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8

木華園。

別墅外面停滿了警車,紅□□光閃爍,映照在車旁那些身穿制服的警察臉上。

住在附近的住戶非官即富,在外圍早已堆滿了人,有身穿西裝的保镖,也有穿着便服的傭人,就連兩鬓斑白的老人也有,其中幾個模樣年輕的,守在警戒線裏的警察認出了他們,知道他們是記者,更是防備。

黃凱沖警戒線外姍姍來遲的男人喊了一聲:“鄭珣!”

警戒線外,鄭珣剛把警察證件揣進外衣內兜裏,大步上前,擡手掀開警戒線,彎腰鑽了進去:“老黃,什麽情況?”

黃凱眉頭已然皺成了川字,揚了揚下巴,沖裏面示意,帶着鄭珣往裏走,邊走邊說:“你先去看看現場再說吧。”

別墅到底是別墅,進到裏面才發現是別有洞天,客廳是歐式的裝潢風格,天花板特意挑高,做成拱頂,整個拱頂是一張完整的西洋畫,石膏做底,外澤鮮豔,中間垂落下來的水晶燈層層繁複,正揮散着橙黃的光亮。

這種光很暗淡,不适合作為家用,卻是氛圍感十足,将偌大的屋子照出一種年代久遠的質感。

往樓上走,二層是空中花園,最上層靠近走廊窗戶的那個房間,也就是第一案發現場,房間的門是開着的,鄭珣接過一旁警員遞來的手套鞋套,穿戴好才進了房間。

作為卧室,這房間顯然是太大,同樣是古典歐式的風格,在那張可以躺下五六個人的大床上,就陳放着恐怖的屍體,之所以說恐怖,是因為死者的心髒位置被剖開了,原本該有心髒的地方,空無一物。

“死者是這房子的主人,名叫聞彥,今年四十歲,身邊最親近的只有傭人和保镖,聽傭人們說,死者本來有個女兒,但是早些年已經跟他斷絕往來了,現在還沒聯系上人,不過網警那邊已經在查了,應該過不了多久就能聯系上。”

說話的是一個年輕男警察,名叫徐樂誠,正是上次接到南城中學報警之後,私下偷偷給鄭珣報告情況的人。

徐樂誠說完,黃凱點了點頭:“小徐啊,做得不錯,不愧是在網偵辦待過的高材生啊,收集信息的能力就是厲害。”

徐樂誠摸了摸後腦勺,不好意思地笑笑:“黃隊過獎了。”

房間裏除了他們三人和死者之外,還有很多現場勘驗的也在,圍在床邊穿着白大褂的則是法醫辦的人,鄭珣跟他們經常打交道,上去就拍拍那名正在查驗屍體的女法醫:“陳主任,看出來人是什麽時候死的麽?”

陳墨淡淡掃了他一眼,口罩下傳來平淡的嗓音:“不好說。”

黃凱走過來,剛好聽到陳墨說:“這個兇手很狡猾,故意把室溫降到最低,屍體在低溫下受到了影響,具體的死亡時間要等解剖後才知道,現在,我只能大概判斷,死亡時間至少是兩天以上。”

黃凱問:“死因呢?”

陳墨擡起食指,指了指屍體心口的空洞:“剖心。”

***

幾小時後,木華園的兇案就被聞風而動的記者寫成新聞,一經發布,聞彥的死,在網上迅速引起熱議。

挖心案,成為了今天的爆點,網友們就此案快速展開讨論。

有人說,兇手一定非常痛恨死者,否則絕不會選擇這麽駭人的殺人手法。

也有人說,木華園那一片看守嚴密,一般人根本進不去,所以兇手大概率也是木華園裏的住戶。

還有人說,兇手跟死者可能是認識的,不然肯定沒辦法繞開家裏那麽多傭人和保镖把人殺死。

至于事實究竟如何,網友們讨論得熱火朝天,依然沒得出一個讓人信服的答案,所有人都只是在猜測,在這些人裏面,大部分都對案子感到擔心。

“你們說,這會不會是一起連環殺人案的開始啊?”帶着嬰兒肥的女生瞪着眼睛掃過四周,語氣嚴肅。

圍在她身邊的全都是穿着校服的學生,一個個凝神屏氣,聽得入迷。

女生突然喊了一聲:“老師來了!”

衆人吓了一跳,四散開來,紛紛回到自己的座位坐好,故作淡定地看向教室門外。

蔣遙進來剛好看到這一幕:學生們安靜坐在位子上,教室裏一片死寂。

她走在講臺前,目光掃過座下所有學生,看到黎港時,她看出他的表情不大對勁,隐約猜到了是因為什麽事。

今天是周六,本不是上課的時間,但即将面臨高考的高三學生總是要特殊一點,高考将近,校方擔心學生考前收不了心,無法保持良好的應考狀态,所以這學期別說是周六,有時遇到模考,周日也一樣加課。

然而今天下午網上爆出挖心案之後,校方緊急聯系全校老師商量接下來的安排,最終決定取消高三走讀制,争取在高考來臨前,在保證安全的同時,也要保持學生們全身心備考的狀态。

