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沒有人發出聲音, 斐時冷冷地看着他扯了扯衣領,又松開衣袖的扣子,周身的氣質也為之一改。

“不用這麽瞪着我吧。”愛德華的表情完全變了, 原本優雅而矜持的笑容扭曲得邪恣而放蕩, “之前的幾天你不也是用着那條柔軟的舌頭,輕而易舉地殺了人嗎?”

“就是可惜。”他微微睜大了雙眼, 叉腰搖頭, 宛如孩童一般,現出一副無辜而震驚的表情,“明明我都說了想親手殺了那個女人的, 最後還是讓她自殺了。”

“你、你神經病啊······”周婷縮在斐時身後, 即使知道愛德華是和自己一樣的玩家, 她還是被他的舉動吓得瑟瑟發抖,“這個游戲不是這樣玩的。”

“哦, 對了。游戲······”愛德華用槍柄抵住額頭,“不過既然是游戲, 殺那麽一兩個、三四個人也沒有關系是不是啊?”

“不過晚上的那些人睡得可真沉啊,一點都不過瘾, 還是要這樣會害怕,會尖叫的有意思。”

“所以你就是、你就是狼。斐時, 我們投票,快點、婆婆······”周婷突然t頓住了, 她詫異地将目光投向了今天始終沒有開過口的婆婆。

泰絲八風不動端坐在椅子上,剛剛的混亂中,她幹癟枯瘦的身軀竟然一點也不曾挪動, 沒有随着斐時的大喝應聲趴下,也沒有被布魯斯的慘狀吓到。

甚至于她的嘴角溢出了一抹淡淡的笑容。

剩下的四個人中, 唯一無法确定立場的“貓”,或許就在此刻決定了自己的立場。

雖說只要堅持目前的陣營,到了明天,以一票對兩票,羊的勝利自然能被保證。但一旦投入羊陣營,今晚死的人有1/3的幾率是她,與此相比,還不如幹脆站到狼的身後去。

無論如何,她都是穩贏。

斐時立刻從她那笑容中解讀出了這層意思。

“你現在只剩下了一個人,”泰絲那幹澀的嗓音緩緩道,“我是‘貓’,我會加入你的陣營,這樣你又多出了一個隊友。”

“明天,明天就是我們的勝利之日。”

泰絲臉上的萬千溝壑中無一不流淌出自得與驕傲。她單純的兒子與肮髒的兒媳死了,她那沖動的孫子也死了。

她卻安穩地活到了最後,也只有她能安穩地活到最後。

“貓?”愛德華想了想,“我似乎聽說過,怎麽?你就這樣抛棄羊了嗎?我還以為你對‘羊神’很崇敬呢。”

泰絲似乎滿不在乎地冷哼了一聲:“但我從未看見祂賜福給我們。”

“是嗎?”愛德華道,“不過我也不歡迎首鼠兩端的手下呢。”

伴着他這一句話語落地,同時響起的是響徹雲霄的槍聲,泰絲無聲無息地從椅子上倒了下去。

迎接她的或許将是家人的笑容。

“我可從來沒有想過要贏這場游戲啊······”愛德華的聲音柔軟如絲,他轉向半蹲在地上的斐時,硝煙彌漫中,他向着兩人靠近。

太陽下墜,沉寂的傍晚中只有他的腳步聲格外明晰。

“他們真的是很笨呢,連那個瘋子的房子都不鎖起來,留下了這麽多槍給我。”

“但你不同……”

“我一直都很想、很想親手扭斷你的脖子。”

“你那美麗的,連着那聰明小腦瓜的脖子。”

“要不你自己過來吧?”愛德華向着斐時伸出一只手,掌心朝上,就像晚宴上邀請自己心儀的對象共同步入舞池,“如果是這樣,我或許可以考慮放你後面那個小姑娘一馬。畢竟殺她好像沒有什麽趣味呢。”

“不要。”周婷十指用力,攥緊了斐時的肩膀。斐時看不見她的表情,卻能感覺到大顆的淚水順着脖子落進領口,燙了她一下。

“還是讓他殺了我吧,你那麽聰明,肯定能想到辦法打贏他的,是不是?”耳邊傳來周婷鼻音濃重的聲音。

斐時面無表情。

為什麽他們三個玩家反而在游戲裏搞出了一種生離死別的既視感啊?

“左輪手槍的上限是五顆子彈。”斐時平靜地說,她站起身來,拍幹淨裙擺上的灰塵,“你已經沒有子彈了吧。”

愛德華倒也并不顯得心虛,他微微一笑:“用槍殺你有點可惜了。”

“是嗎?”斐時道。

周婷莫名覺得她這句話像極了愛德華殺泰絲之前的那一句。

“我可是很想贏這局游戲的。”

周婷還沒反應過來,就再次聽到了巨響後的寂靜。硝煙散去,鮮血從愛德華肩胛骨的位置霍然湧出,而那顆子彈則旋轉着突入他背後的牆壁中。

周婷完全麻了:我這是誤入了西部快槍手的對決中嗎?

