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二公子?”
出得西花廳院子不遠,顧彥知二人在一條長廊內迎面撞上顧彥安親随李非。
李非正要前去向顧彥安回禀陳元之事,這會狹路相逢,他眉毛皺攏,心道不好。便忙向身側一個小厮使眼色。
小厮會意翻跳出長廊,擇着一條小道,飛奔着消失在了夜色中。
“混蛋玩意兒!”對上李非時錢奇就将一通斯文丢去了狗肚裏,撸起袖子,兜頭兜面狠狠砸了李非一拳。李非未料他怒盛,又十分大力度,腳盤不穩一個趔趄退倒在地,腰背乍撞上長廊欄杆,險些沒把他腰脊撞折。
“狗東西!最好別落我手裏,不然早遲剮你!”若不是李非帶人追堵他和季先,有意堵截住他跟小四,再步步緊逼只餘下通往楠竹林那頭的甬道,且當着一衆兵士,搶在兵士之前圍困住季先,并其心可誅的奉上一柄匕首,言說季先是什麽刺客,季先怎會被衆兵甲押下,把事情鬧得不可收拾!
顧彥安分明是要取季先性命!存的草菅人命的盤算!
區區一拳哪裏就能消解掉錢奇心頭之恨,縱然敲掉李非滿口牙,打得他口中見血,亦是輕的。
“走!去威北大将軍面前說個清楚!”錢奇怒不可遏,扯住李非衣襟領子,就要将人押走。
“宏良。”顧彥知冷靜異常,他攔下錢奇,朝錢奇搖了搖頭,“季先要緊。”這事既是他大哥授意,欲取季先性命,他李非又怎可能配合着去那位跟前替季先澄清,自己領罪。蓄意謀害皇親國戚,倘真坐實,依了李非仆奴身份,只一個死字。
自然、這等罪名,于季先而言,也乃懸在頭頂的屠刀。
宏良是急得糊塗了。倘真押着李非過去,他不胡亂誣陷、火上澆油,才是怪事。
錢奇瞧見李非等人、瞅見顧彥安手下的走狗就怒火中燒,也确實急糊塗了,回過一口氣後,他才松開狠抓李非衣襟的手。
李非早沒有了先前領人追堵陳元那份嚣張氣勢,心中恨得滴血,面上卻一派罵不還口打不還手模樣,眼皮微垂,便攔身跪在了長廊地磚的中間,“二公子,小人奉勸您一句,為了伍姨娘着想,您也不該、不能過去。您頭上頂着個顧字,試想想若讓威北大将軍知道,顧知府家二公子同刺客認識,你叫老爺作何想?怎生答話?”
“還有你!”李非收斂了番眼中恨意,“若錢大公子不想拖着錢家下水,最好只當什麽事也沒發生,怎麽來的,怎麽回去。不然,可別怪小人未事先提醒!”
聽罷,錢奇氣得窩火,“狗東西!”
他又撸起袖子,擡腳踹在李非心口。
“搭理他作甚。”顧彥知眉頭緊皺,瞧也未瞧李非,只拉住錢奇離開。
遠遠地,未等顧彥知二人疾行至楠竹林月洞門前,只見可算得浩蕩的一隊府衙差役并幾個精甲兵士,押着一人從他二人身前的甬道走過。
“季……”
電光石火間,顧彥知猛然抓住錢奇手臂,阻攔了他出聲。
前路有府衙差役提的燈籠照映,縱使被反押扣着他雙臂的兵差時不時推聳一把,陳元卻不覺太難行走。再不濟,腳下之路還算清楚。
他瞳光微垂,神色無異,在途徑顧彥知二人所站之處時連眼神也沒與他們交集,只當不識,對二人恍作未見。
然,同行在隊伍最末的顧鴻卻面若寒霜,橫眉冷肅,狠狠剜了顧彥知一眼。
在陳元被押走後,顧鴻身邊當差的随從立時便找到顧彥知,告知:老爺有命,讓二公子立刻回府,小祠堂跪候。
“子通,真對不住。”錢奇聲音喑啞,心下說不出的難受。
顧彥知拍了下他肩膀,“季先之事你不要插手,回去後,一概全忘了,什麽也別過問。”
錢奇有些不可置信,“怎可使得!除非我錢宏良再不是錢宏良!”
