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落地窗前,盛昕皓皺着眉看隔着隔熱玻璃仍熾熱的陽光。

「總經理。」

「……」

「總經理?」

他回神,邱秘書正看着他。「太熱了嗎?要不要把簾子拉上?」可以明顯的感覺出上司這幾天常常心不在焉。

「不用了。」他嘆了口氣,心情有說不出的煩悶。

到底有多少事是出乎他意料之外的?他對自己的了解,是不是也沒自以為的多?

也許是從小環境和家人造成的不安全感,他養成強烈的控制欲。任何人事物,他都得牢牢的掌控在手中,他一直以為自己可以,後來才發覺,到底是膨脹了自己。

他居然會對質殊吃醋?!那種合該只出現在情人身上的情緒。如果沒有質殊那一針見血的提醒,他還要騙自己多久?

他一直都知道質殊是特別的,她不同于他以往所交往過的任何女子。

她和他有着十幾年的深厚情誼,是他的好哥兒們!是的,每當他理不清對質殊的情愫,覺得自己忍不住的想寵她,即使那寵愛已經踩在界限上,他都用這個理由說服自己。

要不是這回的相親事件,也許他還會用同一個理由繼續自欺。

在日本,當老太爺暗示「支援」得以用聯姻方式,他沒有多想就拒絕。他一直以為自己是「沒有多想」,可如今仔細一想,他當時腦海中第一個浮現的是質殊。

心裏有人,他當然拒絕!

自己到底是什麽時候對她動心?這種時候去想這個真的很蠢,該想的是怎麽讓一切回歸到讓他可以掌控的狀态吧!

不只質殊害怕改變,他也是,所以當初質殊與他約法三章時他樂于配合,但現在他卻成了那個破壞他們之間平衡的人。

感覺邱秘書的視線一直在他身上,他随口的找話題,「接下來的連續假期,你有沒有什麽計劃?」

方才在他臉上看到難得的苦惱,正有趣着,怎麽他一開口卻問了這風馬牛不相及的問題?

「倒沒有,一個人的想去哪就去哪。」

他忽然想到,在美國時,她不是一直很積極的在找她的母親和妹妹?「沒找到你的家人嗎?」

邱秘書怔一下。多少年的事了,而且他一向不太管部屬私事的,怎麽會突然問起。她的眼神有些防備,心中暗忖,他知道了什麽嗎?「有找到。」

「不利用這連假回去?你還有一堆特休呢。」

聽他這麽說,她臉色和緩些。「有些人,相見不如不見。」她語氣淡然。

這答案令他揚眉,一想也不是不能理解。也對,分開了這麽多年,即使是親人會變成怎樣,誰又知道?社會新聞中也不乏那種失散多年,重逢後卻把對方當提款機的人。

邱秘書話至此,他也不再深問,那屬于私人隐私了。

他桌面的電腦螢幕上有只幼虎的照片,忽然想到什麽,說:「最近亮相的那兩只幼虎可替動物園賺進不少門票,前些日子我和質殊帶一個朋友的小孩去,小老虎一還真可愛!剛好有假期,提供你一個去處。」她會怎麽回答?

「也好,我十多年沒去動物園了。」

「……去走走吧。」她明明也才去過,為什麽要撒這個謊?後來他也看了質殊電腦裏的照片,那個人是她,絕對錯不了。

在假日去動物園,她是擔心他這上司會對她評價變低,影響年終考核嗎?真是,這麽想來,他對自己這位萬能秘書還真從沒了解過。

他發覺邱秘書在某些事上其實還滿防着他的,有幾回她明明講着電話,看到他又忙結束通話。有段時間他注意過她,發現她的慌張和公事無關,也就随她了。

「對了,你進來找我有什麽事嗎?」

「您在開會時有幾通電話。」公事的部分她一一報告,仔細聽着上司的指示。「另外,有兩通電話是夫人打的,另一通是老太爺。」

他母親和祖父?這麽巧,這兩個大忙人同時找他?

「我知道了。」

邱秘書欠了身離開後,盛昕皓猶豫一下拿出抽屜裏的另一支手機。這是他私事專用,和質殊聯絡最常用的一支。上班時間,她只傳簡訊。

點開手機螢幕,沒任何一通簡訊。

打從相親事件後,盛昕皓和張質殊之間就像隔了一道牆。

同住一個屋檐下卻不再同調,每天交談的話不超過三句。不再一起吃早餐、不再一起看電視,甚至同床共枕。他們互相找着蹩腳的理由錯開彼此的作息,可又怎會不知道那只是借口?

