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選擇落荒而逃的南裏在衛生間洗了把臉,龜殼了好久才鼓起勇氣重新走了出去。

拾着沙灘旁的臺階往下走,南裏用手輕輕拍着此時還滴着水的臉頰。

她在試圖用這種辦法強迫自己冷靜一些。

月光下,海浪拍打在岸上,白色的浪花在沙灘上層層堆疊。

懊惱的南裏一路聽着海浪湧起的聲音,心跳總算是緩和了些。

再磨蹭下去估計得讓人擔心了。

啧。

大不了就說站起來的時候沒控制好角度,不小心碰到了嘛……而且只是嘴唇碰臉頰,誰小時候還沒這樣親過人啊?

……

天——我為什麽還給自己找起借口來了?

南裏雙手扶住自己的額頭,并且覺得自己無藥可救。

帶着這種複雜糾結的心情,南裏沿着岸邊行走的步子時快時慢,有時候甚至會懊惱地停下來踢一腳沙子。

這麽一停一頓地走着,不知道是從哪一秒開始,海風聲中隐隐約約地混入了忽遠忽近的人聲。

随着聲音越發清晰,不再像是幻聽,南裏終于停下了腳步,轉而看向此時已經漆黑一片的海面。

對于海洋這片陸地外的區域,南裏總是抱着好奇卻又恐懼的矛盾心理。

這也是她從未主動接近過這裏的原因,盡管她覺得白天的海面是真的很好看。

但她從潛意識內認為,晚上的海面和白天判若兩人,尤其是這種時候。

海面之下代表着廣闊、未知、幽暗、窒息。

南裏有些無措地看了眼這時候還在只是小點的真田等人。

她甚至在腦子裏高速計算如果現在跑回去讓真田他們來救人,是不是還來得及。

她慌亂地掏出手機往熟悉的號碼發了一段文字,腦子裏不時地蹦出問題。

那人在海裏泡了多久?現在的身體狀況如何?一會兒如果被海水沖不見了怎麽辦?

腦子裏想着這些,信息已經被發了出去。

南裏利落地脫掉自己身上的外套,将它和手機一起放在了沙灘上。

她之前沒學過游泳,不過既然還聽得見那個人的聲音,就說明那人距離自己并不是很遠。

今天是晴天,短時間內漲潮不會太多。

下一秒,南裏只穿了襪子的腳就踏進了白色的浪花。

夏夜裏,海水卻涼得刺骨,冷得她一哆嗦。

“哎——!小、嗝——小姑娘你、你幹嘛?大、大半夜的,想……想不開啊?”

南裏往後面看了一眼,是個拎着酒瓶的大哥。

遠處,那人還在求救,聲音變得越發微弱。

“去前面求救,說有人落水!”南裏厲聲喊完,循着聲音往前方走去。

真田感受到了褲子口袋中手機的震動,才終于恍過神來。

他看了眼已經被自己撒了滿滿一層胡椒面的扇貝,終于舍得将手上的調料瓶放下。

用鐵鉗夾起扇貝抖了兩下,多餘的胡椒面全都進了炭火。

油和水混合在一起,落入炭火時發出“滋”的響聲。

“你不覺得南裏姐離開的時間有些長嗎?我去過衛生間,照理說這點時間能走兩個來回了。”

真田聽幸村這麽說,掏出手機看了眼時間,同時也看到了那則從南裏那發來的未讀信息。

的确,她這趟已經去了要有十多分鐘了。

想起剛才的事情,真田一邊打開短信,一邊在心裏猜南裏可能是自己不願意回來,于是道:“那我去找找她。”

話音剛落,一個陌生的聲線忽然插|進衆人吵鬧的嬉笑聲中。

“哎!你、你們——”

“那邊有人要自殺,你們、你們快去看看!”

在這裏自殺……

等下,自殺?

已經讀完信息的真田将手裏的鐵鉗往鐵架上一扔,等不及網球部的其他人反應過來,他人已經到了幾米開外。

“嗯?怎麽了?”丸井納悶,“自殺的又不是南……”

他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不會真是南裏姐吧?”

在場的人這會兒總算是意識到情況不對,也紛紛往那醉酒男人來的方向跑去。

一行人陸續趕到的時候,真田已經脫了鞋,打算進海裏救人了。

看到這個場景,幸村板起了臉,一把拉住了他:“胡鬧,你知道人在哪裏嗎?”

“她的衣服和鞋子在這!”真田一把揮開幸村的手,随即冷靜了些,說:“放心,我水性還不錯,你們現在就叫救護車和警察,快!”

南裏看到人的時候,刺骨的海水已經漫過了她的腰。

她眯着眼,看到前面仿佛有個手臂的黑色輪廓。

“救——救我!”那人顯然也看見了南裏,精神總算又恢複了些,大喊道:“我被海草纏住了!”

