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斐時挺想一躍而起的, 但身體素質又限制了她的能力。

“姐姐……?”t程序揉着眼睛從沙發上坐起來,“怎麽了?”

斐時沒顧得上理他,直接走到門邊拉開了房門。

其他房間已經熄燈了, 整棟樓漆黑一片, 只有這個房間的燈光灑落在外面的走道上,也照亮了地下那一串濕淋淋的腳印, 一直延伸到走廊的深處。

“別看啦……我們回去睡覺好不好?”程序從背後貼過來, 抓住了斐時還按在門板上的手,斐時能夠感受到那股緩緩滲過來的陰冷。

他洗完澡出來的時候,身上也是這樣, 一點熱氣都沒有。

“能不能不要走……”程序的聲音很奇怪, 似乎有點哽咽, 斐時的腳步下意識停頓了一下。明亮的燈光下他慢慢仰起頭,眼眶微紅, 帶着濕意。

“姐姐,別走。只留我一個人……很害怕……”程序抽了抽鼻子, 似乎傷心欲絕,他的肢體動作告訴斐時, 下一步他就要跪在地上抱住她的腿,哀求她不要離開自己。

斐時瞄了眼光屏, 撥開程序的手:“我得去看一下,馬上回來。”

“至于你……”斐時瞟了他一眼, 下達了睡醒之後的第一個命令,“你去把其他人叫醒……這樣,你就不是一個人了。”

*

斐時追着腳印來到了走廊的盡頭, 眼前已經沒有路了,四周黑洞洞的一片, 斐時伸手出去摸,只摸到冰冷的牆壁,找不到開電燈的按鈕。

只有小二閃爍着血紅色的光芒。

時間正在一分一秒地流逝,光屏上的倒計時已經進入了最後的時刻。

30秒。

彭超是肉體凡胎,絕對不可能憑空消失,他一定是在這裏出了什麽事。

25秒。

即使是失敗,EN也不敢把玩家的虛拟“屍/體”毀屍滅跡,一定還在這附近。

20秒。

身後陸續傳來了開關門的聲音,淩亂的腳步聲正在迅速向她靠近。

15秒!

要沒時間了!快想想,快想想他的屍體會在哪裏!

10秒!

寒風把雪花吹到了她的左臉上。

走廊上的風……

是玻璃、玻璃幕牆!

“她要跳樓嗎?!”

湯圓的驚呼和玻璃碎裂的聲音同時在上方響起,斐時摔進了松軟的雪地裏。

四面八方的白雪向她湧來。

5秒!

“開燈。”

不知道是誰的聲音忽然響起。

燈光撕裂了寂靜的黑夜,二樓燈火通明,暖黃色的燈光照亮了雪地,也照亮了俯卧在雪地裏的身影。

——是那個矮個子。

斐時撲過去,觸摸到了矮個子的身體,冰冷的、已經僵硬的身體。

0——

光屏立刻轉為幽深的藍色,一個綠點随之轉為紅色。

[彭超回收完成]

光屏顯示道。

斐時重重地呼出一口氣,向後仰面倒進了雪地裏,腎上腺素的效果一過,過度運動的小腿就有點忍不住打起了哆嗦。刺骨的寒風在她的呼吸道裏肆虐,肺部火辣辣地疼痛着。

——極限跑酷果然不是人人都能玩的。

“我們只能嘗試一下。”納爾特說過,“但我們最多只能瞞過Eterna五分鐘。五分鐘之後,你的行為就會完全暴露在Eterna的眼前。到時候會怎麽樣,誰都不知道……”

EN是完全由AI主持人Eterna獨立運算制造而成的游戲,副本、NPC、景色……都是由Eterna所創造的,可以說Eterna就是整個EN中萬千副本世界唯一的創世神。

EN實現全息的辦法其實很簡單,就是把玩家的腦電波轉錄為數據,再把玩家數據導入名為副本的大數據團中。登出即為重新把數據轉回腦電波的過程。

失敗玩家無法登出的原因也很簡單,斐時聽完EN的描述就懂了。

——Eterna打斷了數據轉回腦電波這一進程,強行截住回流的玩家數據,直接将其投入下一個副本中。

就像本該從入海口一躍入海的小魚,忽然被網罩兜住,一把扔回源頭。

玩家一旦進入了EN中,本質就與NPC并沒有區別,同樣在Eterna這一位唯一神的管轄之下。

據稱Eterna是目前世界上最強大的AI,Relive曾經試圖從外部介入,強制修改一部分的指令代碼,只是剛接一上Eterna的後臺,幾百個技術人員的終端被同時燒毀。

想要強行違背Eterna的行為準則,從概率學上來說是百分之百不可能的。但什麽人都可能會對它犯怵,唯獨斐時不會,小二的本質和Eterna相同,沒道理Eterna能做的事小二做不了。

于是斐時提出了這個設想,同時也要求Relive的技術人員幫她暫時屏蔽Eterna,讓它感知不到這個副本中發生了什麽。

但Eterna對每個副本的掌控力大得可怕,即使是在同時運行數百個的副本的情況下,也只有五分鐘的時間留給她進行操作。

而事實也證明了她的正确性。

陰雲密布的天空中,雪花紛紛而下。斐時翻身坐起,伸出兩根手指按住肌肉,才壓下唇邊的笑容。

她走上前去,抓住彭超的肩膀把他翻了個面。

不,那應該說是彭超遺留在這個副本中的痕跡,真正的彭超會在通關這個副本時被她一起帶出去。

彭超的嘴大張着,口腔裏塞滿了雪花。他的眼睛也睜大了,擴散的瞳孔不再閃爍光芒,像是兩口黑洞洞的井。

臉上還殘留着一點恰到好處的驚恐和疑惑。

站在二樓的三個人這才意識到發生了什麽,湯圓和餃子的心理素質還不錯,已經轉身準備下樓,看起來甚至有點隐隐的興奮。

倒是高個子還站在二樓,雙手貼在斐時跳下來時撞碎的那片玻璃上,木愣愣的,一動也不動。

“他、他死了嗎?”高個子吞了口口水。

斐時剛想說話,眼前整棟小樓的燈光猛地閃了閃,随後天地之間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

