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真相(2)
“或許死了,對有些人來說,是一種解脫。但有時候活着,才是一切的希望和證明。活着,才有真相大白的一天,而死了,什麽都沒有了……”單純芳在秦珂說完後,意味深長地說了這番話。
洛春陽以為她這話是對秦珂說的,當即自嘲地笑言:“我承認那一刀是我捅的,可我也是被逼的。反正你們兩個總得死一個……”
“我那時還是個學生,我才剛參加完高考,我還有大好的前程,我不想死。這有什麽錯!你們一個天之驕子品學兼優有着大好的前程,一個長得好看學習也不錯。高考後就要離開這裏,飛向更遠的地方。而我呢?就因為發高燒,錯失了一場數學考試……明明、明明我學習也不錯,明明就差兩分鐘……”
他越說越激動,到了後面幾乎可以說是吼。
“差兩分鐘我就可以進去,憑什麽要把我攔在外面!憑什麽要毀了我十幾年的努力!秦珂,你是班長!可我的學習委員也是憑自己的努力得來的!明明我們大家都在一個起點!憑什麽一場高考,你們就要飛黃騰達,而我卻要落榜,憑什麽!”
秦珂沒有說話,單純芳卻看着他幽幽開口:“你也知道那是高考,多少人耗盡十年心血的一場大考,那你為什麽就不能提前出發?為什麽就不能多做準備?是我害你不能參加數學考試?還是秦珂讓你不能參加數學考試?考試遲到不能再進去的規定使我們制定的嗎?你說憑什麽?就憑這是一年一度最為重要的高考,憑大家都在遵守這項考試規則,而你不去反思自己卻将自己的錯誤指責為別人的錯!憑什麽?!”
“你真是個懦夫!洛春陽,這麽多年了,你還是和以前一樣,出了事情,只會推卸責任,從來不想想自己的原因。你不笨,可你的聰明偏偏用錯了地方!”
“你以為頂替他的身份,就可以真的變成他嗎?”
洛春陽看了她一眼,眼神一暗,像是洩了氣的皮球,瞬間喪失了生命力,腦袋耷拉垂下去。
他想要逃避。
逃避這樣的場景,就如同多年前想要逃避殺人的場景一樣。
“逃避是沒有用的。欠的債總是要還的。洛春陽!你擡頭好好看着他!”
單純芳站在身後,捏着洛春陽的下颚,逼迫他看向秦珂。
四目相對那一刻,洛春陽驚恐地胡亂掙紮,他害怕面對秦珂那樣沉默的眼神。
他記得,那時天還在下雨,秦珂被他們帶到狀元河邊。
一把明晃晃的刀扔在了他面前。一個人對他說:“殺了那小子,或者這個小蹄子!”
他不敢,他害怕。
明明自己還是一個剛成年的孩子,卻要殺人。
不!不可以!
可秦珂卻将地上的刀撿起來遞給他,湊近的那一瞬間,他看見秦珂平靜的眸子朝他身後看了一眼,用只有他們兩個才能聽到的話說:“我不怪你,因為我知道你也是被逼的。可芳芳不能死,所以你只需要捅在我的腹部,避開要害就可以。現在雨勢不大,你捅我之後,将我踢進河中,我可以自救。之後我會回來,救你和芳芳出去。”
面對秦珂的計劃,‘洛春陽’想起來自己答應了他。
可下一秒,父親忽然叫他過去。
他看到秦珂肉眼可見的緊張起來,但還是鼓勵地看着他,對他說:“去吧,不要傷害芳芳。”
他對他,在那一刻,似乎很信任。
他轉身,看到一旁地上昏睡不醒的單純芳,在父親的催促下,慢慢走到父親面前。
父親小聲問他:“你喜歡這個小蹄子嗎?”
他點點頭。
然後便聽到父親說:“那就殺了那小子,取代他。”
他害怕,他不敢。
然而父親卻說:“你高考數學沒考,成績注定差他一大截。你好好想想,在學校裏,他是不是處處壓你一頭,就連你喜歡的姑娘,也喜歡他。他占據着老師和同學們的喜歡,可明明你也不比他差,是他奪走了本該也屬于你的一切。他不死,你永遠沒有出頭之日!所以,殺了他,取而代之!”
那一刻,洛春陽腦海中,回蕩着的事那句“他不死,你永遠沒有出頭之日”。他渾渾噩噩地轉身,拿着刀走向秦珂。
在秦珂那句“別忘記我們的約定”聲中,一刀捅在了他的胸口處,又在對方錯愕和不解的眼神中,一腳将他踢下河。
“對不起……但父親說得對,你不死,我永遠沒有出頭之日。”他記得,秦珂掉進狀元河之後,他望着漆黑的河水,說了這麽一句話。
後悔嗎?
