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回程的氣氛十分凝固,空氣仿佛變成了固體,讓人不敢大聲喘息。

一直到真田和南裏該下車的時候,幸村才從前座上轉過頭跟他們說了句“到了”。

南裏剛走下車,副駕駛的車窗就被人搖了下來。

她見幸村在裏面對着自己招了招手,她瞄了眼真田,披着毛巾湊了過去。

真田離得遠,自然是幸村和南裏說了些什麽,但是坐在車子裏面的柳就不一樣了。

幸村的聲音雖然刻意壓得低,可因為所處空間的問題,每一個字都被他聽得清清楚楚。

他聽到幸村說:“你別看他現在板着臉,其實這狀态維持不了多久。”

南裏好奇地問:“大概得要多久?”

“你好好跟他道個歉的話,估計下一秒就……”

南裏沒等幸村說完,藏在毛巾裏的手就已經拿出來比了個OK的手勢。

——據她所知,幸村逗真田生氣也不是一次兩次的事了,所以南裏覺得信他沒什麽問題。

柳獨自坐在後座,不禁為真田嘆息。

竟然就這樣被賣了。

南裏跟幸村說了聲再見,直起身子看着車窗緩緩地被重新搖了回去。

車子發動,街道沒多久就又恢複了一片該屬于夜裏的寧靜。

看着車輛消失在街道拐角處,南裏背對着真田坐了會兒心理建設,才轉身緩步走回到了他的身邊。

“那個……弦一郎……”

嘶——

南裏心裏抖了一下,第一次發現自己的聲音能這麽軟。

可盡管如此,真田卻不為所動,顯然這次是真的氣極了。

南裏糾結半晌,伸手抓上真田衣服的下擺,左右搖晃了兩下,硬着頭皮繼續道:“哎呀……這次是我不對,是我考慮得不周到,做事太沖動,總之一切一切都是我不好,你就別生氣了……理我一下,嗯?”

幸村剛才指得道歉是這個意思吧?

“我真的知道錯了——”南裏見真田還是不願意看自己,只好從側邊走到他的正面,直直地望着他的眼睛,說:“你就原諒我這一次好不好?”

真田總算是垂眸看向南裏。

南裏覺得有戲,連忙道:“剛才我下去救人之前給你發消息了,而且她的呼救聲離我不遠。你看,其實——”

“我沒看到消息怎麽辦?突然漲潮了怎麽辦?”真田的眉頭一下子皺得更深了,“不周到、太沖動,你下去之前真的想清楚了嗎?爺爺奶奶,還有伯父伯母,你今天要是出事了,你讓他們怎麽辦?!”

南裏被真田一串的問題吓得愣住了,手下意識就離開了他的衣角:“我——”

真田一想起剛才在海面上看見的場景,瞳孔緊縮了一瞬,臉上的表情也再次變得緊繃:“剛才,如果我沒及時找到你,你或許就跟那個人一起沉下去了,你知道嗎?”

“但我如果不去救她,她可能——”就死了。

真田死死盯着南裏的眼睛:“如果今天你真的出事了,我永遠也不會原諒自己。”

他的聲音低啞,仿佛幹涸的黃土地。

南裏不說話了。

他們兩個說的都是假設,但也都是人命。

南裏想,現在顯然已經不是好好道個歉,就可以讓弦一郎不生氣的問題了。

夜裏的風夾在街道的石牆中間吹拂過來,南裏被吹得又哆嗦了一下。

她忽然有些開始怕了,後怕那種被海水包裹的感覺。

一向能言善辯的她腦子因此宕機了好幾秒,怎麽也想不出接下來自己應該說些什麽。

此時此刻就好像所有的詞彙言語都沒了用處,就連“對不起”都顯得蒼白無力。

之前走進海水時的冰冷又一次從腳底升了上來。

不自覺地,南裏下意識用貝齒咬住下唇,雙手抱着身體,指尖也緊緊地拽着披在肩上的毛巾。

意識到自己的狀态不對勁,南裏連忙低垂下頭,吸了下鼻子,咕哝道:“你……我真的沒事,你早點休息,我先回去了。”

好冷。

身上都是海水的味道。

她想快點回去泡個熱水澡,沖去身上的寒冷和鹹腥,然後躲在房間裏睡上一整天。

南裏轉身邁出昏沉的腳步。

下一秒,她撞進了一片濕漉漉的胸膛。

她被有力的雙臂緊緊抱着,對方就好像怕是她在下一秒消失。

南裏被緊緊箍着,痛得連眉頭都皺了起來,但她忍了一會兒,最後只是伸出手拍了拍真田的後背,輕聲道:“我沒事,沒事了啊。”

“下次別這樣了。”

“嗯。”南裏乖乖地點了點頭,手依舊有節奏地拍着,安撫對方。

被這麽抱着,突然也就沒那麽冷了。

南裏整顆心放下來,說:“對不起,這次是我讓你擔心了。”

“我剛才……也對不起,我太着急了。”

“嗯,沒事,我知道。”

“我——”

“好啦。”南裏拽着毛巾往真田的頭上撸了兩下,“回去洗個澡吧,嗯?你看你衣服還都濕着呢。”

“嗯。”

南裏看着真田現在的這副模樣,忽然覺得幸村說得好像也是有點道理。

他有點像是她養在中國家裏的那只德牧,看着很不好惹,其實都是外在的僞裝。

南裏推門打算走進院子的時候,忽然聽到後面的真田說:“我好像比自己想象中要更加在意你一些。”

南裏聽了,笑着回過頭:“那不是再好不過了嗎?”