以往下班總巴不得趕快見面,如今卻是害怕回家,盛昕皓有幾晚就睡在公司頂樓的套房,連着三天沒回家,也該回去一趟拿換洗的衣物了。

他四點出外洽公後就直接回家一趟。這個時間點不可能會遇到質殊。

拿好東西要出門時才發覺客廳桌上的紙條和鑰匙,紙條上也只留下「謝謝」兩個字。

質殊搬回去了?!

她家浴室工程已經完成了?有這麽快嗎?如果還沒好,幹麽搬走?猶豫一下,他主動打了彼此鬧別扭以來的第一通電話給她。

電話響了幾聲才接起。「先生,現在上班時間耶。」

「為什麽搬回去?」

怎麽現在就知道?她以為他最快也要今晚回去才知道她搬走。「你現在在家?」

「有事回家一趟。」

連回家都得這樣避開?他們之間的結有這麽深嗎?

「你那裏我本來就只是暫住。」她把聲音刻意弄得輕松。沉澱了幾天她想了很多,昕皓壓根就不知道她的心情,她氣了也是白氣。

她并不知道他那天的反常是為什麽,只得先處理好自己的狀況。她非常喜歡昕皓,也許不僅僅只是喜歡,她還是想争取他的感情。可能是她發覺自己的心情之後,一直急于試探他,欲速則不達,她自己也亂了陣腳。

「我租屋的浴室弄好了,我當然迫不及待的享受喽!」搬離開對目前的彼此都好。有些事拉開距離、會更容易弄清楚彼此到底要什麽。

「那就好。」盛昕皓的眉還是緊皺着。

彼此間沉默了一會兒,張質殊猶豫了一下,說:「我昨晚去了「老地方」,我以為你去過了。」以往他們也偶爾鬧翻,想和好時就會往那裏跑。如果發現對方不在,就會問老板:那家夥來過沒?

「來過」是一種對方已經原諒自己,或者等着和好的訊息。

其實她昨天去了,前天也去了,可惜的是,昕皓都沒去。

盛昕皓吐了口氣,分不清這是長嘆,還是松了口氣。他輕輕的說:「我最近忙。」

「……嗯。」張質殊的心一直往下沉。以往的他們無論吵得有多兇,或有多忙,都會跑「老地方」一趟,那是一種示好訊息的傳達。

而今呢?忙,只是借口,傳達的訊息是——我不想見你。

她偷偷的深呼吸,「好,你忙吧。」

「質殊……」

「嗯?」她緊抓着手機,以為他忽然想跟她說說話。

「最近天氣多變化,別老是忘了帶傘。」

「好。」他的關心在這個時間點,不知道為什麽讓她有點心驚膽顫。

「質殊……」

「怎麽了?」

「「老地方」……」

她心一跳,「「老地方」……怎麽了?」

「沒什麽。我忙,挂電話了。」他本來想說,「老地方」別再去了,可他說不出口,那個地方無論是對質殊,或是他都有着特別的意義。

別再去代表着什麽?結束關系?抑或者連朋友都不再是?

他想在感情更加不可收拾時踩煞車,但又不知道該怎麽做才能将傷害降到最低。他可以跟過去的對象劃清界線,對質殊卻做不到。

感情這事果然碰不得,一碰就是這種下場。掙紮之際,他又想起他的父母。

他們各自談着一場又一場的愛情,哪一次不是愛得火熱、蠢事做盡?他看過父親情傷時借酒澆愁,放着正事不做,過着放逐的日子。也見過母親為了外面的男人自殺,鮮血沿着腕上的刀口子泉湧而出……那可怕的畫面在他小小的心靈埋下對愛情的恐懼。

愛情令人沉淪、要人命,一旦愛上,自己就不再是自己,喜怒哀樂全系在另一個人身上,那種身不由己的感覺多可怕!荒謬的是,為了對方把自己賣了都還覺得值得!

而他現在不也一步步的在往這方向走?!