于是原本因意外受傷得到一周假期的蔣遙,還沒休完最後一天假就接到了即刻回校的通知。

剛才在辦公室裏,蔣遙已經聽說了不少關于挖心案的消息,有些時候,老師比學生更八卦。

蔣遙把手裏的試卷放下,曲起手指叩了兩下:“知道有些人不自覺,我也不想多費口舌,但作為你們的班主任,我還是想多說幾句,你們能聽進去最好,聽不進去,我也沒辦法,畢竟那是你們的人生,不是我的。”

教室裏寂靜無聲。

“在座的,都是十七八歲的孩子,你們覺得自己還小,我在你們這個年紀的時候也一樣,總認為人生還很長,無論發生什麽不好的事,都有機會去改正……”

“當你們看到不公,會覺得憐憫,會想要出手相助,但你們有沒有想過,現在的你們,什麽也做不到。”

學生們面面相觑,誰都沒敢說話。

蔣遙繼續說道:“有人一定會說,那我可以扶老奶奶過馬路啊,可以到山裏去撿垃圾保護環境啊,還可以在路過天橋的時候給路邊的乞丐丢上十塊錢……”

說到“扶老奶奶過馬路”時,一些學生笑出了聲。

蔣遙說:“你們笑,是認為這件事太過微不足道,因為這些事做起來輕而易舉,好像每個人都能辦到。”

學生們不笑了,眼裏多了幾分認真。

蔣遙點了點頭,接着又說:“那我告訴你們,再微不足道的小事,都可能帶來巨大的後果。”

“當你好心扶老人過馬路,你可能會被人訛錢,當你為了愛護環境到山裏撿垃圾,你可能會因此失蹤,當你省下一頓飯錢給了乞丐,犯罪集團可能早就在暗中編織一場為你精心準備的詐騙。”

說到這,終于有學生忍不住反駁:“蔣老師,你會不會把世界想的太黑暗了?”

蔣遙看着舉手說話的那名學生,說:“好,那我問你,與黑暗對立的是什麽?”

那學生猶豫道:“光明?”

其他學生紛紛對視,全都露出困惑的表情。

蔣遙點頭:“對,光明。”

“你認為世界有多光明,那麽同時,世界就有多黑暗。”

那學生放下手,皺起了眉頭。

另一個學生舉起手:“蔣老師,你的意思是世界存在光明的同時,也存在黑暗是嗎?我們都高三了,這個道理我們當然明白,我想問問,就沒有什麽辦法可以打破這兩者對立的關系,讓光明更勝一籌嗎?”

他們說的好像是光明和黑暗,可實際上,卻更像是在讨論挖心案的死者,以及還未被抓捕的兇手之間的關系。

坐在靠後排的學生附和道:“對啊蔣老師,不是都說邪不勝正嗎。”

有人因為想到了挖心案的事,開始低聲竊語。

教室裏一點點變得嘈雜起來。

蔣遙看着他們,學生之中,除了黎港仍舊看着她,其他人都被各方的話吸引了注意。

“有。”蔣遙的聲音不大不小,卻正好讓所有人噤聲。

學生們緊盯着她,等待一個撫平他們好奇心的答案。

蔣遙站得很直,說話時,目光落在黎港臉上。

她說:“永遠記住你們看到不公時,心裏生出的那份憐憫和同情,即使将來你們什麽都做不了,世界也會因你們的存在變得更好。”

座下鴉雀無聲。

學生們雖然似懂非懂,但全都隐隐感覺到了這話的分量,他們不再覺得這只是輕飄飄幾句話,而是聽出了那些話背後的期望。

“永遠保持善良,”黎港說,“黑暗就會越來越少,光明也就不戰而勝了。”

學生們被這麽一提醒,這才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也許是蔣遙難得一次說了這麽多,大家都聽得很有興趣,黎港剛說完,其他學生也紛紛舉手,其中一個學生激動地問道:“蔣老師,那你對挖心案怎麽看?”

那個學生剛說完就後悔了,其他學生不約而同瞪了他一眼:這不是明擺着暴露他們之中有人沒交手機嘛!

蔣遙愣了一下,看向衆人,清冷的嗓音淡淡道:“以眼還眼,以牙還牙。”

學生們噤聲等待。

“那顆心,說不定本就不屬于那個人,以這樣的方式還回來,無可厚非。”

底下一片嘩然。

***

南城市局,法醫辦。

徐樂誠屁颠屁颠從走廊那頭跑來,說話前,又往後掃了一眼,确定沒人才匆匆道:“鄭隊,竟然跟你說的一樣,那個黎勇曾經出過車禍,按照陳主任給的鑒定結果,他大概是三年前受的傷。”

鄭珣皺着眉頭,雖然早有預料,可知道這件事的時候,還是會覺得心頭一顫:是她做的嗎?

三年前,不正好就是黎勇出獄的時間。

鄭珣眼前閃過十年前他們在法庭上的一幕,記憶裏,十七歲的蔣遙在聽完判決之後,情緒激動地沖到黎勇面前,打算用一把水果刀了結仇人的性命,千鈞一發之際,被警察狠狠按住。

她那時候說的話,十年來始終回響在鄭珣耳邊。

“我會讓你付出千倍萬倍的代價,你等着!這輩子你都別想好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