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哭什麽?什麽都沒做倒還顯得怪委屈似的。”

穆寒傾沒好氣道,正好憐月端着醒酒湯進來了,看到少爺醉酒失态,尴尬的一動不動。

寒傾示意她放下碗,憐月燙手似的放下便退出去。

顧連訣的聲音戛然而止,他吸了吸鼻子,拿湯勺攪了攪熱氣騰騰的醒酒湯,嘟囔着,“寒傾,我對不住你。”

穆寒傾沒精打采,“你對不住我的地方多了,這次又是哪一件?”

“我答應過你,要照顧好穆兄······對不起。”他低低的開口。

穆寒傾的眼眶又熱了起來,她起身背對着他,“喝完就早些回去,你最近要忙起來了吧。”

顧連訣此次立了戰功,被人保薦升了大理寺少卿,一時間來找他喝酒攀緣的多了許多,他也從往日的寂寂無聞到開始有了些名氣。他升官對顧家來說自然是好事,可穆寒傾卻怎麽也說不出恭喜,也沒法感覺到半分開心。

兩人的夫妻關系,似乎又陷入了另一個僵局。

一月後。

“阿娘。”

琳琅推開房門,“該用膳了,今日是佩蘭姑姑親自下廚的呢,做的都是您愛吃的。”

過了一會兒,安梨棠低頭從屏風後走了出來,臉上還沾着未幹的淚痕,琳琅裝作沒看見一樣,上去挽住她的手,“走吧阿娘,今日承翊也來蹭飯了。”

“說什麽蹭?剛好,他來了,你随他一起回去吧。”

“阿娘這就趕我走啊,女兒還以為,能在家裏把寶寶生下來呢。”琳琅摸摸自己的肚子。

“至少還有四個多月呢,你那王府不要啦,祁王再怎麽體諒你,也不能這般失了分寸。”安梨棠按住她的手,“何況,你身子不方便,該好好養着,怎麽還在家裏照顧起我們來了。”

琳琅連連搖頭,“娘親這話就說錯了,我才不會照顧人。況且,我只要有一點累了,一定會哭天喊地,才不能等着別人發現呢。”

安梨棠捏捏她的小臉,“你這丫頭就是嘴巴厲害。”

她心裏清楚,這些日子來多虧了琳琅在身邊,不然真不知要怎麽熬。他們的生活起居自然不用照顧,但這個小女兒來了之後,一攤死水的穆家才有了生氣。人越是上了年紀,越是心軟,也越是依賴兒女。安梨棠和穆弦正這一次受了嚴重的打擊,但也悲傷得有些任性,全然沉浸在自己的情緒裏,不聽不理,也顧及不到別人。

而琳琅不僅要忽略自己的悲痛,還要照顧雙親的心情,這段日子實在難做了些。

安梨棠把琳琅送到承翊手中,點頭道,“好了,吃了這頓飯,你就帶你的王妃回去吧。”

琳琅皺眉,“阿娘,就這麽着急趕我走啊。”

“再拖下去就不知道要拖到何時了。你放心好了,我和你阿爹會沒事的,日子總要過下去。”安梨棠又轉向承翊,“祁王爺,琳琅就拜托你照顧了。”

“是,我知道了。”承翊握緊琳琅的手。

當日下午,琳琅就随着承翊回了王府,除了受到安嚒嚒逐星等人的熱烈迎接,琳琅還收到了一封特別的信。

安嚒嚒告訴她,“剛剛送來不久,奴婢還準備送到穆府上去呢。”

琳琅先看了落款,“梁衡?”他應該沒什麽要緊事吧。

承翊聽到這個名字卻道,“那位鮮虞國的世子?哦,鮮虞有兩位世子,這一次來得是梁衡的哥哥梁徽。”

“他還有哥哥?什麽時候到的?”

“前日剛到,皇兄和睿王接待的。聽說這一次,”承翊沉吟一下,似乎在想着怎麽開口,“他們似乎是抱着······”

“和親?!”琳琅已經看到信的內容,失聲叫出來,“梁衡信中說,他哥哥要求娶嘉朝的公主。”

承翊沉重的點點頭,“昨日夜宴上,梁徽已經向父皇提出和親之意,父皇還沒有給出準确的答案。”

“他說他們知曉他父王的意思後就馬上給我寫了信,他王兄是做了充足的準備來的,有自信玄帝會答應此事。”琳琅把信紙折起來,“信件應該是路上耽擱了,沒想到人比信先到了。承翊,皇上那麽寵愛長寧,應該不會同意此事吧,要知道去那麽遠的地方,此生都不能再見了。”

承翊搖搖頭,“鮮虞最近國力日益增強,作為嘉朝的附屬國,這的确是個威脅。他們主動要求和親,代表着想一直維系這種友好和平的關系,避免将來兵戎相見。父皇他,未必不會考慮。”

