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你瘋了嗎?我們對付不了這個東西的!”餘樂驚呼一聲, 撲過來按住劉問柳手中的槍,求助般把目光投向斐時。

斐時此前絲毫沒有感受到這只怪物的氣息,但當它一出現在視野中, 有關于它的信息就在一瞬間蜂擁進了斐時的腦海。

“逃吧。你們戰勝不了它。”

如果斐時如今還是玩家的話, 她當然會選擇留下來和對方一較高下,但餘樂和劉問柳……雖說他們并非蠢人, 可生活在新時代的人能有多高的戰力水平?

這是方相氏設下的一個圈套。縱是祂不了解自己的身份, 潛意識也會選擇從機制上制約玩家的手法。

只是這一手法,比起以前,實在是殘酷太多了。

餘樂就等着她這句話, 他一把拉起半蹲着的劉問柳, 扭頭就跑。

“投擲‘偵查’, ‘偵查’通過。從外表上來看,這個怪物身軀龐大, 也許可以借此拖延一點時間。”無法出手的斐時,也只能盡可能提醒這兩人了。

餘樂一聽就反應了過來, 一馬當先沖進了堆滿了垃圾的小巷深處,劉問柳緊随其後。狹窄的巷子阻擋了怪物的步伐, 縱然它力有千鈞,強行撞碎小巷兩側的房屋, 也耽誤了不少時間,這段時間足夠餘樂兩人和它拉開距離。

然而好景不長, 正如斐時早先所想的那樣,沒有經過基因改造計劃的新時代居民,常年躲在暖氣房中, 出入都有磁懸浮汽車接送,體力早已是個大問題。

兩個人很快就氣喘籲籲, 難以維持速度。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一把警用槍被扔在了劉問柳眼前的地面上。

——剛才兩人逃生之事,這把槍就那樣被遺棄在了地上,斐時正是為了這一刻才把它撿起來的。

就在她把槍扔出去的那一刻,不知從何處而來的壓力忽然降臨在了斐時的身上,身體重了百倍不止,肋骨像是被四周的空氣擠壓着,“咯吱”作響,幾乎要刺入她的肺葉之中。

眼前的景色改變了,像是把另一層半透明的畫布覆蓋在了這個狹窄的小巷上一樣。

那是雨天的荒原,無數如同藤蔓一般漆黑、柔韌的物體蔓延過荒原的地面,在斐時的眼前閃動着邪惡的、難以形容的光芒。

她再次感到那種熟悉的壓迫。

斐時這時才發現自己腳下踩着的并非是土地,也不是砂礫或是水泥,那是柔軟的,帶着光澤,纏繞着灰色霧氣的皮膚。

她所能看到的也并不是站在地面上所能看到的光景,在漆黑的雨水落下時,那些觸手在半空中扭動着身軀,斐時看到的是一個停駐在半空中的人所能看到的東西。

就像南奈的那幅畫一樣,斐時正待在什麽人的掌心之中。

眼下,那人收緊了手指,像是捏住一只不聽話的寵物一般,捏緊了斐時。

“你違反了游戲規則。”祂發出了隆隆的,近似于雷聲的聲音,那種語言不存在于斐時所知的任何語言之中,但她卻奇異地聽懂了。

“這是我定下的游戲規則,沒人能夠違背。”祂仍在說着,語氣并不震怒,反倒透露出一絲隐隐的愉悅,“再有下次,我會殺了你。”

斐時咧嘴一笑,強忍着周身的苦楚平靜道:“你可以現在就下手,但你已經沒法殺我了。而且……你也不舍得t。”

大雨停息,烏雲散去,風聲猶如什麽人低低的笑聲。

“你沒事吧?”餘樂急切地呼喚着她的名字,“你突然臉色變得很難看。”

斐時搖着頭伸展了一下自己的手臂,壓迫感完全消失了。

劉問柳早已在給槍上好了膛,他在奔跑間扭過頭去,沖着那逐漸逼近的怪物開了一槍。然而,骰子的點數停留在了一個很難看的數字上,這一槍落空了。

劉問柳咬着牙又開了幾槍,子彈在樓間反彈,震得年久失修的牆皮簌簌落下,餘樂不得不邊用手捂着頭邊跑邊吼:“師父你這運氣真的沒救了!”

