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老鄧頭端過來的東西是一盆紅得幾乎發黑的液體, 都不用問,斐時就知道那是什麽。濃烈而腥甜的味道充斥了整個房間,讓人的胃酸止不住上湧, 燒灼着食道。然而詭異的是, 這麽濃烈的味道,竟然絲毫沒有壓過飄蕩在房間裏的淡雅的檀香味。
甚至, 檀香在血腥味的襯托之下, 變得越發濃郁,張牙舞爪地霸占了整個房間。
斐時回頭望去,覆蓋在山神像臉上的那層薄紗, 無風自動。
“這是午飯?看上去好像有點太新鮮了。”湯圓故作輕松, 然而顫抖的聲線已經出賣了她。
“我們怎麽配以此為食?”鄧五德唇角扯出一抹譏諷般的笑意, 只是很快就被善意的笑容所取代,“這是給山神的供奉。我們每日三次要與山神一同進食。”他解釋道。
“對了爸, 給客人們的午飯也準備好了吧?”
老鄧頭把銅盆放在山神像面前,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點了點頭。
“還是別了吧!我們——”湯圓立刻想要拒絕。
“我們當然會留下。”斐時客氣的笑容叫人挑不出一點錯漏,湯圓沒有想到她居然一口應下, 沒講完的話憋在胸口,好險沒有被自己嗆到。。
“不過……要是勞煩你們單獨煮, 我們也過意不去,大家一起簡單對付一口就可以了。”斐時說。
鄧五德呵呵笑起來, 連聲說道:“當然、當然。”
湯圓聽完這句話,才拍拍自己的胸口,長舒一口氣。
程序輕輕嘀咕了一句什麽, 沒再說話,只是側過身子, 望向窗外的雪地。他又把圍巾往上拉了拉,遮住大半張臉。
這頓午飯衆人都是食不知味,程序始終朝着門外,也不知道在看些什麽。湯圓被血腥味包圍着,有一種自己也幾乎要被染上這股味道的錯覺,越發覺得惡心。
倒是斐時,湯圓還以為她是那種一天一杯冰美式,整天皺着眉對着光屏點點戳戳的精英人士,誰知道一上桌就全變了,簡直就是酒桌上的交際花。不僅和兩個NPC談笑風生到連嚴肅的老鄧頭都不再吝惜他的笑容,甚至當鄧五德興致起來,随手掏出一瓶白酒之後,她還能跟他們推杯換盞,簡直就是個酒桌好手。
趁着NPC的目光都被斐時吸引的時候,湯圓傾身拍拍程序的肩膀:“你女朋友——”
程序驚恐地看了她一眼,随後又像被針紮到一般迅速把頭扭了回去。
“我是說你姐,她是不是和NPC太好了一點?”湯圓咋舌,“我還以為她剛剛不喝茶是察覺到裏面有問題呢……”
程序用圍巾蒙住自己的半張臉,搖了搖頭,擺明了不想和她說話。
“……不說就不說呗。”湯圓有些讪讪地回頭。
這一次,她終于注意到斐時的碗裏只有一點點淺淡的油漬印記,仔細想想确實是這樣,她全程都在忙着抛出話題、巧妙地吹捧,動筷子的次數屈指可數。
但斐時喝了很多酒,只是連和她對飲的鄧五德都因為酒精的作用臉色泛紅,眼白充血時,斐時還是巍然不動,甚至有準備撸起袖子整瓶灌的兆頭。
“不能、嗝——不能再喝了,”鄧五德擺擺手,五指擋住自己的酒杯,“還有、還有事情要做。”
“什麽事比喝酒還重要啊,”斐時抱怨着,“很重要嗎?”
“當然、當然重要——”鄧五德砸吧兩下嘴,像一條落水的狗一樣粗魯地甩了甩頭,試圖讓自己的頭腦清晰一點,“我和你說、這嗝——本來不該給你們看見的。”
“但是你們都很聽話,”他的眼神已經迷蒙了,“非常非常聽話——”
話音未落,鄧五德的頭就垂進了自己的臂彎,愉快地打起呼嚕來。
老鄧頭的眼神也有點渙散了,但腳步還是很穩當。只見他走到神像前,略微拜了一下,雙手捧起銅盆高舉至神像的頭頂——把那盆血當頭淋下。
烏黑的神像瞬間被淋漓的鮮血覆蓋。
但那濃稠的血液竟然沒有順着神像滴落到地上,而是緩緩地、緩緩地消失了。就像是……被神像吸收了一般。
與此同時,空間中的檀香味變得更加濃郁。
做完這一切的老鄧頭就像被空氣牆卡住了一樣,不再動彈。
直到斐時問他:“一日三餐,都是這樣?”
老鄧頭突然暴躁起來:“問這麽多幹什麽?滾!都給我滾!帶上你們的東西一起滾!”
問到自己想要的情報的斐時,忙不疊拉上其他兩人把自己“掃地出門”。
“居然真的有什麽山神……”走在路上,湯圓忍不住沖另外兩人倒苦水,“你說這些NPC也是的,供奉就供奉,不能供奉點好的給他們的神享用嗎?”
“那應該是……山神的要求吧。”斐時說。
“什麽意思?”