“可我剛才那樣,我怕你……”真田郁悶地将頭撇到了一邊去,“我怕你不會喜歡。”

南裏憋了好久,沒忍住笑出了聲。

她忽然又折回去,踮起腳尖,将嘴唇湊到了真田的側臉處。

溫熱的觸感停留在臉上片刻,南裏随即正視着真田的眼睛,認真地說:“放一百個心吧,你擔心我的樣子,我可喜歡了。”

真田看見南裏那雙如黑色琉璃一般的雙眸仿佛閃着星光。

或許那次暑假分別的時候,她也是這樣看着自己的,只是當時的他沒敢探析。

南裏擡手揉了揉真田的臉頰,說:“好啦,回去吧,周一見。”

真田有些羞赧地撤出了南裏的揉搓,慌忙退了半步,狼狽應道:“周一見。”

這是他第一次走得比南裏快一步。

南裏看着真田宅緊閉的院門,笑得差點直不起腰。

那天回家之後,南裏立馬就沖了把熱水澡,并且在浴缸裏泡了足足有半小時的時間用以驅除寒氣。

可不幸的是,她終究還是沒能避免發燒,并且整整燒了一天。

倒是真田,依舊身強體壯,完全不見絲毫影響。

周一的下午,南裏睜開眼,一臉迷茫地看向正坐在自己書桌那邊的某人,咳嗽着撐着床坐了起來。

她手抵着嗓子,聲音沙啞地問道:“你怎麽在這啊……”

“幫你抄今天的課堂筆記。”真田轉過身,見南裏臉上還帶着嫣紅,皺眉放下了筆,走到床邊,用手背探了下南裏腦袋上的溫度,“好像還有點低燒。”

“嗯……中午量的時候還是37.9。”

南裏覺得自己連燒兩天,腦子都快給燒短路了。

不過值得慶幸的是,真田并沒有把前天的事情告訴爺爺奶奶,不然真的就亂了套了。

南裏接過真田遞過來的水杯,喝了兩口潤了潤嗓子,然後一臉難受地問:“唔……弦一郎,我要是燒傻了……你還會喜歡我嗎?”

這問題讓真田接過水杯的時候差點把裏面的水給灑了。

他将水杯放在床頭櫃,把人重新扶着躺平在床上,無奈地說:“你別胡思亂想。”

“那你還喜歡我嗎?”

此刻的南裏有點鑽牛角尖,并且看起來大有真田不回答她,她就哭給他看的架勢。

有些招架不住的真田:“……”

他知道南裏一向要強,就算生病也不可能輕易哭出來,但即使是知道,他還是有點那她沒辦法。、

半晌之後,他将南裏身上的被子掖好,順着道:“喜歡。”

“啊……喜歡。”

南裏傻笑了兩下,臉上也不知是發燒還是怎麽的,紅暈越發明顯。

真田直覺不對勁,用酒精棉花擦拭了一□□溫計,遞到了南裏的嘴邊,說:“再量一次吧。”

南裏推開,頭撇到了另一邊:“不要。”

“那就去醫院。”

“……”

南裏最讨厭去醫院了。

因為小時候去醫院,醫生給她打針的時候總是巨疼。

于是她将頭轉回去,乖乖地張開了嘴,含住了真田塞進來的體溫計。

過了五分鐘,真田将體溫計重新拿出來。

38.1℃

溫度又升上去了。

真田快步走到南裏的衣櫥那邊,随手拿出一件可以避風的外套,不由分地遞到了她面前:“去醫院,熱度一直消不下去對身體不好。”

南裏生病的時候情緒起伏很大。

她看着外套,一下子就委屈上了:“你怎麽騙人啊?剛才不是說量了溫度就不用去醫院了嗎?”

真田語氣生硬:“我沒說。”

“你騙人。”

“只是帶你挂個水。”

“……真的?不打針?”

原來她怕的是這個。

真田臉上緩和了些,應:“嗯。”

“……那好吧。”

而真田不知道的是,這兩天南裏的爺爺奶奶不知道勸她去醫院勸了多少回,可她就是不聽,寧願待在被窩裏硬熬着。

于是——

目送真田帶南裏上出租車的時候,南裏爺爺的胡子都要被氣歪了。

他差點就沖到隔壁去質問真田老爺子,他孫子給自己孫女灌了什麽迷魂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