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韞,你是不是在生氣?”

他繼續走,“沒有!”

他的腳步令她心慌,她踢掉被子,光着腳下床,揪住他的衣襟

“赫韞?”

“夜深了,你早點歇息”

歇息?現在歇得下去才有鬼!

“你給我等一下!”她也怒了,本來是一番好意,他現在是在擺什麽臉色給她看?

他果然站住了

“你到底在鬧什麽脾氣,不要我管就說一聲,我知道我是外人,管上你的家務事,對不起了”

“你是外人?”他的聲音是少見的冷凝

他的目光撞得人心口微微發痛,香宓忍不住的瑟縮了下

他對她以外的人總是疏離冷情,甚至沒有第二種表情,對她,雖然談不上有求必應,可是也任她随便撚他胡子、任她随心所欲,嬌寵得幾乎要上天了

現在他不斷的在往上位走,直到最高的地方,直到她再也碰觸不到了嗎?

“我是外人”越想越委屈,她也負氣了

他扯開她的手,臉上表情看不出情緒,背影卻有着說不出的蕭索

凡事都無所謂、不在乎,她,到底有沒有心?

她和赫韞在冷戰

這是原則問題,她是個女人,哪個女人沒脾氣的?話雖然說得硬氣,其實心裏七上八下的,有委屈,更多的是寂寞

她和他冷戰多久了,她一直記得很清楚,一天又十二個時辰,她已經一天又十二個時辰沒見到赫韞了

愛裏那麽大,真要避不見面,其實很容易的,平常大家各忙各的,半天見不着面并不覺得怎麽樣,但今天,她卻感覺度日如年

時間一刻刻的過去,太湖石桌上剝的都是京裏最上等的橘瓣

她愛吃,他就讓人每年送上好幾簍,囤在窖子裏,可以一直吃到年後

她吃了一嘴,心卻空蕩蕩的,這種空蕩的感覺讓她分外焦躁、煩悶,讓她更想抓住什麽東西來填補那份空洞

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來府裏的氣氛不對,就連伺候她的小赫都躲得遠遠的,生怕一不小心遭殃

這世上只有兩種男人,風騷和悶騷的,赫韞絕對是後者

她撚着脈絡分明的橘子,金黃的色澤,讓她想起這些年來一直夾在本子裏的連翹花,那初初的豔黃和這橘一個樣

院子裏的木芙蓉樹依舊綠蓋滿枝頭,朱粉水磨拱門去年剛上了新漆,大壇子裏的幾朵睡蓮開了又謝,時間依稀回到那一年,他在花樹下,那時她總在他身邊打盹、半猜半看很不習慣的隸字書

仿佛什麽都沒變,又仿佛什麽都變了

自己的心裏,這些年來不知不覺就只住着這麽一個從少年變成男人的人,但彼此牽絆的那條線卻越來越模糊了

說愛嗎?感覺兩人的感情好像就只有清清如水而已,但說不愛嗎?心中卻有千絲萬縷,那關系怎麽扯都扯不清

朱漓從拱門外進來的時候瞧見的就是她坐在太湖石上,人面桃花相映紅,再走近,她身上有花香、茶香,混在一起香氣撲鼻

“嬛兒”

香宓意動,她擡起頭來,臉上略帶詫異

他喊誰?

“八王爺”不是很情願的,但還是要起身恭迎

小赫沒有進來知會她有貴客臨門,肯定是被惡勢力壓得連動都不能動,那個小子,該胳臂往哪彎的時候心裏可是一清二楚的

堂堂一品奸臣把赫府當他自家府裏的竈間般逛嗎?沒把赫府人給放在眼裏

“香姑娘見外了,稱呼我朱漓比較像朋友”

誰想跟你做朋友,說不定一不小心,小命就做沒了

和皇家人過從甚密,只會卷進無休止的宮闱之争

不過,她是良民,不與惡霸争,何況是一等一把持國政的壞蛋

“八王爺來得真不湊巧,赫韞……家兄不在府中,恐怕要怠慢了,或者,請改日再登門?”眼觀鼻,鼻觀心,她極不願意與他對視,因怕極了他探究的眼神

“接下來你是不是要以婦道人家應該回避生人的借口要人送客?本王可不是你呼之即來、揮之即去的人”

這種人最讨厭了,動不動就擺架子,生怕大家不知道他有多尊榮,但再矜貴又怎樣,在歷史的洪流中,只不過是一粒塵沙

“不知有什麽可以效勞的地方?”小心着應付,挑揀字句,她最不擅長這種場面話了,向來這些事都有赫韞和赫泉應付着

朱漓掀起香色立蟒白狐腋箭袖袍,自行落坐,香宓沒辦法,也只能跟着他坐下了

見她無意倒茶,也沒有喚人重新沏茶,朱漓也不以為忤,自己拿了杯盞給自己斟茶

“好個閑情雅致,本王來得好不如來得巧”啜了口,品櫻桃茶,倒也不難入口,又撚了一瓣她剝好放在碟子上的橘子放進口中,不料,兩種奇異的滋味非常的吻合

“婦道人家打發慢慢時光的把戲”