也許他需要一個更大的助力,一個令自己再也回不去的助力。眯着眼,他想起老太爺交到他手上的東西。

正心煩,手機卻在這時響了,顯示的號碼令他皺眉。

母親找他還找得真勤,母子倆關系淡薄,她會找他只會為了一件事——為她手上百分之五的泰英股票找到最安全可靠的增值法。

猶豫一下,他接起。「喂……」

結束電話後,張質殊呆望着沒了光采的手機螢幕,胃裏一陣翻騰。

她最近的壓力真的太大了,大到連胃都不舒服,前幾天還被阿美美笑,說她比她更像孕婦,她都沒孕吐,她倒是先吐了。

老實說,她還真希望被她說中了,如果她真的懷孕,昕皓會是什麽反應?開心?生氣?還是……她無法想像。

夠了,想這些有的沒的,未婚懷孕問題只怕更大,更何況是她和昕皓這種「拒愛一族」。再說了,昕皓的防護措施可從沒松懈過。這種情況要能懷上,還真是命中注定。

果不其然,她的「好朋友」來了,只是壓力大,很不順。找個時間去看看婦産科吧,月事不順弄得他也心煩氣躁的。

老地方怎地?她越來越不懂昕皓,總覺得……像是有什麽重大的決定在他心中成形,而那是她所不樂見的?

真的不懂,兩人的關系不是一直都好好的?難道就因為一場相親?!到底是怎麽了!張質殊真的很無助。她連哪出了問題都不知道,怎麽解決?

心裏一激動,一口酸水吐了出來,她忙往化妝室跑。她最近是怎麽?得去看醫生才行!

「懷、懷孕了?!」張質殊不敢置信的看着婦産科醫生。

「是的,目前推斷應該有兩個多月。」

「可是……我、我前幾天還有來MC,應該不太可能吧!」

「那是懷孕初期出血,有部分孕婦會有這樣的症狀,不過量應該極少,而且很快結束,那樣的話不會影響到胎兒。」醫生解釋着,并說檢查的結果是正常,要她放心。

張質殊腦袋一片空白的走出診療間。這樣的結果太令人措手不及!

她以為只是作息不正常,加上壓力大而造成的月事不順,吃幾顆調經藥就沒問題了,沒想到是懷孕!

老實說,她還沒有真實感,也理不出自己是開心,還是不開心。之前她曾經很無聊的假設,如果她懷孕,昕皓會有什麽反應,當時抱持玩笑心态,她都沒法推測了,更何況現在事實擺在眼前?

看着外頭越下越大的雨勢,她慶幸自己帶了傘。

要怎麽開口跟昕皓說這件事?還是緩一下吧,現在他還「很忙」的不肯見面呢!

她覺得肚子又開始餓了,她一個多小時前才嗑掉一個比她臉大的波蘿面包,孕婦的胃真的是無底洞!

真枉了她平時的謹慎小心,胃口突然變大,她只道是工作壓力大的舒壓方式。懷孕初期出血也以為因為工作壓力大而亂經,連孕吐她也歸于工作壓力大……

工作壓力大之于她,還真可以用來解釋任何狀況!

她記得這附近有家很好吃的拉面店,像是在土銀的巷子轉過去。

雨勢不小又加上時值夜晚,張質殊有監于今年可能犯了太歲,導致意外不斷,她很小心的靠邊走。走着發現有車燈探了過來,不久車子停靠在小公園旁,一女一男先後下車,顯然是吵架了。男人的咒罵聲和女人委屈的應對及哭泣聲不斷的傳入耳中。

