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久等了。”

“未見其人,先聞其聲,媽媽何時也學會這樣了?”

白亭主人笑着放下手中的桃花胭脂粥,粉衣少女手持羅帕,為他輕輕拭去嘴邊沾染的一片細小而嬌嫩的桃花瓣。

“姐姐們,小皌、小瑮來了,請稍稍讓點位置。”

正在歌舞的少女們中間讓開了一條路,小皌和小瑮順利從中走過,将屏風放到了地板上。

“這屏風還真重呀!”小皌說。

“可不是,我的手都酸了。”小瑮說。

少女們紛紛善解人意地走上前,有的揉着女童們的肩,有的揉着女童們的胳膊。

“兩位妹妹今日辛勞,姐姐們這妙手專治百病,不知能否解去妹妹們身心之乏累?”

姐姐們軟語溫存,手法輕重适中,這讓小皌和小瑮很是受用。

“多謝姐姐們,感覺好多了。”

“那就好……”少女們相互交換了眼神,眼中閃着狡黠的目光,突然間将手伸向小皌和小瑮的腰部和胳肢窩處一陣輕撓。

“哎呀,好姐姐,放開你們的魔爪,饒過我們吧!”

二位女童“咯咯”直笑,扭着身子閃躲,就差沒在地上打滾了。

“好了,姑娘們,別鬧了。”美婦人走到屏風旁,“小皌、小瑮,今日不需要你們二人再幫忙了,盡管去玩耍吧。”

“太好啦!終于可以玩耍啦!謝謝媽媽!”

二位女童直起身,整了整身上的衣服,對着姐姐們做了個鬼臉,“噠噠噠”地跑出門外。

美婦人伸手輕輕推開屏風,使那展開的屏風恰好對在白亭主人正前方。這是一架有着四扇槅子的圍屏,眉板和下牙板均雕刻着精致的祥雲花紋,下腳抱着銀套足,屏芯處裝的是繪有數朵小茉莉的淡紫色絹綢,顯得十分雅致。

“大人,從這屏風處便可觀得周夢蝶的狀況了。”

美婦人淨手焚香,口中念念有詞。

“屏風屏風請聽令,茉莉入小巷,紫絹通鯨腹,覓得夢蝶處,映往屏上來。”

随着美婦人口之語,她手中所持那線香的煙霧漸漸萦繞上屏風,屏風上的茉莉逐漸隐去,淡紫色的絹面上,漸漸浮現出周夢蝶的身影。

“成功了。”

美婦人的臉上露出了滿意的微笑,她将手中的線香插入了紫衣少女捧起的香爐中,走到白亭主人的塌旁坐下。

“大人,從現在起,就讓我們靜觀其變吧。”

“好。”

白亭主人答道,他在心中早已預言了自己的勝利,只待那周夢蝶一失敗,便可救下仙鶴童子,搓一搓美婦人的銳氣,也為自己長些威風。于是,便和美婦人一同看向了屏風。

可憐的我對于白亭主人和美婦人打賭一事一無所知,更不知道自己現在正處于兩人的監視之中,所有的糗态都将盡收他們眼底。

但也許就像前人所說的,傻人有傻福吧。在未知的情況下展開這場冒險我才能心無挂礙地發揮出自己的全部潛能,若是得知自己的一舉一動都赤裸裸地暴露在他人的目光之中,驟增的心理壓力不止會讓我在處理一切事情時思慮重重、畏手畏腳,還極有可能産生那種生無可戀的崩潰感。其實,看不見的恐懼才是最為可怕的,它會在你的臆想中被不斷放大,最終摧毀你的意志。在我接診過的客人之中,有一小部分便存在着這種問題,雖然他們不像我一樣真實地處于他人的監視之中,但他們卻憑空臆想出了一個監視者,這讓他們變得極度謹慎、處處防備、敏感而多疑。由于擔心自己受到迫害,他們終日處于恐懼的狀态,胡亂推理、猜測,無法求得內心的平靜,日複一日,他們的精神逐漸崩潰、思維也發生了障礙,最終只能淪陷于自己妄想的世界之中,我通常稱呼這種狀況為——被害妄想症。虛構出來的監視者的威力就已如此強大,若是真的置身于無端的監視之中,那後果自是難以想象。所以,從這個角度而言,命運還是待我不薄的。

“雲朵?雲朵?”

我輕聲叫喚着,飄過了木門,尋覓着雲朵的身影,身後的木門漸漸在牆壁之中。

不過…為何我的身體感覺有些異樣?失重的感覺好像……消失了?

“這下好了,又可以好好行走了呢,比起飄,我還是更喜歡萬有引力……哎喲!”