“宏良——”
“別勸,我什麽都能答應,這事恕難做到!”
“你該為令尊令慈想一想。”
錢奇忽然雙眸發紅,語氣凝含堅持與決然,“子通,我只問你,倘換作了你,你能裝聾作啞、不聞不問?”
他錢宏良不是什麽人物,也沒通天本事,但舍去一身剮,也絕不會對不住一個“義”字。事情尚未到最壞,怎能因些許牽累,便望風而動做個縮頭烏龜。如此然矣,豈非連人都不是了。
顧彥知怔怔看他,良久沒吱聲。
見他久久沉默,錢奇軟了幾分語氣,“對不住子通,我沒責怪你之意。”子通一番良苦用心,他如何能不曉。
“好。”
顧彥知神色沉沉,“等我消息。”
*
白亮光線從東窗斜斜映進小祠堂時,顧彥知輕啓雙眸,暼過上奉的衆先祖排位,挺直背脊,單掌略撐地借力,便從跪過整一宿的蒲團上站起。
昨夜間外頭的吵鬧尚在他耳邊回響,他敲了敲額頭,迎着耀眼陽光,穩穩邁出了小祠堂隔扇門。
他父親只問過他幾句事關季先的來龍去脈,便再未理他,卻無聲罰了他擱小祠堂跪省整夜,且到此時都未派人來叫起。
清晨陽光不算駭人,揮揮灑灑一片正四下明亮,顧彥知朝院子內望了望,心頭澀澀。
“二公子,老爺還沒讓你……”
“你大可去禀報。”
“二公子,小人——”常在小祠堂伺候的老仆面露難色,可眼見顧彥知離開,到底沒上前攔他。府尊老爺家這位二公子,是個有脊梁骨的,尋常人哪個跪過整夜,能挺住身姿不動,背脊都不見彎折?
小祠堂外面,小四步履匆匆,險些和邁步而出的顧彥知撞個正着。
“二公子!”知道自家主子受過一整夜苦,小四心上擔憂,忙虛虛扶住顧彥知。
“讓起了?”
顧彥知問。
“是。”
其實小四答話并不緊要,于顧彥知而言,他父親之态度他不關心,左右已起身,如何他都不會再跪回去。
“大牢那邊什麽動靜?”
“暫時打聽不出什麽。”小四明曉自家公子問的陳相公一事,他道:“不過,方才李衙役帶着幾個人直奔錢宅去了。”
“去錢宅?”
“他們要幹什麽?!”
小四不敢答話。他主子向來霁月清風,像這般厲聲,只有怒急時才會得見。
“去備馬,快!”
小四暗暗咬牙,搖了搖頭,“恐怕不行,老爺今晨嚴令,不許您出去。”
“禁足?”
小四颔首,“是。”
顧彥知眸色沉厲得吓人,他腳下猛停,轉身吩咐小四:“你去,牽我的馬直接到錢宅後門接應宏良,而後讓他即刻出城,一來避一避李衙役他們,二麽,叫他接了陳伯暫避!他們連錢家盤算都打,陳伯便更危險,若要使季先乖乖認罪,陳伯是他最大的軟肋。”
“快!”