大都會曠男怨女特多,她本不想多理會,免得「公親變事主」,可女主角的聲音實在有些耳熟,她不由得起了好奇心。

「你怎麽可以這樣對我!我到底做錯什麽?!」

「我沒說你做錯什麽,所以我說這些年,感激你為我做的!」

「感激?!谷友仁,你有沒有良心?你以為你有今天是誰幫你的?真的感激會搭上別的女人?我有什麽地方不如那女的?」

谷友仁!張質殊眨了眨眼。她不記得谷友仁的聲音了,倒是聽出唐珍娜的聲音,借由她那句「谷友仁」而想起。

谷友仁正是她大學時交往過的學長,畢業之後不是聽說兩人分了?看來後來又在一塊,但照目前這情況來看又要分了。

雨夜裏視線差了些,張質殊站的位置又正好有面凹牆可隐身。

「你有什麽地方不如她嗎?那可真不少,年紀、身材、家世。」看來谷友仁一點也不眷戀了,什麽話都直接來。「還有,節操!」

沒想到他會這麽說,唐珍娜揚起手眼看要掴下,谷友仁抓住她的手腕。「我有說錯嗎?你和多少男人上過床你不會不記得了吧?」

「那是為了替你争取業績,當初是誰暗示我這樣做?」她忽然想通什麽。「原來你一直都在利用我!等到哪天我沒利用價值了就一腳把我踹開。」

「那又怎樣!」

「你……」

「今天就講清楚吧!我們之間結束了。」

張質殊皺着眉。這個男人還是這麽自私,想到的永遠是自己,想必他和新歡應該正打得火熱,這才忙着把唐珍娜踢走。

見他毫不眷戀的轉身要走,唐珍娜急忙拉住他。「別走!求求你……我、我懷孕了!」

她的話讓張質殊心跳得好快,不知道兩人的情況有點相似還是怎麽,她屏息的等着谷友仁的反應。唐珍娜懷孕了,那擺明要分手的谷友仁會改變主意嗎?

「我知道。」

張質殊訝異。

唐珍娜不可置信的看着他。「你、你知道?!什麽時候知道?!」

「你去看了婦産科,我看到藥包後去問了結果。你以為我為什麽急着分手?」他冷着臉。「趁着還早,拿掉吧。」

「你要我把孩子拿掉……」

「我的孩子,不是哪個女人想生就能生的。」

「我卻因為是你的孩子我才想生!」

唐珍娜的話令張質殊紅了眼眶。她是真的很愛谷友仁吧?但卻這樣被傷害!

「你要的是我,而我想要的卻是別人,這就是我們之間最大的不同!」

像是無法承受,唐珍娜尖叫一聲掄起拳頭用力的槌打他,「你不是人!不是人

!你一定會有報應……」

谷友仁被打痛了,抓住她的手,另一手高舉,一巴掌将她打倒在地上。「鬧夠了沒有,瘋女人!」

他理了理被扯亂的衣着。「再糾纏我看看,我絕對讓你吃不完兜着走!」說完轉身離開,也不理會唐珍娜還坐在地上。

車子開走了,唐珍娜像是靈魂被抽走似的坐在雨中,任由雨水打在她身上。身體的疼痛又怎麽及得上心裏的傷?過了一會兒,有人替她遮去又濕又冷的雨,她遲緩的擡頭,發現替她撐傘的人居然是張質殊。

「你是特地來看我笑話的嗎?」方才的事給她的打擊太大,她連一向銳利的防備神情都沒了利角。

特地?張質殊在心中嘆息。「我很希望是,可惜我沒那麽神通廣大。」她對唐珍娜向來沒好感,她生命中的難堪幾乎都和她扯上邊。照理說看她狼狽她應該很開心,然而她的狼狽既不是她在工作上的成就造成,也不是她親手造成的,她開心不起來。

公私分明是她向來的作風,所以,她不會因為唐珍娜情場失意就痛快得意、落井下石。

看到她現在這樣,以女人的立場,她只能深深嘆息。

她伸出手要扶唐珍娜站起來。

「我不用你的同情!」她的肚子從剛才跌坐在地上時就有點鈍痛,現在甚至每呼吸一口就益發不适。

「說出這樣的話,那是你也覺得自己很可憐。可惜的是,我對你的感覺絕對稱不上同情,不過是個爛男人主動松手,我倒覺得你該慶幸。今天如果不是他主動,還不知道要怎麽勒索你。」

「我不甘心!我不甘心!我為了他付出多少,他怎能這樣對待我……」想到傷心處,也顧不得張質殊是她的死對頭,唐珍娜「哇」的一聲痛哭失聲。

「念書時他家沒錢,我讓他到我家徵信社打工,他嫌那行業偷偷摸摸,好高骛遠想搭上富二代,我還得裝成拜金女陪他穿梭在一些公子哥聚集的場合。大學畢業的那一次分手就是因為他把我灌醉送給某富二代……」

「分分合合那麽多次,每一次他出現,總讓我覺得他對之前的事是誠心忏悔,我是他的最愛!可是每一次分手,我都覺得他一直在欺騙我、利用我,嗚,我不甘心……」

這些事她是聽聞過一些,只道是以訛傳訛,如此經由唐珍娜口中說出,她不禁訝異。

可以把身邊的女人利用得這麽徹底,谷友仁還真不是普通的混蛋!

