樹婆婆（四）

會的，絕對會的。

那如果白紀川變成白發蒼蒼的老人，自己還會愛他嗎？

會的，絕對會的。

那麽，如果換作是白紀川，他會愛自己嗎？

不敢确定，就因為不敢确定，所以那日自己站在白紀川面前，謊稱卓靈已經不在，騙走了心愛的人。

為什麽不敢賭一把？

為什麽不敢當着愛人的面光明正大說出自己的情況？

為什麽不敢？

怕輸，沒錯就是怕輸。

過了很久，郭離的愛人司馬洛兩鬓斑白，行動不便。而過郭離舊是少年模樣，可即便如此，二人依舊像是處于熱戀期的狀态。

又過了一段日子，司馬洛去世，這位大将軍曾經征戰沙場所向披靡，遇到愛人後甘願隐居深山，享受了一輩子的幸福甜蜜，最後安靜的睡在了郭離的懷中。

郭離并沒有因此傷心太久，樹婆婆知道，他對得起司馬洛，對得起司馬洛的一生，他們的愛情沒有任何的遺憾。

自古以來，妖怪在愛情面前打賭，十有八九輸得徹底，

與人類相戀後，人類若知道另一方是妖怪，多半是害怕，恐慌。即便是剛開始選擇包容，最後也會落得相對兩無言。

郭離很勇敢，他賭贏了，他賭的就是司馬洛知道自己是妖怪後，仍然深愛着他，仍然願意陪他遠離人世，進入山林。

樹婆婆有些後悔，當初賭一把又能怎麽樣呢？

就算輸了又能怎麽樣？

白紀川也是妖怪，總不會像人類那樣帶領着着妖師燒了自己所在的山。

也許有些事情，必須經過時間的洗禮才能做出正确決定，可到了那時，是不是未免有些太晚了呢？

樹婆婆想好了，三尾鳥下次再來，自己一定要托她将真相告訴遠在海中的愛人白紀川。

就算被嫌棄也沒關系，至少賭過一把，沒有遺憾了。

日盼夜盼，樹婆婆終于聽到了那聲熟悉的鳥鳴。

她來了，她穿着花裏胡哨的彩衣，輕盈地落在了樹婆婆面前。

三尾鳥就是這樣，無論去哪，無論遇到誰，無論經歷什麽，都不會将自己困在其中。

樹婆婆有的時候會想：三尾鳥被情所困會是什麽樣呢？

算了，愛情困不住她，永遠困不住她。

有的時候想想，還是挺羨慕的。

“樹婆婆，我們好久都沒見了。有沒有想我呢？”三尾鳥依舊是笑得爽朗。

“你的朋友那麽多，我還以為你把我忘了呢。”樹婆婆開心地迎了上去。

兩位老朋友見面後聊了很多，三尾鳥說了在外面的所見所聞，樹婆婆說了這些年山中的變化。

“我在外面遇到了一個朋友，他呀，跟你是一個山的，還管我借假死藥來着。你知道嗎？他叫郭離，烏鴉精。”

三尾鳥說道。

“他呀，還真是勇敢啊！”

“他跟那個人類最後怎麽樣了？”

“他們可真是相愛的不得了，司馬洛死了以後慢慢變成了一堆白骨，郭離把那堆白骨般到了樹上，睡覺還在一起睡呢。”

“天吶，至于嗎？”三尾鳥驚道：“唉，有些膽大的收獲愛情，有些收獲的是滅族之災呀。”

“對呀，多少癡情的妖怪相信了人類所說的愛情，結果真正暴露身份後，死的那叫一個慘。”樹婆婆嘆道。

聊着聊着她們都不約而同想起了一個人，珊瑚妖白紀川。

“三尾，我可能還要麻煩你。其實看見郭離那樣肆無忌憚的賭我真心羨慕。我打算把真實情況告訴白濟川，他能不能接受是他的事情，三尾，你能幫我這個忙的，對嗎？”樹婆婆有些難為情地問道。

“這個呀，這個嘛，哎呀………我還以為你把他忘了呢。”三尾鳥眼神有些躲閃，她就知道早晚逃不過這個話題。

看到三尾鳥這個态度，樹婆婆也着實吃了一驚。

為什麽會從三尾鳥的眼神中看出了愧疚？什麽情況？

“都這麽多年了，告訴你真實情況也罷。”三尾鳥下定了決心後，眼神直視樹婆婆說道。

“你說過你2000歲前絕世容顏，2000歲後是老人模樣，對吧？”

“嗯，沒錯。”

“白紀川，他………的情況跟你恰恰相反，你…………懂我意思嗎？”

樹婆婆聽到這兒，腦袋裏一片空白，不過她也瞬間意識到了什麽。

如果真是這樣，那麽那天在海邊見到的白發老人，那個把定情信物交到自己手裏的老人，難道是………難道是……

“你那天在海邊見到的老人就是他……白紀川。”

“三尾，你為什麽現在才告訴我？”樹婆婆強行讓自己的聲音聽上去淡定些。

“他和你一樣，讓我保密。你們都是我的朋友，我不願意把任何一方的秘密洩露給對方，至少當時我是那麽想的。”三尾鳥低着頭說道。

“那他現在………”樹婆婆的聲音明顯高了一些。

“他不在了，真的不在了。”三尾鳥終究說出了那句殘忍的話。

“你說什麽？怎麽會……”樹婆婆的情緒終究沒忍住，眼淚還是一股腦滾了下來。

“就在那天，與你分別後回去的路上，他遇到了捉妖師。很遺憾，他是海中的妖怪，離本體太遠法力發揮不出，所以被………收進了封印。”縱使過了那麽多年，三尾鳥說起這件事時，仍是帶着些許悔恨。

再次看向樹婆婆時，三尾鳥驚訝地發現，這個眼中本該充滿慈祥的老人，竟然像丢了魂一樣愣在那裏，眼神空洞了許多。

樹婆婆的眼神空洞望着前方，好像是在凝視腦海中最深處的回憶。

她的眼淚在不知不覺間一條條順着臉頰流下，心髒好像被撕裂，五髒六腑密密麻麻的疼。

回憶中，她仿佛看見了貌似天仙的自己，那個名叫卓靈的清秀美人。她仿佛看見了那日來到林中，溫潤如玉的謙謙公子。

他們就像雪花和柳絮。

自己便是那柳絮，與雪花通過書信互訴愛慕之情。

可他們一個在春天，一個在冬天。

他們那麽相似，有着一樣的潔白，卻又那麽的不同。

終于有一天，她見到了冬天的雪花，果真與想象中一樣的神聖美麗。

可柳絮自己呢？

早已在泥土的孕育中長為柳樹，冬天的柳樹沒有任何的綠葉，只剩光禿禿的樹，幹皺巴巴的樹皮。

可那與她相愛的雪花依舊晶瑩剔透，白得不染一絲塵埃。

如此便完全不再般配了。

而雪花，最終也沒見到與自己兩情相悅的愛人，最終含恨落地，化成一灘水，消失了不見了。

見到樹婆婆此時傷心的情景，縱使見過大風大浪的三尾鳥也不禁感慨萬分。

若無緣相見，最好不相識。

相見無緣相認，不如天各一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