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
平安夜的傍晚時分東京飄了雪,本是尋常的氣象卻趕上了好的時間,哪怕地面變得濕滑也不會讓人煩心,人們總相信這是個好兆頭。
距離晚餐時間正式開始還有十五分鐘,自從上個季度餐廳升了米其林二星,今天的預約差不多兩個月之前就已經全部約滿了,從六人位的家庭聚餐到兩人位的窗邊卡座一個都不剩。
中居聽到正在幫着擺臺的侍者輕聲念叨着,不愧是人均消費四十萬日元的夜景,她回頭望了一眼落地窗外,竟是禁不住笑出了聲,最後一點浪漫細胞也被這生活碾壓得奄奄一息。
KG的餐廳雖說樓層不高卻是視野極佳,尤其是在聖誕季節,東京塔每晚會有一小段時間熄了燈,在展望臺玻璃窗上亮起粉色愛心*,坐在這裏的話能看得很清楚,不然中居不會特地将備注了求婚的客人安排在靠窗的一側,也是離六人位最遠的位置。
畢竟公開場合的求婚驚喜聽起來很夢幻,但對于不知情的被求婚一方也許會是一種變相的道德綁架,她希望能給後者以最大的尊重以及更多的思考空間。
當然了,某種程度上還是方便他們酒店方處理突發情況,這是經驗。
确認了一遍全部的預約名單,中居指着其中一個名字和前廳經理又提醒道:“這桌預約只有一人用餐,近期沒有收到評審員來的消息,不過還是要注意,有意外情況直接聯系我。”說着順手将餐廳前的牌子轉到正在營業中,回身走向員工通道。
按下電梯後彎腰錘了錘小腿,肌肉酸疼的感覺似乎比平時更明顯一些,她已經不記得上一次不在酒店裏過聖誕節的場景了,好像腦海裏只剩下一刻不得閑的後廚和狀況百出的前廳。
“好想吃栗子糖水。”電梯門關上的一刻,中居驀地低頭小聲自言自語。
城市裏的雪像是被燈光湮沒了,落在車窗上還以為是點點星,計程車在酒店門前停下,門童上前開了車門。
穿着駝色大衣的男人禮貌地道謝,提起包裝好的禮品袋向裏走,他留意到大廳裝飾用的竟真的都是玫瑰,不知為何笑了。
“晚上好,請問您預約的姓名是?”前廳經理詢問道。
“尾白。”男人話音剛落,經理停頓了半秒鐘便立刻引導着對方坐在了部長提前預備好的位置上。
他到底是什麽人呢,如果不是評審員又不是食評家,怎麽會在這個時節一個人來米其林餐廳吃晚餐。
琢磨着還是不太放心,中居只在扶手椅上躺了一會兒就下了樓,先站在傳菜口聽負責那張桌子的侍者報告了情況,他說男人沒有提任何出格的要求,前菜、主菜和甜品都按着主廚推薦點了。
這倒是有點奇怪,她探頭看了一眼那張桌子,剛準備讓侍者把雞肉湯送出去,熟悉的背影讓她整個人的動作僵住了,仿佛被定在了原地。
“中居部長?”侍者疑惑地看着她。
“讓我去送吧。”中居只好是努力把自己的笑意都壓下來,但嘴角還是在慢慢上揚,一邊将餐巾挂在手臂上,一邊伸手接過餐盤。
其實這要是換了誰都不算新奇,可她實在料不到北信介也會為了見女朋友而選擇這麽幼稚的驚喜,戀愛真是神奇。
“尾白先生,打擾您了,這是今天的主廚推薦雞肉湯,”中居見他擡起頭便笑得更開了,“我們只選擇秋田縣的比內地雞,配鵝肝、芹菜和山藥,口感很清爽,希望您喜歡。”
介紹菜品的語氣比平時柔和,眼神裏也多了一分勾人。
“謝謝。”視線交彙時北也微笑着點了點頭。
俯身放下盤子,餐巾落了地,中居彎下腰輕聲地在他耳旁說:“九點,等我。”
她的高跟鞋輕輕蹭過褲腳,他的袖口無意間擦過制服窄裙的裙擺,惹得二人心頭一陣發癢。
不認真工作可不太好啊,中居小姐,北在心裏默念。
這可能是她迄今為止度過的最漫長的一個晚餐時段,一邊期待又一邊焦躁,倒是裏面坐着的那位看起來波瀾不驚。
北時不時擡頭朝她這邊看過去,半長的中短發整齊地梳成低矮的發髻,穿着深色卻意外修身的酒店制服,盡管不是往日裏随意而休閑的打扮,此時見到對方悄悄躲開了視線,反而覺得更可愛了。
突然間酒杯落地的聲音,中居的思緒一瞬間回來了一大半,她迅速地給前廳經理指示,然後上前安撫女人的情緒,還好有先見之明把座位安排在這裏,求婚失敗的場景見得多了,今天當然也不算稀奇。
将客人送上車後再回來時,北的那桌已經不見人了,她留意到壓在甜點盤下的紙巾,上面寫着一串數字,一折塞進口袋,她快步躲進員工洗手間,久違的羞澀正慢慢從發紅的臉頰蔓延到全身。
好狡猾的家夥,中居說着責怪意味的話聽着更像是撒嬌。
總算是熬到了下班時間,關上辦公室的門前她摸着桌上的香水瓶猶豫了兩秒,接着在手腕處噴了一下,抹在了耳後。
11層有這麽高嗎,客房走廊有這麽長嗎,她忐忑地加快了腳步,對着房間號擡手敲敲門,開口道:“是我。”
門鎖咔噠一聲,中居尚未接上一句打招呼的話,北便拉過她的手,背靠着玄關的櫃子,兩個人擠在門後,耳廓上感受到的是溫熱的吐息。
木香調把北帶回了第一次在尼崎見面的時候,他想起那個穿着時髦赤着腳踩在田地的她,也想起她說的“請您相信我”,是那個她帶着他們走到了現在。
在唇上落下輕輕一吻又伸手勾住眼前人的脖子,中居歪頭看着他一邊笑一邊問:“北先生,請問需要什麽客房服務呢?”
“需要你。”北蹭了蹭她的鼻尖,低聲說道。
“那麽,請您慢用。”中居再次主動吻上他,深深地仿佛要将整個的自己都烙印在他的心上似的。
隔着電話再多的關心、再多的聊天記錄、再多的不見面沒關系,都會在彼此觸碰的那一秒都化成無,真實的體溫如何能被取代,思念是言語說不盡的東西,而對于戀人而言,那不會是寫作“我想你了”,它會直接寫作“我來見你了”。
相擁的人陷在柔軟的床墊裏,手指沒在發絲間,熱度一點點攀上被昏黃燈光籠罩的肌膚,凝成一滴又一滴晶瑩的汗珠,那呼吸聲是歡愉,那絲絲縷縷交織的是愛。
“聖誕快樂,我愛你。”
“我愛你。”
*聖誕季節時,每晚七點半到八點的時候就能看到熄燈的東京塔上有粉色愛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