唐珍娜會這樣不分敵友的說着心裏話,不是和她一笑泯恩仇,只是需要發洩,像她這樣要強好鬥的人,只怕也沒什麽可以說心事的朋友。長期以來谷友仁是她的唯一,偏偏她所有的沉重都來自于他。

她心裏有太多的痛、太多的傷、太多無能為力,不知道能向誰說……

張質殊也不知道該怎麽勸她,好一會兒,忽然見她捂着小腹。

「我、我的肚子……好、好痛!」

「你、你怎麽了?」

「肚子、肚子很痛!」

扶起唐珍娜,張質殊注意到她淺色的裙子上有血跡。

怎麽會這樣?!

命運真的很捉弄人。

她和唐珍娜的惡緣始于谷友仁,善緣也是自于他!大學時期為了一個差勁的男人結惡,後來在工作上又為敵,這樣的兩人應該沒有化敵為友的機會。就算有,她作夢也沒想到自己會是陪着唐珍娜進手術室的人。

唐珍娜的孩子沒了,需要立即進行引産手術。

比起在雨中她激動的情緒,知道孩子沒了時,她只是面無表情、眼神空洞,無聲的流着淚。

張質殊嘆了口氣默默陪着她。

她們沒有這樣的交情,可知道自己懷孕後,她很能體會那種心情,不管谷友仁如何,唐珍娜是真的愛他,和心愛男人的孩子就這樣沒了,怎會不痛?

她眼裏的空洞只是透露着心中的茫然。為了心愛的男人做了那麽多,以為那些都是往後的依靠,一夕之間什麽都沒了,愛情沒了、孩子沒了,像是連活下去的力氣都一下子都抽空,怎會不茫然?

像唐珍娜這樣的女人,一般人以為是夠堅強的,可光看她和谷友仁這樣分分合合的斬不斷,就知道她其實是脆弱的。以她的精明又怎會不知道自己愛的男人沒那麽愛她?為了保下愛情,她只能自欺欺人。如今她愛的男人連這樣讓她自欺欺人的活路都不給,她才會這麽痛!

引産手術很快結束。

清醒時看到張質殊,唐珍娜心裏真不是普通的複雜。用友好方式對待對手她一向不擅長,偏偏張質殊卻是在她最脆弱時,唯一陪在她身邊的人。命運是不是一直都在玩弄她?

改不過習慣,她語帶嘲諷,「都不知道你是這麽善良的人。」

「不只你訝異,連我自己都不敢置信。」這女人好強,現在對她的同情,無疑是在她傷口上再補一刀。原來多年的纏鬥,她對她也有這麽多的了解。「你真的以為我是在同情你?」

唐珍娜揚眉。「不是嗎?」

「知道你從此以後會過得比現在好,我幹麽同情你?」

「……」

「付出去的就當肉包子打狗,你不欠任何人,只虧欠你自己,以前對自己不夠好的,以後努力彌補就是。」

她的話讓唐珍娜又紅了眼眶,張質殊轉頭不看她,看着窗外仍淅瀝嘩啦下的雨。「這場雨到底什麽時候停啊?」

從醫院離開後,張質殊并沒有去吃拉面,而是又不由自主的跳上計程車來到「老地方」。

下了車,她站在木門前發呆,然後又一陣苦笑。她……還是在等他的「原諒」啊,即使她根本不知道自己做錯什麽!

張質殊不自覺的摸了摸仍然平坦的小腹,對肚裏的小生命說:這真是很差的眙教呢!不過,寶貝,誰說這不是另類胎教呢?這是在教你,任何人在愛情面前都會變得渺小,狂妄負大的人會自食惡果的,所以……咳,我低頭了!