“我們今天沒吃到葷菜。”
湯圓哼哼唧唧:“我看他們也拿不出葷菜,我都看過了,雞鴨鵝啥的都沒有。”
“是啊,沒有。”斐時把兩只手舉到唇邊哈氣,“所以那些血是從哪來的呢?”
“我、我——”湯圓只覺得一股寒氣從腳底往上冒,“我去!他是用自己的血?!這不行的吧,這也太瘋狂了!什麽樣的神才會向信徒索要這種貢品啊?”
“我早就覺得不對,彭超的死一定是和那個什麽狗屁山神有關!”湯圓斬釘截鐵道。說完她才意識到身邊的兩個人不太對勁。
程序半扶住斐時,眉宇間也染上了罕見的焦慮:“我們快點回去!”
“你怎麽了,”湯圓伸手去摸斐時的額頭,被宛如冰塊一般的溫度吓了一跳,“你怎麽這麽冷啊?酒有問題?”
斐時站在寒風t裏冷得直打哆嗦,原本就淡的唇色更加蒼白,看上去似乎随時都會暈倒:“不是酒,衣服的吸水性蠻好的……”
湯圓終于明白過來斐時身上那股刺鼻的酒味是從哪裏來的:“你把酒全部弄到身上了?不是!要不要這麽拼啊?!”
“不把他們灌醉了……他們也,不會讓我們看到……”斐時拒絕了湯圓想要脫下外套給她的舉動,這種時候她竟然還有心思能夠笑得出來,“呵呵,真是很有意思的場景……”
“別說了!”程序打斷了她。
斐時微微一愣,因為程序陡然沉下了臉。平心而論,程序長得也不是和藹可親的樣子,個子又高,一但顯露出近似于憤怒的神态還是挺能唬人的。
斐時還以為他會遵循那個“善解人意的好弟弟”人設到最後。
程序深吸一口氣:“……我們快點回去,回去就洗澡。”他催促着斐時。
斐時:就這?
還當他終于忍不住要出手了,真是浪費感情。斐時憂傷地嘆了口氣。
“不急。”斐時說着四下打量了一下,突然伸手推開了最近一戶人家的家門。
“卧槽你怎麽——”湯圓先是被她堪稱粗魯的動作吓了一大跳,等看清了屋子裏的場景後又倒吸了一口涼氣。
鮮血順着村民細瘦的胳膊流淌下來,滴落到神像的身上,一瞬間就消失得無影無蹤。空氣中彌漫着一股熟悉的,鮮血與檀香混合的,引人作嘔的甜膩香氣。
村人似乎還有些不滿足,他甚至還用手強行掰開自己的傷口,讓鮮血流得更多更猛。那沾了血的掌心也不斷在神像身上留下一個有一個的血手印。
血沫四濺。
“你們、你們——你們居然敢打斷這神聖的時刻——你們這些——”儀式被打斷的村人神情都有些癫狂,揮舞着手中鏽跡斑斑的小刀,向他們靠近。
“對不起,走錯了。”斐時“砰”地一下甩上門。
在幾聲短暫的,如同發洩般的喊聲之後,眼前的屋子又重回平靜,只有不詳的“滴答、滴答”聲,不斷傳進他們的耳朵。
“好像……沒事了?”
“好,”斐時點點頭,“下一個。”
*
事實正如斐時所推測的那樣,這座村子上的每一戶人家,都會進行和鄧家一樣的儀式。區別之處僅在于,他們沒有像老鄧頭那樣躲起來偷偷放血。甚至在斐時推門進去的時候,有幾個人正好把刀架上手腕,而他們的手臂上縱橫交錯的,全部都是刀傷。
臨近他們的小樓,湯圓不由自主地加快了腳步,她已經等不及要把今天在村子裏的見聞告訴餃子了。然而——
“為什麽燈又亮了?”湯圓錯愕地叫道,“不會吧?”她不确定地回頭,向斐時投來征詢的目光,“是不是——”
“他們沒事。”斐時搖搖頭,她沒有收到小二的警報,這就足以說明小樓裏的兩人仍然是安全的。
“彭超”沒有傷害他們。
但是,電燈的亮起和熄滅并不是什麽巧合……
雖然不知道斐時憑什麽這麽篤定餃子沒事,湯圓還是結結實實松了一口氣,拖着斐時就往小樓裏沖:“你也快點,不是急着洗澡換衣服的嗎?”
“我也想,”斐時幽幽的嘆息聲傳來,“但我已經沒力氣了。”
湯圓:你和我走的不是同一條路?
三人走進灑滿明亮燈光的門廳,就看見了坐在大廳裏的餃子,手腳俱在,五官健全,完全是原裝的。然而整個人的表情都呆呆的,眼神凝滞,好像看到了什麽不可思議的東西。
斐時順着她的視線看過去,是通往屋後的那扇門。
“彭超幹什麽了?”她問。
餃子“啊”了一下看向他們,眼神卻還是有點飄忽,被湯圓拍了一下肩膀才有了焦點。
“彭超他……出門了。”
“什麽叫、出門了?”湯圓頭皮有點發麻。
“就是他剛剛、從樓梯下來,然後打開了後門,躺回了那個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