腦中的碎碎念尚未結束,我已“吧唧”一聲摔到了地上。

“周夢蝶啊周夢蝶……”

我的心頭掠過一絲嫌棄,進入門內的快樂一時間沖昏了我的大腦,我只顧想到恢複重力之後又能踏踏實實地踩在土地上幸福地行走,卻忘了自己仍舊處于漂浮的狀态。

所以,現在我能呈“大”字狀趴倒在地上,也就不難理解了。

“呵,這周夢蝶怎麽這樣笨手笨腳的,這樣笨的人,居然能奏響那尊貴的春暝花影,偷走藏于癡情池內的舊夢,簡直匪夷所思。”白亭主人玩弄着手上的酒樽,暗自思忖。

“不僅笨手笨腳,而且看起來腦子也還不夠靈光。”美婦人仿佛看透了白亭主人的心思。

“媽媽,我的心思您總能看得這樣透徹。您要再這樣說下去的話,大概都能稱作解語花了。”白亭主人笑着說。

“能做大人的解語花實乃我幸,這可是至高無上的榮譽啊。”

美婦人微微一笑,為白亭主人添滿了茉莉花酒,雖然說的都是客套話,卻讓白亭主人感覺如沐春風。

“不過,大人您瞧,這周夢蝶笨是笨了些,人卻樂觀得很。”

美婦人伸出手指向屏風,白亭主人這才注意到,美婦人那被鳳仙花染過的指甲顯出了漂亮的石榴色,和她的裙子甚是相配,愈發襯得她手如葇荑,肌如凝脂,令人賞心悅目,便不由多看了幾眼。

“大人,您看啊,錯過這,一會兒看不到,便可惜了。”

“嗯。”白亭主人答道,順着那石榴色指甲所指的方向看去……

我在那冰冷的地板上趴了幾秒,待到緩過勁來後,便掙紮着坐了起來。

“還好還好,飛得不算高,只是些皮肉之苦,于性命并無大礙。”

我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膝蓋,意料之中,毛細血管破裂,原本潔白的皮膚上出現了幾處淤青,就像宣紙上被不小心噴上的幾個墨點,顯得尤為紮眼。我伸出指尖,輕輕戳了戳這些“墨點”。

“噫。”

淤青處略微腫起,痛感還是有些明顯。

我輕輕嘆了口氣,想要自我憐惜一番,可一瞬間,我又成功地中止了自己這種軟弱的心态,努力搖了搖頭。

“不行,我還要找雲朵呢,這麽一點小傷難不倒我的。”

我輕輕吹了吹膝蓋上的淤青,以手撐地,嘗試着站了起來。

坐在地上時,我就覺得這個房間有些別扭,直到我真正站起身時,我才突然發現問題出在哪裏——我第一次覺得自己是這樣高大。

因為,就在剛才,我的後腦勺又受到了天花板的一擊,讓我疼得龇牙咧嘴。

“怎麽會有這麽小的房間……”

我不由自主地吐槽,忍着疼痛,微微彎曲膝蓋,一手搭在頭頂,以防我再次觸碰到天花板。畢竟,在身上已有多處挂彩的情況下,我不希望自己的腦殼再次犯險了。

“還是那樣笨手笨腳,這廢話還不少。”

白亭主人搖搖頭,一把攬過紫衣女子,紫衣女子溫柔地夾起一塊合歡糖酥,遞往白亭主人口中。

“媽媽,樂觀雖有,但這笨卻是樂觀解救不了的啊,這賭你可真是輸定了。”

“我還是那句話,這姑娘或許能有幾分僥幸。”美婦人垂眼看着杯中搖晃的茉莉花酒,“大人,不到最後可別妄斷輸贏。”

“好,那我們就拭目以待。”

我環顧四周,開始打量起這裏的環境。

看這內部的構造,應該是某人的卧室吧。只不過,房內的一切都比正常尺寸要小上一半——西面靠牆處,一張刷成灰藍色的木床上一條灰藍色格紋的棉被疊成了豆腐塊狀,上面放着一個灰藍色的方形枕頭,緊挨着木床的是一張同色的床頭櫃,櫃上放着一盞有着灰藍色帆布燈罩的小臺燈與幾個灰藍色的陶瓷相框,東面的牆壁上有一扇灰藍色邊框的方格窗戶,窗戶擦得十分幹淨,窗旁挂着灰藍色的棉麻窗簾,而那窗下以标準的45度斜角擺着一張灰藍色的搖椅,搖椅旁是一個灰藍色的木質書櫃,上面整齊地碼着書,書上的封皮都被換成了同樣的灰藍色。而在那躺椅和小床中間,則鋪着一塊毛絨絨的灰藍色的圓形小地毯……

灰藍色撲面而來,充斥着我的眼眶,讓我多少有些郁悶。

“灰藍色……灰藍色……這卧室主人究竟是有多麽鐘愛灰藍色。歐不……竟然連這牆紙也是灰藍色……我感覺我的大腦都快變成灰藍色了!”

太過單一的顏色讓我感覺有些窒息,就好像是将自己的腦子摁入了那茫茫大海之中。

“這卧室的主人一定是個處女座吧?所有的東西都整理得如此整齊,連顏色也是驚人地統一。除了強迫症患者,正常人應該不會做出這樣的布置。”

我輕輕伸出指頭,小心翼翼地摸了摸書櫃和地毯,沒有沾染一絲塵埃,這讓我更加确信了心中的猜測。

“真好奇,這卧室的主人究竟是什麽模樣。”我暗想,“會不會是我家雲朵呢?”

我的腦海中浮現出平日裏伺候雲朵吃飯起居的場景——腦海中的雲朵小主子溫柔地向我“喵喵”一叫,我便忙不疊地為她送來貓糧、整理小窩。

“雖然雲朵也算愛幹淨的……可是打掃衛生這事它好像從不過問……更何況,她對灰藍色沒有多少執念。”

我無奈地撇了撇嘴,打消了這個不切實際的設想。我的目光落到了床頭櫃上的相框。

“這裏面擺的,應該就是這卧室主人的相片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