他不知道。
那雙眼睛,很像秦珂當初告訴他這個計劃的時候。
面對那樣的情景,秦珂還是那麽冷靜和睿智。
只是可惜……可惜信錯了人,可惜他把自己的命親手交給他……
平靜的眸子看着他,秦珂凝眉開口:“若早知你那時是真的要殺我,當時就該奪刀殺了你。我把自己為數不多的信任和命交給了你,可你卻違背誓言……”
洛春陽怔怔地看着他,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真相可以被隐藏。
但真相總有水落石出的那一天。
而那一天的到來,就是在宣告他的失敗和死亡。
他幾乎已經認命了。
可心中還是有些怕死。
身下斷斷續續流出的尿,是驚吓後的身體反應。
他知道自己是個懦夫,可他還是不想死。
“對不起,只要不殺我,你們怎樣都可以……”他的語氣近乎哀求。
為了活下去,什麽尊嚴、臉面這些他都可以通通不要。
秦珂和單純芳對視一眼,笑着道:“雖然我很想你死,但我并沒有打算在這裏殺了你。因為我真正的目的不是你,而是你的父母。”
洛春陽一愣。
秦珂說:“我只是想知道,能教育出你這樣一個人的父母,會是什麽樣子?或者說,你對你的父母了解嗎?”
“什麽意思?”他不明白秦珂這句話的意思。
秦珂說:“你應該慶幸你現在能活着,完全是因為他們,否則在你踏入福音縣的那一刻起,你就死了!”
洛春陽臉上帶着不解和困惑。
秦珂說,“你一點都沒有随他們。比起你的愚蠢,你的父母可是精明的多。他們不像你,接到我的電話後,就立馬出城,反而是通知她來。看來這個地方,對他們而言,是不敢回頭的過往。你如今之所以還能在這裏茍延殘喘,你真該感謝他們的。若不是為了弄清我們的身世,我早宰了你!”
“身世?”單純芳看着秦珂。
秦珂說:“是。我們與他之間的恩怨,都來自于上一輩的恩怨。再等等吧,等他們來,一切都會真相大白。”
單純芳:“好。”
“我在這裏看着他,你去看看孩子吧。”秦珂說。
單純芳瞅了一眼洛春陽,欲言又止。
秦珂拍拍她的肩膀:“放心,一切水落石出前,我不會殺他的。”
“嗯。”
秦珂轉身,打開門,對着黑夜吹了一聲口哨。
不多時,黑暗中一個人影走近。
單純芳發現,那人影有些熟悉。
待人影走近,她才驚覺,是之前在磚窯廠門口遇到的那位放羊的老人。
“海叔,她記憶還沒完全恢複,您見諒。”秦珂對老人說,“帶她去見見孩子吧。”
被叫做的海叔的老人點點頭。
老人看了單純芳一眼,說:“跟我來吧。”
***
煤油燈很微弱,但足以照亮整個房間。
空蕩蕩的房間裏,只有一張床,一張桌子和椅子。窗戶是封死的,根本看不到外面,就連僅有的一條門縫望去,也是黑漆漆的一片。
秦子裴望門嘆氣了很久。
他試了幾次,都失敗了。
這間屋子,就是一個鐵桶。
他被困在裏面很久了,久到他忘了時間,分不清晝夜。
忽然間,屋外傳來幾聲動靜,似乎是有人說話的聲音。緊接着,他便聽到開鎖的聲音。
他立馬轉身,回到床上躺着裝睡。
門打開,海叔站在門口對單純芳說:“你進去吧。”
“謝謝。”單純芳進去之前又看了他一眼,總覺得自己應該在很早之前就見過他,而不是之前磚窯廠的門口,但一時又想不起來。
屋內陳設簡單,幾乎一眼到底。
白色的牆壁,純白無潔。只有床和桌椅是黑色的實木。
她上前,看了一眼床上的人,是秦子裴沒錯。
“裴裴。”
聽到熟悉的聲音,秦子裴再也不裝睡了。睜開眼睛起身,乍一見母親,大小夥子紅了眼眶,直接抱着人不松手:“媽……”
他聲音有些低,但單純芳聽出他心底的那份害怕。
“媽在這裏。”單純芳揉揉他的腦袋。
秦子裴松開她,問:“您怎麽來了?”
“你能來,我自然也能來。”單純芳說。
秦子裴腦中一閃,不确定地問了一句:“所以媽……我真的不是你們的孩子嗎?”
“你都知道些什麽?”單純芳拉着他坐下,繼續說:“把你知道的都告訴我。”
秦子裴便将自己的經歷告訴她。
十來分鐘後,單純芳看着他說:“你這兩天就待在這裏,他們不會傷害你的。”
“那你呢?”秦子裴一臉擔憂地問。
單純芳說:“他不會動你,更不會傷害我。”
“媽,其實有件事我一直沒告訴你……”秦子裴看着她,面色凝重起來,“還記得五年前那次我們去奶奶家過年,剛進門你差點被花瓶砸到頭嗎?”
