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早已得到了通關說明的周婷,一開始就沒對此抱有任何希望。因此倒沒慌張無措,她幹脆走到斐時身邊,也靠着樹幹休息起來。

馬倫恨恨地錘了一下樹幹,樹葉嘩嘩而落:“媽/的!這條路以前明明是通往隔壁村!為什麽——”

“所以你奶奶說的那些事都是真的?”傑弗瑞有些痛苦地捧着了額頭,語氣中隐隐帶上了哭腔,“那今晚就會有人死嗎?我們該怎麽辦啊?”

斐時靜靜地倚在樹下,專注地用手邊能找到的草葉和野花給自己編了個手環。手環編好,那兩個人的情緒也平複了一些。

“我們所能做的事只有一件。”斐時将自己的手腕舉到眼前,似乎是對自己的手藝感到滿意,唇角勾出了一絲菲薄的笑容,“那就是把兩只狼找出來殺掉,并且越快越好。”

她的語氣輕柔而堅定,仿佛談論的只是明天的天氣,而不是“殺人”這樣血腥的事情。

看着眼前兩個陷入痛苦的NPC的周婷似乎有些不安,她把臉貼近斐時的耳側:“這個标記真的是——”

“哦,”斐時平靜地吹掉指甲縫中的木屑,“是我坐下來之後才刻的啊。”

“那你為什麽要——”周婷說話時,濕潤的吐息都吹在了斐時裸露的脖頸上,斐時忍不住縮了縮脖子,往旁邊挪了挪。

“我累了。而且,反正也走不出去的。”

斐時将目光投向道路的盡頭,目力所及之處是濃稠的,浩大得幾乎能夠隐天蔽日的血紅色霧氣。它橫亘在那裏,将整個世界割裂成蒼翠與蒼白兩個色塊。

這樣的景象已經明顯到了詭異的地步,但剛才始終走在她前面的三人卻一無所覺,像是拼命擺尾,急于擺脫幹涸洄游進江海的魚。

可誰知等待他們的是夢想中的江河還是饕客的油鍋?

周婷眼睛亮了一下:“哦哦!這個我懂,恐怖游戲裏的‘絕對出不了門定理’!”

斐時只能評價她一句适應力良好。

兩個NPC似乎已經在她們談話的時候達成了共識。

傑弗瑞渾身顫抖着,無精打采道“那也只能這麽辦了。”,而有兩個親人可能會遭遇不測的馬倫則挑了挑眉,語氣說不上是贊許還是嘲諷:“沒想到你現在這麽厲害了,佩服。”

氣氛有些凝滞不安,斐時打了個呵欠站起身來,拍幹淨裙角上沾着的草屑與灰塵:“該回去了吧,我想休息了。”

她還要養精蓄銳,好好準備明天的游戲。

其實不用斐時說,也到了他們必須要回去的時間。天邊蒼白的太陽正在下落,靛藍的天空染上了淺淡的灰黑色,四周的山中野獸的嚎叫聲四起。

在轉頭向村子前進的一剎那,憑借着傲人的視力,斐時看見距離他們的幾百米開外,那塊擋住了她們前路的霧氣正在微微晃動,被什麽攪動了。

有什麽東西浮現了出來。

林立的鋼筋水泥,以及覆蓋在鐵灰色建築上,反射着太陽光的厚重冰層。

連斐時都忍不住驚訝了一下。

如果不是她深知游戲制造者的“性格”,恐怕會猜測對方是懶得建模,所t以将自己熟悉的景象原樣搬運進了游戲裏。

那分明是

——現實裏的都市。

“你在看什麽?”周婷湊到了她身邊,對着她盯着的方向張望了一下,“這不是什麽都沒有嘛?”

斐時收回目光:“沒什麽,就是突然好想——”

周婷:“嗯?”

斐時:“吃冰糖葫蘆。”

周婷:“……”

可能是被斐時的話徹底打敗了,回去的路上周婷一馬當先沖在了最前面,倒是馬倫刻意放慢了步子,和斐時并肩而行。

“咳咳……”馬倫大力地清了清嗓子,見斐時毫無反應,遂更用力地咳嗽起來,“咳咳!咳咳咳——”

斐時這才瞟了他一眼:“感冒了就去找你爸,別傳染給我。”

“見鬼!別提他!”馬倫臉色頓時變得難看,斐時看得出來,要壓抑住自己大罵的欲望就已經耗費他所有的力氣。

所幸,馬倫很快就調整好了。

“我就是想和你說句謝謝。”馬倫壓低了聲音,“那個時候你提醒我——”

“我可沒有提醒你,”斐時打斷了他的話,“我提醒的是烏鴉和犬,你是嗎?”

馬倫面部的肌肉狠狠扭曲了一下,好似剛吞下了一塊滾燙的鐵:“·······不是。”

“真沒想到你也會為了集體利益向我道謝,不過為了羊考慮,提醒幾個神是很有必要的事。我可不希望幾個神都自爆出來,這樣我們可就全無取勝的機會了。”斐時看着前方不斷偷瞄他們的周婷和傑弗瑞笑了笑,低聲說道,“把握我們唯一的武器吧。”

——烏鴉。

*

馬倫回到家時,莫爾正坐在門廳裏等他。窗棱投下的陰影,落在他如同石灰一樣蒼白的脖頸上。

腳步不停,馬倫繞開沉默的父親,擡腳往自己的房間走。

他那個黑女巫奶奶恐怕又在地下室裏搞她那些惡心的藥水了吧。在這個家裏沒有一個他可以與之交流的對象,等到這場鬧劇結束,他一定要離開這個村子!