承翊是完全站在現實的角度,因為他知道玄帝也只有這麽考量,兒女感情是要排到頂頂後面的,琳琅心裏一涼,知道也不必再追問下去。

過了晌午時分,琳琅打算進宮一趟,她怎麽也要見見長寧。自從大哥出事之後,她們就沒有相見了,琳琅總覺得,再見到長寧,不過是兩個傷心人面對面,沒什麽話能說,倒不如各自舔舐自己的傷口。

就像是這一次,她還是沒想到要說什麽,但那些已經沒關系了,再要什麽都不說,就沒有機會說出口了。

一個性子急躁的貴客卻讓她止住了腳,蕭承琰氣勢洶洶,而看見琳琅有些沉重的身子,想到她家最近遭遇的事,立刻收了些身上的戾氣,但語氣還是有些欠揍,“祁王妃,能否請你幫個忙。”

就好像在說“祁王妃,你必須要幫個忙。”

琳琅決定不與他計較這些,只擡擡手,“您請說。”

他一股腦的全倒出來:“你能不能去勸勸長寧?你知道她最近腦子不太正常嗎?我猜她根本就是瘋了,她居然,居然主動和父皇說,她願意去鮮虞和親。母後一聽到這個消息就昏倒了,父皇連連問了她好幾遍,問她知不知道鮮虞是什麽地方,問她是不是喜歡上了鮮虞國世子,問她為何會突然這樣想。我那個好妹妹哦,她什麽也不回答,就只說自己想去。父皇讓她再回去好好思量一番,他也需要再考慮一下。”

琳琅平靜道,“這麽說,皇上不是還沒同意嗎?”

“關鍵是長寧怎麽了。別跟我說她現在想起了什麽公主該擔的責任,什麽國之大義,她明明就是想逃避!為了忘記······你那位大哥。”想到穆尚之是為國捐軀的,蕭承琰的音量小了下來,随後又道,“所以我想請你去勸勸她,讓她清醒些。”

琳琅沉吟了許久,繼而苦澀道,“太子想讓我勸什麽?長寧她,不過是想活下來而已。她把自己的心丢了,所以想躲到‘公主’這個身份裏去,靠着責任,大義活下去。就算是逃避的活法,也好過整日郁郁寡歡,半死不活的狀态。我不知道該怎麽勸她,若是太子知道的話,還請你告訴我。”

蕭承琰震驚的看着她,過了好久才喃喃開口,“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她竟會陷得這樣深······”

十日之後,嘉朝的八公主要去往鮮虞國和親,并賜其封號“樂陽”,大世子梁徽萬分欣喜,當即跪謝皇恩浩蕩,此乃萬民之喜,兩國定能結永世之好。

和親的消息像長了翅膀飛遍了整個明安城,百姓們議論紛紛,臉上洋溢着過年一般的喜悅色彩,而關于樂陽公主和世子徽一見鐘情的佳話也紛紛流傳出來,版本很多,內容無一不令人心生向往。

結親隊伍整裝待發的那一日,是這個冬季最暖和的時候,若不是積雪未消,人們都以為是春季旭陽,暖烘烘,軟綿綿,眯着眼睛看着盛大驚人的結親隊伍,最是合适不過。

長寧,她美得驚人,一副新娘紅妝豔麗讓人挪不開眼。琳琅也是第一次見到了世子徽,他與梁衡一點兒也不像,殘酷些說,他很普通,個頭不是很高,五官也挑不出任何毛病,只是沒有梁衡身上的光彩。若沒有世子的身份,放在人群裏,你絕對不會注意到他。但他看向長寧的眼神很溫柔疼惜,這才是最重要的。

琳琅在送親隊伍裏,承翊在她身邊,看着長寧一一拜別她的父皇母後,又回首最後看了一眼這座高高的宮牆,臨上車攆時,琳琅緩緩走上去,送上她手裏捧着的木匣。

裏面的東西是清掃穆尚之的房間發現的,長寧打開匣子,裏面靜靜的放着一枚蝴蝶花勝,翅膀處已經有些褪色了。

琳琅輕聲說,“這應該是公主之物,今日歸還舊主。”

琳琅沒告訴她,這枚花勝穆尚之一直放在床頭,誰也不知道他細心珍藏了多少年。

長寧是知道的,她眼含淚花,這是她頭一回來穆府,頭一次見到他時丢的,當時還在宮裏找了許久。

而過了那麽多年,穆尚之才在上次她生辰宴上送了她一枚相同的,那一只依舊顏色鮮亮,被她插在了新娘發髻上,栩栩如生。

如今她有了這一對蝴蝶作回憶,足矣。

長寧的眼淚落了下來,滴在那一只褪色的蝴蝶上,“琳琅,對不起。”

她對不起什麽呢,那麽執着的去愛兄長嗎?可是兄長又何嘗不是小心翼翼,癡情相護,只怪命運無情,讓這對璧人陰陽相隔。

于琳琅,她關心在意的人又一個離開了,往昔相伴玩鬧的少年時光再無可尋,飲酒賞昙花的約定也成空。

琳琅的掌心托着長寧的手背,希望能最後給她一些溫暖,她強忍着淚水,切切囑托道,“山高路遠,望君珍重。”

作者有話要說: 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