“閉嘴!節省體力快跑!”劉問柳再無暇顧及與怪物的戰鬥了,他抓住餘樂的肩膀帶着他往前跌跌撞撞地奔跑。

要逃離怪物,似乎只剩下了這個方法。

斐時把掌心中的骰子輕巧一轉,一陣令人心酸的吱呀聲響起,金屬彼此摩擦的聲音來自上方。小巷之上是金屬做成的遮雨棚。

劉問柳的子彈擊穿了遮雨棚,讓它正處在搖搖欲墜的邊緣。也是在這一刻,小巷兩側的樓房在兩面加擊中再也撐不住了,牆體坍塌,磚塊玻璃像是雨水一樣傾斜下來。

遮雨棚、磚塊、玻璃砸在地面上,震起一地灰塵。

餘樂兩人都忍不住伸手在鼻子前扇風,他們咳嗽着等待灰塵消散。

怪物不見了,它被埋在了坍塌的廢墟中。

“……它、死了嗎?我們安全了?”餘樂不确定地看向斐時。

斐時點了點頭,換來了對方的歡呼。

“接下來怎麽辦?後面的路被封死了,看來我們只能往前走。”劉問柳注視着遠處的一點光亮,那是小巷的出口。

“也只有這個辦法啊。”危機過去,餘樂又開始貧嘴,“不然還能飛過去嗎?不過,怎麽忽然起霧了?這個城市的天氣還真是奇怪。”

不知從何時開始這條小巷四周的深青色磚塊變得模糊。斐時輕輕揮手,濕潤的水汽拂過她的掌心,空氣中的水汽密度飽和了,空氣泛着淡淡的白色,像是濃霧籠罩。

所謂的霧氣接近地面的空氣溫度驟然降低,水蒸氣冷凝結為細小的水滴形成的。然而現在雖然不是盛夏酷暑,溫度卻還沒低到那個程度,何況太陽還在頭頂照耀着,這種情況實在是有點異常。

但是這時候去思考這個問題也沒有什麽意義。

三人在霧氣彌漫中走出小巷。

斐時率先聞到了濕潤的泥土與青草的芬芳,像是淋過雨之後的草坪。

霧氣在三人眼前散去,從霧氣深處影影綽綽升起一座山的影子。半山腰被削去了一半,像是一個寬廣的平臺一樣。

“是舍藏山?”餘樂和劉問柳的臉色都變了。

舍藏山就是方相廟所在的那座山,得名于這座城久遠之前的一個陋習。那時大多數的人無力養活自己,更遑論喂飽一家老小。因此,當家中老人上了年紀就會将其帶上山,送進方相廟後的溶洞中,希望方相氏能夠賜福于老人,讓其沒有痛苦地離開這個人世。

這個陋習比方相氏的傳說流傳的時間更久,可以說早在方相氏還未降臨之前,這座城市中舍棄自家老人的人已經比比皆是了。

把方相廟蓋在這座山上,不知是真的祈求方相氏的祝福,還是希望借助方相氏的神通鎮壓無數老人的怨氣。

斐時只知道,當方相氏知道這個習俗時,大概率會哈哈大笑着嘲笑人類對彼此的壓迫吧。也許,他就是被此吸引過來的也說不定。

“這怎麽可能……”餘樂向後望去,彌漫着霧氣的小巷還在那裏,靜悄悄的,仿佛在等待着什麽。

舍藏山在郊區,別說什麽小巷了,連塊水泥澆築過的地面都沒有。但舍藏山确确實實,就這麽出現在了他們的眼前,就像是有什麽人把小巷的出口和舍藏山連接在了一起。

“我、我看我們還是——”餘樂轉了個方向,試圖繞開舍藏山,然而人往右邊轉,舍藏山就出現在右邊,人往左邊轉,舍藏山就出現在左邊。

他們完全被包圍了。

“上山吧。”斐時注視着舍藏山半山腰的祭壇,她的目光穿透了霧氣與距離,落在祭壇正中心的人影上,“也許這就是最後了。”