事态緊急,小四也不拖拉,點頭應過即飛奔去辦事。
顧彥知擡首望向天上太陽,這會,他只覺刺眼異常。
等回到住處,顧晚晚聲聲低泣正好落在他耳中。甫見着他,顧晚晚便輕撲在了他懷中,“大哥他應過我,他答應過我,說過不對付他的,他怎能出爾反爾?太可惡了!二哥哥…你想想法子吧……別叫他被……”顧晚晚哭紅了一雙眼,淚珠也一顆接一顆的掉出眼眶。
顧彥知輕閉了下眼,跪過一夜,又一夜未眠,若非一腔憤怒支撐着,恐他早就回屋小憩了。他略顯疲憊的安撫了陣顧晚晚,輕輕撫過她發頂,女兒家心思他怎不明白,也不曉她幾時看中的宏良,并把宏良裝在了心上。
“別擔心,會沒事的。”據他看,宏良對晚晚沒有半分意思,心中裝的是抱負未成、在意的是他所收藏下的一堆刀槍劍戟。真難料想,晚晚屬意他,是幸非幸。
“陪小姐回去。”顧彥知吩咐顧晚晚身側丫鬟。
“二哥哥——”
“二哥會想法子。”
顧晚晚眸子仍舊通紅,但在得到過顧彥知保證後,也知他被罰跪小祠堂整夜實在疲憊,不好繼續攪擾。就依言回去了。
“二公子要小歇會子嗎?奴婢去備水放帳。”顧彥知屋中一個丫鬟輕問。
顧彥知微微擺手,大略問過她昨夜府中吵鬧之事,才得知顧劉氏又罵又鬧了半夜,他父親對顧彥安做下的事半點沒聲張,反是顧劉氏吵鬧得病了,一番出出入入請來郎中看診,叫他姨娘陪着侍疾了半宿,白白受了顧劉氏奚嘲。
明曉始末,顧彥知心挂伍姨娘,便也朝了伍姨娘住處過去。
*
錢宅。
錢老太爺領着錢家二房、三房與長房數人一道攔在前廳,同李衙役幾人對峙。
“錢老爺定要阻攔我等?妨礙公辦,罪同從犯!”
錢老爺鎮定自若,只稍攔了攔自家滿面怒色的老父親,道:“李捕頭別吓老夫,想要帶走我兒,就該把話明明白白說清楚!”
“事因已告明,還待怎樣清楚?!”李衙役氣急敗壞,按住腰刀,“錢奇和刺客關系匪淺,府尊命我等捉拿了他去問話!”
“捉拿?”錢老爺負手而立,并不客氣,“錢某雖一介草民,但祖上到底出過京官大員,非是好喝吓的無知婦孺可比,律法幾何,也略懂一二。一沒确鑿證據,二未坐實罪名,李衙役張口閉口‘捉拿’,是否言辭太不當?再者,同刺客關系匪淺的又何止我兒,那個人,不知顧府尊是否一并捉拿了問話?!”
“你!”腰刀被李衙役死死壓住,手上青筋突起。錢家扯上了府中二公子做旗,且錢家與上京錢家同宗同祖,一時內,李衙役也不好直接動刀沖突。
後宅中,錢奇正要上前廳與李衙役較量,他哪是能丢下父母不顧、只圖自身安危之人。卻不想剛走至半途,就被他母親以命相迫給攔下了。
“從後門走,快些!”
錢夫人從丫鬟手上取過一個匆忙收拾的小包袱,塞在錢奇手中,“裏面是些銀錢用物。”
“你快躲一躲,衙門中人自有你父親對付。老太爺還在呢,咱們有上京那邊叔伯們照應,便是顧府尊親自來,輕易也不敢動了咱家。”錢夫人緊緊抓住錢奇手臂,推着他離開,“只要你不被他們拿住,娘便心安,你也無需牽挂我們……順兒!還杵着做甚!”錢夫人狠瞪順兒一眼,示意他快快拉了錢奇走。
順兒眼皮猛跳。
忙接過錢奇手上包袱,推着錢奇從後門離開。
“錢公子,且慢!”錢奇方從後門出來,小四快馬便到。他從馬上躍下,并把馬匹缰繩遞給錢奇,“我家二公子說了,讓您即刻出城接了陳老伯暫避!公子他還說,他們連您的盤算都打,可想陳伯那裏更危險,要想陳相公乖乖認罪,陳老伯是陳相公最大的軟肋!”
“子通所慮周全。”錢奇神色凝重,翻身上馬,“回去告訴子通,我錢宏良必不辱使命!季先那邊……但有緊要消息,你聯絡順兒。”
錢奇策馬就走。
“公——”子!
順兒急提一口氣,怎的不等等他呢!
“你快避一避!”若叫李衙役等人瞧見小四,等回去小四準定沒好果子吃。他在小四耳邊輕語幾聲,就推了他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