推開木門走了進去,鐵漢柔情看了她一眼,又轉身忙自己的。

她在老位置坐下來,「我今天不喝有酒精的飲料,然後想吃點東西墊胃。」

鐵漢柔情揚眉,然後埋頭做自己的事。

她看了看四周,「那個……」

「沒來。」他知道她要問什麽。

張質殊有些尴尬的笑了笑。

她把玩着手機,想打電話給昕皓又怕他不接,或者聽到他不帶感情的聲音,那不如「以為」他忙,起碼讓她心裏好過些。

十多年的情誼,她還以為夠了解他,看來她是太高估自己了!正因為這樣,懷孕的事,真不知道該不該告訴他了。

「我的孩子,不是哪個女人想生就能生的。」

「我卻因為是你的孩子我才想生!」

「……這就是我們最大的不同!」

唐珍娜和谷友仁在雨中的對話令她震撼。

谷友仁想必是愛過唐珍娜的,只是後來不愛了。這種情況他都說得出那樣絕情的話了。

她和昕皓跟他們當然不同,這孩子真的是個意外,只是後來她愛上盛昕皓,所以她當然要肚裏的孩子,可昕皓呢?如果他要她拿掉,似乎是比谷友仁更有立場。

她終于明白對唐珍娜突來的親近來自于何處,她們都懷了孩子,都有同樣——因為是心愛男人的孩子而想生的想法。

谷友仁不要孩子的理由,很有可能也會是昕皓不要孩子的理由!

她不是同情唐珍娜,也許是透過她在看也可能發生在自己身上的事。

拿谷友仁這差勁的男人和昕皓相較,是委屈他,可對于孩子的處理方式,他卻有可能是和谷友仁一樣!一個不相信愛、不想去愛的人,如果他要小孩,當初就不會和她做那樣的約定。

張質殊嘆了口氣,啜了口牛奶,手又往裝着三明治的盤子拿,這才發覺盤底見天。猶豫一下,她又要了一份,沒勇氣看鐵漢柔情的表情。她把他這裏當早餐店了。

不到十分鐘,一份超大的三明治出現在她面前。

「謝謝。」

「要不要來一杯阿華田?」

「咳……如果不麻煩的話。」

才開始進攻美食,門上的鈴聲又響了,有人在她身邊坐了下來,她覺得奇怪,今天的空位還滿多的,怎麽有人會選擇坐她旁邊。她看了眼——

昕皓!

他淡淡的一笑,「我出現很奇怪嗎?」

看到他的笑容,張質殊一掃心中陰霾,可他讓她擔心苦惱這麽多天,不能表現得太開心,好像、好像她一直在等他原諒似的!「大少爺要出現,誰管得着?」

他必須懸崖勒馬。

盛昕皓挑眉。「這陣子真的很忙。」公事忙,連私事都忙,忙着和自己對話、天人交戰,忙着處理從來不曾這樣困擾過自己的情緒!

在他三十歲的人生中,有兩樣東西他是不曾相信過,一是愛情;二是鬼。

結果他卻意外的發現自己愛上一個女人,那種感覺絕對不是開心,相較于見鬼的震驚絕對不遑多讓!

這幾天他不斷的想如何才能退回到一個安全的位置,又不傷害到他和質殊的情誼,結論是不太可能,畢竟他的感情已經變質,無論如何,他和質殊這樣的關系是不能再繼續了。

更何況質殊一直在等他釋出善意,他這樣避不見面簡直就像自己在鬧別扭,明明她沒做錯什麽,自己該做個了斷了,這樣對他們彼此都好。

張質殊不知道他下的決定,也不管他找的是什麽借口,只要他出現她就很開心了。

「看到我你很開心?」看着她的笑臉,他陰郁的心情也跟着放松,多可怕,是不是?他果然是真的陷下去了。

「是開心吶,做錯事的孩子終于被原諒了,我當然開心。」張質殊故意說得很酸。「可是,如果你肯告訴我,我究竟做了什麽讓你這麽不開心,我會更高興。一個孩子做錯了事,原不原諒是一回事,讓他知道錯在哪裏才是重點吧?」

他沒想到她會這樣問。答案很簡單,可卻無法說出口,因為做錯事的人不是她而是他,是他違反游戲規則動了真感情,所以他們之間不适合再繼續。

他明顯為難,張質殊即使再想知道也只得壓下來。喜歡一個人真的很麻煩,以往的她才不管他高不高興呢,能滿足好奇心才重要,可現在她把他放在心上,他開心,她才開心;他不開心,她也會悶悶不樂。