“能打發出鳳京城東各式鋪子七十一家,也算不容易呢”

她凜了凜心這時代的女子最忌抛頭露面了,這人是查了她的底細才來的,不好

忍住哆嗦,她深呼吸了一口氣

“你很怕我?”他笑得得意揚揚,非常無害

“誰教你看起來就一副為非作歹不遺餘力的長相”她這張嘴,為什麽碰上他就管不住?她為自己的嘴快,暗自皺了下眉

橫豎怎麽看都像給雞拜年的黃鼠狼,不懷好意那麽明顯,明顯到晾在大太陽下都不會有人敢說話,她還直言不諱

朱漓聞言放聲大笑

他的笑聲驚動了院子外的侍衛,一個個探頭進來看,看了又趕緊把頭縮回去,那一個個臉上的錯愕就跟看見山豬滿地跑的意思是一樣的

“你說話真有趣,要不是這樣,我幾乎要把你當成另外一個人了”

“我這是菜市場面孔,難怪大人誤認”

“你是菜市場面孔,那我這為非作歹不遺餘力的長相要找誰算賬呢?”

“大人只是在樹立威嚴,尊敬是多餘的,你不就是要人怕你,怕了你才好行事”

“哦”他聽出興趣來了“繼續”

“沒有了”想套話啊?

“說”

“我不想被摘腦袋”

“本王要你說你就說”

看樣子這位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王爺是專程來找她閑磕牙了

“說了,您就會擺道回府?”

朱漓什麽都沒回應

這姑娘真的很希望他趕快離開呢,從來只有旁人巴結阿谀他,就連嬛兒,別說侃侃而談了,只要他一個眼神不對,她就瑟縮得像只受驚的小兔子

嬛兒直到病重,對他唯一的要求就是安寧,她要自己擇地而葬,再不願和王府中的衆多女子分享自己永居的地方

雖然她到死他都無法給予她正妻的名份,但好歹是以朝廷命婦的規格待遇厚葬了她,安慰九泉之下

眼前這位膽大包天的女子,真的是那袅袅娜娜的嬛兒嗎?

不可能!太大的差異讓人難以相信,但,那空空如也的棺木和她與嬛兒一模一樣的容貌,又是怎麽回事?

當天踏出赫府大門,他便立刻下令,派人查了戶籍登記,三年一造的戶籍,由民戶自己申報戶口、田地

這赫府的香宓姑娘是兩年前入的籍,也就是說她兩年前才認了赫韞當義兄,而嬛兒也是在那個時候香消玉殒的,時間太過剛好,那兩年前的這個香宓人在哪?

但是,兩回見她,她的眼裏并沒有半點僞裝出來的神色,她當他完全是個陌生人

若要說假裝,也演得太真實了,而若要嚴刑逼供,這也不是不可行……

“……當官的能有幾個能清清白白的?尤其官居一品,底子就算不是全黑也是灰的了,水至清則無魚,誰敢拍胸脯說他這輩子幹淨得像白無垢?”

驚喜夾雜着理也理不清的感覺,他非常肯定她不是嬛兒,嬛兒大字不識一個,又哪來這些見解,加上城東那七十一間鋪子,在在都不是一個弱女子能力所及的

但是,如此這般相似的容貌,又要如何解釋?

一雙鳳眸微微上挑,那眼底的情緒和心思,教香宓警惕的閉了嘴,不知為何,直覺裏她就是覺得此人危險

他那眼神,她這輩子怕是永遠都不懂

“赫韞!”

救星回來了!

只那麽一眼,就讓香宓渾身打了個冷顫他是怎麽了?那眼裏滿滿的火從哪裏來的?他哪來那麽大的火氣?

難道是還沒氣消嗎?真是小氣鬼!

赫韞一進門就聽下人說朱漓來訪,至今還待在院子裏,他快步趕來,就看見她跟那個男人在一起的畫面很唯美,美得讓自己都覺得刺眼!

男人的醋壇子全打翻了,還能維持臉上波瀾不興已經是很給面子了

“八王爺”他拱手

“坐”

“謝坐”

一番寒暄客套後,香宓籲了口氣

終于可以把燙手山芋扔給赫府的正牌主子了,她笑容燦爛的告退

只是她太過燦爛的笑容閃花了朱漓的眼她就這麽不想待在這裏面對他嗎?

這激起了男人有歷史以來就不能少的狩獵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