單純芳點點頭。
她記得這件事。
當時一家三口為了慶賀丈夫高升,特意過年回老人那棟別墅。誰知他們剛進門走到別墅樓下,就被一個花瓶給吓到。若不是秦子裴眼疾手快拉了她一把,她怕是要被那花瓶砸到。
如今想想,依舊覺得後怕。
秦子裴說:“剛進大門的時候,我就看到奶奶端着花盆在陽臺前徘徊,直到我們接近主樓時,花盆被她放在欄杆上……”
“我那時以為是風吹下來的,沒怎麽在意。兩個月前我瞞着你回去看他們,結果卻偷聽到他們提起這件事,還有什麽催眠,殺人的……我當時就很害怕。我不明白,他們為什麽對你惡意那麽大,難道就因為你是我媽,你是嫁進來和這個家沒有血緣關系的外人嗎?不久前我才通過這裏的人想清楚這件事,因為他們怕你恢複記憶,所以想殺人滅口。”
單純芳輕笑:“原來,他們一直都想我死……”
“媽,你告訴我,這一切都這不是真的,對嗎?”秦子裴看着她說。
像是想起了什麽,她眼神溫柔:“可事實就是事實。裴裴,你長大了,有些事情雖然我不希望你知道,但我還是希望你以後不要被這些事情所累。畢竟,我已經失去了一個孩子……”
“聰明不是錯。你記住。”單純芳說:“雖然你我不是真正的母子關系,但我畢竟養育了你這麽多年,在我心中,你就是我的孩子。只是我們和他們之間的恩怨,你不該牽扯進來。你哥哥跟你長得很像,我見過那孩子,這件事結束以後,你就離開秦家吧。”
“不。”秦子裴拉着她的手,看着她的眼眸,認真道:“媽,從小您就說我聰明懂事,可唯獨這件事我有些後悔……一開始我只是有些好奇,好奇為什麽會有一個和自己長得那麽像的人?好奇他相冊裏的那個男人。好奇你們的關系,于是,我被說動了,入了他們的局。我以為這只是一個尋找親生父親的故事,沒想到會牽扯出這麽多人命案子。媽……你會不會怪我?”
單純芳笑得溫和,看着他輕道:“不會。打小你就聰明,喜歡看解密懸疑天文的書,這一點,倒是跟他一個樣子。所以裴裴,媽希望,你遠離這件事。我猜他也是這麽想的,不然不會把你們分開,将你留在這裏。”
“裴裴,媽是個沒有過去的人,所以媽希望,你的未來是光明的……就當是為了媽以及你那個素未謀面的姐姐吧。好好待在這裏,聽海叔的話。”單純芳起身,背對着他:“至于我……這麽多年了,找回記憶,也該去見見他了。”
出來後,單純芳看見門口的海叔。
他第一時間給門上鎖。
單純芳沒有離開,等他上完鎖以後,才慢慢說:“對不起,海叔……”
海叔收了鑰匙,神色漠然看了她一眼。
單純芳說:“計劃出了岔子,第二次催眠結束後,被他們發現了,我開車追尾,車禍受傷住院。若不是被調換了藥,也不至于現在才來,之前磚窯廠的時候,沒認出您來。您不會怪我我吧?”
“不會。”海叔輕輕搖頭。
老人看着夜空,嘆了一口氣:“其實我早就沒有信心找我哥的屍體了,只是我媽臨死前交代,人死,必須入土為安。我哥死後屍體被偷走,是因為我回來後要求屍檢。屍體不見了,我就知道他的死有蹊跷。可辦案的張警官也活不見人,死不見屍。我有什麽辦法……他們都死了,找不到屍體……就連知道真相的秦珂也死了……”
聽着老人心碎的話語,單純芳失了神。
她差點忘了,秦珂早就死了……
現在的‘秦珂’,他也不是最初的秦珂……
那個明亮閃耀的少年,在很多年前,就已經死了。
他死在她最愛他的那年。
淚水浸濕眼眶,心髒抽疼得厲害。
記憶裏的畫面越來越清晰,可她卻止不住的流淚。
老天好像感受到她的悲痛,夜空中的閃電倏起,雷鳴聲咋來,像是擊鼓鳴冤,咆哮的風聲在大雨中怒吼,誓要把那埋藏已久的冤屈一一訴說。
“帶我去看看他吧。”單純芳擦掉淚水。
海叔搖頭看向她:“天太黑了,他不會同意的。等天晴了,我再帶你去看他。”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