,狠啐一口,就要沖上去與順兒扭打。李衙役見勢亂了起來,忙攔下李非,“且忍一忍,咱們還有正事,和他糾纏什麽!”別中激将法呀!

順兒趁熱打鐵,似覺不當場氣死李非,就趟不過心口那口氣,“怎麽了?說你我一般有說錯了?衙門的就可不守王法、不遵王法,随意壓人?!”

城門口火藥味濃重,兩方似乎一句不對,就要打起來的架勢,引得幾個進出城門的男女駐足,觀望片刻,又縮了脖子快步離開,生怕摻和了進去。

一時間,城門口又寂靜無聲,除卻城樓上觀戲的都司衛兵,伴着幾句低低私語,連鳥雀都絕跡了。

如此這般,兩方對峙下,不知過去了多久,李衙役眼尖瞧見,有一匹快馬飛馳而來,直直沖進城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