但她立刻意識到了什麽,霍然從地面跳起,憑借卓著的運動能力,斐時只覺得在她一個呼吸之間,周婷就完成了“把槍從愛德華手邊踢開”“在愛德華肩膀上補了一腳”“把槍撿回來”這三個步驟。

直到周婷把那把左輪遞到她手裏,斐時才勉強能夠開口。開槍時巨大的後座力,就像是什麽三十米巨人迎面沖她的胸口打了一拳,還好她提前半跪在了地上,才沒有丢臉地後腦勺着地。

“我去,你這,神槍手啊。”周婷半真半假地誇贊着。

斐時沒有說話,她把手裏那把鋸短了的,原本屬于威爾的□□換到左手,接過了周婷遞過來的左輪。

右手虎口處因為後座力撕裂出一條長長的口子,血流如注。斐時簡單地吮了吮溢出來的鮮血,接過左輪,彈出彈夾,往下一倒。

一枚黃銅制的子彈叮鈴鈴落在了地面上。

“這、怎麽會?”周婷目瞪口呆,“怎麽會還有一顆。”

“左輪最多能放六顆子彈。你不知道很正常,”斐時看着倒在地上冷笑的愛德華,“但愛德華不知道就很讓人吃驚了。”

斐時想了想,又擡起槍打穿了愛德華另一側的肩膀,這才靠近了愛德華。

她越靠近愛德華,裙擺上的血色就越發奪目。

“我的衣服都髒了。”斐時的表情實在說不上抱怨。

“啊呀,那真是可惜。”愛德華居然在笑,雖說Relive會将玩家收到的痛楚下調到現實生活中的30%,但那畢竟也是槍傷,可他卻好似沒有痛覺似的,語調甜膩,笑容親昵,幾乎像是在沖她撒嬌,“可是,也不是我讓你開槍的呀。”

斐時也笑了,那是一個與愛德華相配的幼兒園老師一般縱容而無奈的笑容,她擡手摘下愛德華的眼鏡,“眼鏡這麽髒還看得到路嗎?”

“你不是愛德華吧。”斐時半蹲在他身邊,“上次也是,裝人也要裝得像點,愛德華是個很符合人設的,經常推眼鏡的‘眼睛仔’啊。”

“告訴我吧,”斐時難以掩飾自己的激動,“你到底是什麽東西?”

“真聰明,但是這麽聰明的你怎麽就想不到——”“愛德華”感慨,去掉了鏡片的遮擋,暗沉的暮色下,他的眼中仿佛有一顆新生的太陽緩緩升起,“我真實的身份。”

就像是按下了倒放鍵,濕潤的黑色布料變得幹爽,大量的鮮血逆流回“愛德華”的傷口,骨骼急速生長,血管重塑,淡粉的肌肉組織扭結,蒼白的皮膚掩蓋傷口。

——愈合如初。

這一切都在斐時的眼中被拉得無限緩慢,但那确實是在一瞬間完成的。

與之相反,斐時的身體卻像潤滑不夠的機械,每一個關節都不堪重負地發出了咯吱碰撞的聲音。

無法後退。

大腦在拼命呼喊,但身軀卻卡在了原地。

在她還未能做出任何動作之前,“愛德華”那骨節分明的右手已然伸向了她的咽喉。

房間兩側的窗戶遽然破碎!

斐時只覺得眼前一花,有野獸的咆哮與腥臭味傳來——混合着泥土與血液的腥臭味。

兩只灰褐色的動物,一左一右奮力咬住了“愛德華”的身體,将他拖離了斐時的身邊。

“這是······”她後撤兩步,才看清那兩只動物的全貌——尾巴蓬松、耳朵尖尖。如果不是身形更小一些,幾乎是和列那一模一樣。

注意到她投過去的目光,稍小一點的那只狐貍立刻抛下了口中的獵物,快步跑到她身前,像是邀功一般朝着她咧開嘴,露出一個很不像動物的,傻兮兮的笑容。

而另一只狐貍也停下了撕咬的動作,扭過頭來,前足卻毫不客氣地踏在了還在微弱掙紮的“愛德華”身上,尖銳的獸爪紮進了他的身體。

兩只幼狐,海默琳與列那的孩子。

斐時面無表情地揉了一把小狐貍後脖頸上的毛,上前出聲阻止道:“別殺了他。”

“喂,別暈別暈!”斐時疾步走過去,拽住愛德華的衣領把他從地上薅了起來,十分暴力,毫不溫柔,要不是怕把人直接扇暈過去,她可能一巴掌就這麽上去了。

但對方早已神情萎靡,眼神失焦。瞳孔中刺目的金色散去,只留下了空洞的藍色。

“別走啊,你還沒告訴我你的身份呢?”斐時委屈極了,“我的、我的隐藏成就啊。”

稍大一點的幼狐退到一邊,舉起爪子舔了舔,随後一把拍在了斐時肩頭,狀似安慰。

“這——這到底是個什麽游戲啊?”周婷捂着額頭大聲地呻吟起來,“這些、你們到底是什麽東西啊?我死了我死了,你們這個游戲害人不淺啊!”

周婷受到的沖擊太大,已經開始口不擇言。

四周的空氣忽然古怪的靜默了一瞬,只有愛德華宛如拉風箱一般沉重的喘息聲。

為求逼真而模拟出的一系列症狀,讓他的意識漸趨朦胧。

“如你所見,”斐時轉過身,兩只狐貍乖順地朝她靠攏,最終在她的腳邊蹲伏下身子,“我是狐t貍。”

“這次回歸,是為了向這個村子。”

“複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