心髒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攥緊了,斐時只能聽見心髒不斷泵出血液,血液沖擊着耳膜的聲音。

“卧槽!”湯圓摔倒的聲音從很遙遠的地方傳過來。

有什麽冰冷的東西貼上了她的手腕,斐時立刻想到了還躺在她腳邊的彭超,下意識就要甩開。

“是我,姐姐。”另一只手攥住了斐時的上臂,程序用上了一點力氣,沉甸甸的感覺喚回了她的理智。柔軟的織物擦過她的側臉,是程序戴的圍巾。她回頭望去,程序的眼睛在長長的睫毛後閃爍着憂郁的光彩。

——她不是一個人。

不是一個人站在黑暗裏。

斐時忽然就不抖了。

“這也太黑了……你手機呢?快點打開。”

“掉雪裏了,還在找。”

湯圓和餃子交談的聲音傳來,原來她們兩個離她也這麽近。

“我沒事了。”斐時動了動,程序很乖覺地放開了抓着她的手。

斐時松了口氣:“謝謝……”

斐時側過頭去狐疑地看了他一眼。程序是沒再抓着她了,他現在……直接扶住了她。

“雪地好滑……你會摔倒的……”

程序看上去瘦瘦長長的一條,有點營養不良的意思,沒想到力氣居然挺大的。斐時掰了兩下沒掰開,也就非常幹脆地把全身重量都壓在程序身上。

餃子還在摸索雪地,她已經跪在了雪地裏,幹燥的雪花在她的手下發出沙沙的聲音。雖然那陣應激反應已經過去了,但誰知道黑暗中潛藏着什麽東西。

斐時邁開腳步,一步踩進了松軟的雪地裏。

什麽都沒有。

斐時低頭,彭超本來應該在她的腳邊的。

但現在,那裏什麽也沒有。

連同被他壓出的雪坑都消失了。

“啊,在這裏。”餃子驚喜地說,下一秒手機屏幕的光芒照亮了銀白色的雪地。

“你踩着他幹什麽?”餃子詫異地晃了晃手機。

湯圓目露驚恐之色:“看不出來你還喜歡虐/屍……”

斐時沒有把腳從彭超身上挪開,反而又用力碾了碾,梆硬,像老冰棍。

“我剛剛踩在腳底下的還是雪。”斐時說。

湯圓蹦跶着向後退,因為摔傷動作顯得有點滑稽:“不是,我沒聽錯吧?!你是說手機亮之前,他不在這裏?”

她和餃子對視一眼:“爆點!”

“還有更勁爆的,要不要聽?”斐時問。

“快說快說!”湯圓又掏出了錄音筆。

“這裏,沒有電纜。”

*

“電纜是個什麽東西啊?”湯圓滿臉迷茫。

斐時一聽這話就知道她們是中心城t區的人。

“就是舊時代的時候供電用的……”斐時停了兩秒,又解釋,“電是舊時代的能源,現在邊遠地區還在使用。”

“對哦,這裏看着就不像有電磁能和潮汐能的樣子。”湯圓點了點頭,以示她聽懂了,“所以這棟房子本來就是沒有燈的。現在算是什麽?去僞存真?”

“應該說是‘返璞歸真’吧?”餃子吐槽着湯圓的用詞,手卻沒有停,一直刷刷地往小本子上記錄。

“如果說……沒有能源也能亮燈的話……”湯圓咽了一口唾沫,表情有點僵硬,“那是什麽讓它亮的?”

斐時暫時還沒打算讓她們知道那些身影的事:“不知道……憑我們的一身正氣吧。”

她們從沒有開火痕跡的廚房裏翻出來一打蠟燭,和餃子的手機放在一起,勉強照亮了客廳的一個角落。

彭超的屍體她們沒有處理,就地掩埋缺少工具和勞動力,拖回房子又覺得心裏毛毛的。

最後只好把他一個人留在那裏,反正雪夠大,明天早上就被蓋住看不見了。

程序仍舊坐在沙發上一言不發,湯圓她們和他不熟,也有點畏懼他身上那種“拒人于千裏之外”的氣質,幹脆就沒把話題往他身上引。

“先別管那個,現在最關鍵的問題應該是那個男人為什麽會死對吧?”餃子“啪嗒啪嗒”按了兩下原子筆,抿緊的唇周顯出微微的皺紋。

“觸犯了警告?半夜偷偷出門了?”湯圓推測,“不然他怎麽會跑到那裏去?”

“哦!我知道了——”湯圓恍然大悟,“他出門上露天廁所!”

餃子直接給她來了一個暴栗。

“幹嘛?!”湯圓捂住後腦勺,眼含熱淚,“我推測得很有道理好不好?等一下……”明滅的燭火在她臉上投下陰郁的影子,“如果說出門就會死的話,那我們是不是——”

“今晚已經沒事了,你們可以放心。”衆人擡頭望去,回答湯圓話的是站在樓梯上的高個子,他看起來已經調整好心情了,但臉色還是很蒼白,“這個副本給了我們五天時間,EN至少會放一個人出去,所以一開始不會死那麽多人。”

餃子緩緩皺起了眉:“你說的,放人出去是什麽意思?”

“意思就是,”高個子苦笑了一下,“如果我們在副本裏死亡,就醒不過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