他不說話,她只得找話題,然後她想起早些時候的事。「你猜,今天我遇到了誰?」

「我。」他接過老板遞來的馬丁尼。

張質殊笑了,這家夥夠冷!「不是,我遇到了唐珍娜和……谷友仁。」

盛昕皓喝調酒的動作頓了一下。「然後呢?」

她把事情大概說一遍,略過她陪唐珍娜到醫院一事。

「谷友仁居然要她把孩子拿掉,那可是他的孩子,會不會太狠心?」這是她的感覺,也不乏試探。

「他擺明不愛唐珍娜,而且又有了新歡,留下孩子對他之後來說,只是讓事情變得更棘手!谷友仁不會那麽笨,而且他不就是因為知道唐珍娜懷孕而提分手的?」

張質殊心跳得好快。她知道,知道昕皓這話沒有錯,他只是在合理的推測一件事,可她卻不能接受,胸口像被什麽梗住似的。「那你呢?要是這件事發生在你身上?你會怎麽處理?」她一雙眼盯着他。

盛昕皓笑了。「不可能吧!」

發覺自己的失态,張質殊忙換了個坐姿,清清喉嚨,「咳,你交往過那麽多人,怎麽知道呢?」

他搖了搖,「在這方面我一直很小心,既然是男歡女愛的關系,怎麽可能讓彼此有那種風險?」也因為他這樣的防範,在美國留學時才躲過一次「人禍」!

「這世上沒什麽百分之百的避孕措施吧?」

他似笑非笑的看她。「你今天有點怪。」

「哪、哪有,只是覺得孩子……」她的話消失在嘆息中。

「那是別人的事,咱們相識這麽久,都不知道你是這麽多愁善感的人。為了孩子而勉強在一起,這樣的關系不會長久,你覺得那樣孩子就不可憐?」他看着她道:「質殊,我以為你該是最懂這種心情的。」

她怔了一下明白他所說的。是啊,她該是最懂的,父親不就是因為她母親懷孕而娶了她,結果呢?勉強的婚姻傷害更大不是?

「不過,谷友仁有一點沒說錯,他的孩子,不是哪個女人想生就能生,畢竟孩子一生下來在法律上他就是有責任,不論他承認與否。」

他這話同時也是在告訴她:他的孩子,不是哪個女人想生就能生。

張質殊忽然覺得心冷了。現在她還能告訴他,她懷孕的事嗎?她說出口,他的反應會是什麽?

她已經不敢奢望,他會像一些準爸爸一樣,既驕傲又得意,一臉傻笑的逢人就說他要當爸爸了!明知道不可能的事,也要找理由讓自己相信。愛情真的讓人蒙蔽了眼呵!

走出「老地方」後,雨勢明顯變小,兩人兩把傘一前一後的走着,明明只有一步的距離,她覺得昕皓距離她好遠。

「還記得我們交往時的口頭約定嗎?」他狀似随口的提起。

「怎麽忽然這麽問?」

「沒什麽,只是有些東西不複習容易遺忘。」他嘆了口氣,也是在提醒自己。

張質殊擡頭看他,心裏卻是一陣緊縮。她知道,他不會無緣無故這樣問。這段時日他對她的冷淡,讓她對彼此之間的關系如履薄冰了起來。

「你說,在一起的時間,除了彼此,不可以有其他床伴。不要動不動就膩在一塊的關系,要有各自的朋友、交際圈。不可以吃醋,而且,如果有一天一方要結束關系,另一方不得有異議。」

這些出自于她口中的話,每一句都令她無法呼吸。「……你記得真清楚。」他提這些,是要替她加強記憶?是要……要她兌現了?兌現什麽?不要黏TT的關系?不可以吃醋?還是……只是要來知會她,他想結束關系了?

張質殊的眼眶熱了起來,這段時間以來的委屈、焦慮忽然全湧上來。「無論什麽情況,千萬別愛上你。」

彼此間一陣令人心慌的靜默。

好一會兒,她突然笑着說:「大少爺,真不知道你哪來那麽厚的臉皮!」

「質殊……」

她突然打斷他,用力擠出笑臉。「那家日本料理店……你放的錢我還沒用完,可見我的健忘還有救!你……等我花完,花光我就不會健忘了。」因為那時候,可不會有大仁哥解救她,她只有自己、只能靠自己。

盛昕皓沒有搭腔,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