就去、就去媽媽的故鄉好了。

“你不該忤逆你的奶奶,馬倫。而且也不要再接近那個外鄉人了。”莫爾充滿疲倦的聲音阻止了他的腳步,“我想,我已經不斷告訴你這件事了。”

馬倫努力地平複自己的呼吸,他能感受到暴怒的血液在血管裏流竄,他攥緊拳頭,沒有轉身。用一種冰冷,帶着嘲諷的語調開口:“我和你不一樣,我可不怕她的詛咒,那些巫毒人偶——一堆垃圾!”

“你不懂·······”莫爾急促地喘息起來,“你不會懂的!因為你從來沒有體會過真正的恐懼。”

他整個身體都劇烈地蜷縮了起來,像是要躲避記憶中那些依然鮮明尖銳的痛苦。

“就是因為這樣······”馬倫冷笑了一下,“你太害怕了,所以沒有阻止自己的老媽殺了自己的老婆?就因為你的老婆不是這個村裏的人?那你當初幹嘛和她結婚!”他狠狠啐了一口,“這個惡心的村子,老子早就受夠了!”

他推門走進自己的卧室,卧室門在背後發出“砰”的一聲巨響。

莫爾的臉早已變得比死人還白。

*

夜幕如期而至,就像是帷幕拉下,深而悠遠的黑暗瞬間籠罩了整個小村。

斐時窩在有着淡淡潮味的被子裏,手裏捏着一杆樹枝,随手在地上劃拉着。

斐時————————狐貍

周婷————————羊

馬倫————————烏鴉

傑弗瑞———————羊

泰絲————————未知動物

這五個人的身份是幾乎可以被确定下來的。

至于泰絲未明身份的能力,斐時猜測,至少不會是完全偏向羊的一方。

依據有二

一、如果泰絲的身份是類似于烏鴉或犬這樣能為羊陣營做出貢獻的,她絕對不會在會議中只口不提。看得出來她十分看重身份地位。

如果她是對羊陣營有利的動物,那麽她的話語權必定只高不低,即使是像烏鴉那樣暴露就會引來殺身之禍的身份,也沒必要連同存在也一起隐瞞。

二、陣營平衡的問題。對于斐時這樣的資深游戲宅而言,游戲平衡做得好與歹會直接影響她的觀感,不知道有多少游戲就是因此踩了她的雷點。

假使泰絲也是屬于羊陣營的,那麽羊狼陣營的人數比就是4:1,這對于狼陣營的玩家實在是太不友好了。EN再怎麽吹它的NPC類人性、游戲副本随機性、VR技術真實性,其本質也就是個游戲,如果連可玩性都做不好,斐時很難違心地去評價它是一款好游戲。

排除這身份明确的五個人之後,剩下的五個人中還有二羊二狼,以及一條犬。

威爾暫且不算,以他目前的精神狀況,無論是狼還是犬都很難發揮作用,除非他只是在演戲,而同時負責鑒定傷情的莫爾只是作為他的同伴,幫他作僞證。

但是這種做法實在是太冒險了,他如果繼續這樣發瘋下去,不僅無法為羊陣營做出任何貢獻,還在不斷挑起大家內心的不安。被處決也只是時間問題。

因此他與莫爾同為狼的概率就非常之小了。

威爾————————羊(?)

至于其他幾人。

斐時一手撐着頭,一手在地上畫着圈圈。她依舊對愛德華和格瑞斯抱有懷疑,另外村長布魯斯今天的行為似乎也有些怪異。

經過昨天和他的接觸,斐時初步判斷布魯斯是一個充滿威嚴的,重視規則,會調停村人矛盾的領導人形象。

但在今天的會議中,他實在是有點不作為了。

不論是缺乏具有說服力的發言,還是坐視局勢的混亂,似乎都與他先前展露出來的形象不相符合。就好像他在害怕着些什麽,回避着些什麽,刻意不那麽引人注目。

那麽,布魯斯會是——犬嗎?

如果真是如此,那麽争取到他的認可就尤為重要了。

斐時需要平安地渡過夜晚,畢竟她還想更深入地探究一下這個副本的魅力所在。

目前看來,僅僅是展示自己的能力,僞造自己的身份似乎還不太夠的樣子。像他這樣嚴肅又古板的人,突破口會在——

斐時周婷的名字上打了個圈。

而莫爾展現出來的東西太少,幾乎無從下手分析,不過留給他的可能性已經不多了。

斐時确定下來明天要在會議上采取的方針後舒了一口氣,仰了仰頭緩解後頸處肌肉的酸楚。這個副本的體感設置真是相當奇葩,玩家感覺得到疲倦和疼痛,卻不會有任何饑餓感和過度的困意——

等等!困意?斐時僵住了。

昨天她之所以會不知不覺進入睡眠,是因為必須要在夢中接受身份的分配。可如果在這樣的夜晚,副本并不強制他們進入睡眠的話,就會被殺者有與殺人者在清醒狀況下碰面的可能。

這是絕對不會發生的事,一旦發生就說明——

她的思考猛地頓住了,一股森然的寒意從尾椎處沿着脊柱向上游走,就像是吐着信子的小蛇盤桓在肌膚之上。

木門的把手,發出了金屬生鏽後,被卡住了的那種令人心酸的嘎吱聲。

——有人正在試圖打開她的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