是個女生。

南裏不敢盲目向前,大聲問:“你還能往我這靠近一點嗎?”

“不、不行,海草纏得太緊了!”

這就難辦了……

前方是一片黑暗。

南裏單單是望着,幻想出來的窒息感就已經哽在了喉頭。

“救、救我——”

南裏心裏一發狠,硬是抵着浪又往前邁出了幾步。

所幸,在離那人還有兩三米的時候,海水才到她的胸部。

在距離縮短到快到一米的時候,南裏将手盡力遞過去:“你把手給我,我拉你過來。”

“海草……不行——”對方的聲音已經沒有剛才那麽響了。

南裏也知道再這樣下去不行。

她做了幾秒的心理建設,深吸一口氣,一頭紮進了海水。

海面之下一片漆黑,剛被沙子刺激過的眼睛此刻一陣陣地刺痛着。

在這樣的情況下,南裏也不知道自己是哪兒來的勇氣往前蹬了一腳,來到了那個女生的身邊。

五秒——

只要把海草解開就好了。

南裏用手将女生的身體往上推,借着反作用力的支撐将自己往下壓,然後用指尖在水中來回摸索。

十秒——

南裏努力地睜着雙眼,在模糊的輪廓中總算是找到了海草的位置。

十五秒……

真田找到南裏和那個溺水女生的時候才花了半分鐘的時間,正好就是南裏憋氣的極限。

他不知道自己以什麽心情沖過去的,只知道一切都發生得那麽快。

從他把南裏托起來,到扯斷海草,再是把兩人一人一手帶回沙灘上,共計用時不過三分鐘。

這是柳後來對他說的。

上岸的時候,因為在海水裏面泡了許久,南裏渾身忍不住地哆嗦,再加之剛被真田拖出海面的時候嗆了兩口水,她到現在還在止不住地咳嗽着。

喉嚨發疼地期間,南裏感覺到一件幹燥的外套被披在了頭上。

她勉強直起腰擡眼向上看去,只見真田他冷着臉看着自己,嘴巴裏就只幹巴巴地吐出了兩個字:“披上。”

嗯……

他生氣了。

南裏摸了摸鼻子,身上因為寒氣的原因又抖了一下,并因此收到了來自幸村的冷言冷語:“南裏姐你不會游泳還想着救人,是打算舍己為人?英勇就義?”

“……抱歉啊,讓你們擔心了。”

幸村精市!

我都知道錯了,看在弦一郎還氣在頭上,你這倒黴家夥就不能少說一句?

南裏怒瞪向幸村,眼裏是滿滿的控訴。

但因為注意到幸村的臉色也不好,南裏這才沒像平時那樣對嗆回去。

她清楚自己剛才太魯莽了,但她當時是真的很害怕一個人的生命就因為她一時的猶豫然後消失了。

那她會自責一輩子。

礙于南裏和真田全身上下都濕噠噠的,大家被這一鬧騰也都沒了胃口,于是難得一次的燒烤派對就以這麽刺激的結局匆匆畫下了句號。

至于那個被救上岸的女人,可能是因為驚慌過度,意識一直昏迷着,幾分鐘後直接被柳生叫來的救護車給送去了就近的醫院。

柳生和仁王為此也不得不跟着去了醫院一趟——因為那人身上竟然沒有一點能證明自己身份的東西,且一會兒警察在醫院進行詢問的時候,他們還要負責代替真田以及南裏供述一下筆錄。

看着救護車呼嘯着漸行漸遠,幸村板起來的臉色才終于有了些緩和的跡象。

“文太,你陪着桑原把東西還回去吧,帶我們謝謝叔叔。”

“至于其他人,我剛才已經叫司機過來了,一會兒應該就到了,你們直接坐我車回去。”

幸村将所有人一一安排好以後,視線轉向将手插在褲子口袋、一言不發的真田,一時也不知道該繼續說些什麽了。

這家夥心情不好的時候,論誰想要調節氣氛都是無用功,哪怕那個人是他。

幸村無奈地和柳對望一眼,背靠着欄杆,在漫長的等待中選擇安靜地充當空氣人。

好在司機行動迅速,沒多久就到了。

按照幸村的吩咐,他還特地帶來了兩條特大號毛巾。

“南裏姐,擦一下吧,頭發都還在滴水。”幸村将毛巾遞過去。

“謝——阿嚏!”

南裏揉了揉鼻子,然後才轉回因為打噴嚏而偏過的頭,“謝謝你啊。”

接過柔軟舒服的毛巾,南裏裹着它,像個粽子似的跟着真田坐進了車子的後座。

她一邊擦着頭發,一邊慶幸地想,幸虧自己的頭發已經剪短了,不然幸村家這輛車估計後座得全是水。

她借着擦頭發的間隙,偷偷看了眼冷着臉的真田。

……這小包子好像被自己氣得不輕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