“可、可是……”

“我會保證你們的安全的。”斐時打斷了餘樂的話,“別看我這樣,我也是個言出必行的人啊。”

她笑着伸手把耳垂上的兩枚耳釘摘了下來,遞給餘樂和劉問柳一人一只:“拿好了,必要的時候,也許他們能夠救你們一命。”

“對了,還有一樣東西,你還沒給我。”

*

餘樂和劉問柳登上了半山腰,在過去已經數不清經歷過幾次的副本中,兩個人少有這樣能夠一起走到最後的時刻。

祭壇的中心站立着高大的人影,那就是斐時描述過的方相氏。在COC的世界觀中,要殺死一位神明是不可能的,只能驅逐。

普通的模組中一般都會存在一段用得上的咒語或是派得上用場的道具,這個副本中卻并沒有出現任何相關的消息,完全是一個無解之結。

對,簡直就像是在現實之中接觸到了“那個世界”的存在一樣。

在現實中遇見這些存在怎麽可能逃離呢?

餘樂差點就開口讓方相氏幹脆點送走自己,說不定下一個副本還好破局一點,然而斐時卻率先開口了。

“玩夠了沒有?”斐時冷冷地問,“你再怎麽引導他們兩個也是沒用的。你沒有意識到嗎?這兩個人已經見過你的面具好幾次,可他們哪怕有一次,為了心底的貪婪去觸碰面具嗎?”

餘樂和劉問柳對視一眼,都在彼此的眼中見到了悚然。

在這座城市的傳說之中,方相氏不僅僅能夠驅疫,更是能夠實現一切的萬能之神,而祂曾經戴過的主祭面具,也同樣擁有這樣的能力。

許多主祭正是在成為主祭之後,日子才逐漸好了起來,甚至擁有了常人難以擁有的財富。

他們兩人這時才明白過來,為何每次見到這張面具,內心深處總會忍不住升起一陣欲望,叫嚣着讓他們把面具戴上,只不過因為他們始終記得自己不是這個城市的人,也許也會在內心的鼓動之下,戴上這幅面具吧。

原來這才是主祭面具的真相。

如果“貪婪”真的是這個副本的關鍵詞,他們也許早就通過了方相氏設下的考驗。

然而——

“我為什麽要放他們離開?”方相氏冷冷地笑,“他們既然是我的造物,他們既然崇敬着我,就應該為了我的複蘇而獻上一切。”

餘樂心說誰崇敬着你,我崇敬的只有那位不滅的光輝——

方相氏扭過頭,祂分明戴着兜帽,餘樂卻能感覺到他的目光落在自己的臉上,宛如實質。一陣惡寒悄悄從心底流竄而過,不好的預感忽然擊中了他,身側的劉問柳也白着臉後退兩步。

不,不要說……求你不要說……

“你說的,不就是我嗎?”

方相氏歪頭,語氣中忽然有了孩童一般的純真:“能夠為我的複蘇作出貢獻,你們應該感到榮幸。留在這裏,留下來……繼續用你們的恐慌、驚懼,以及內心的惡意,成為我複蘇的燃料……”

劉問柳率先跪倒在了地上:“如果、如果這是主的命令……”

“不對!他可不是你們的主。”斐時慢悠悠地摸出餘樂為她偷出來的那把槍,緩緩用衣角擦幹淨了槍筒,“至少目前還不全是。”

“哦?你想對我動手嗎?你忘了我是誰嗎?”方相氏戲谑般問道,“你應當沒有這麽愚蠢才是。”

“是你忘了我是誰吧?”斐時拉開保險栓,凝視着方相氏的雙眼,“你是創造這個世界的神明又如何?但在你把主持人的權利移交給我的那一刻,我也成為了這個世界的……神。”

“也就是說……這個世界,必須得有我。”

方相氏的瞳孔猛然一縮,平滑如鏡的瞳孔中,倒映出斐時舉槍向自己的身影。

“砰——”的一聲。

像是彩繪玻璃被擊穿,景色碎裂了。

游戲崩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