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機鈴聲響起,盛昕皓接了起來。「……嗯,我知道了,待會兒我就回去處理……好,你先下班吧。」
一分鐘結束通話,他起身着衣。
床上,張質殊沙啞着聲音問:「要走啦?」沒有特殊的情況,他們不會在彼此住所過夜。
「公司裏還有點事。」邱秘書打電話來,說他的另一支手機響了,老太爺找他。
「現在?」
他笑了。「張質殊小姐,現在還不到七點好嗎?」威奇今天到禾普開會,兩人又在公事上有一番互不相讓,離開時質殊塞了張紙條給他,他便意會了。
每次這樣在公事上有所争執,彼此總會特別想要見面。她想他,他也想她。
公事上争鋒相對,那一天的翻雲覆雨也會特別激情,總會想要征服對方,可又忍不住的被安撫。
張質殊看了下鬧鐘。「真的欸……」她也該起床回公司加班。阿美美最近和才訂婚沒多久的未婚夫可是黏得很,她都加班了,自己不加班說不過去。
「去之前先去買個東西墊胃。」看着那張最近更顯清瘦的臉,盛昕皓叮咛一句。
她扣着襯衫的扣子。「不用了,沒那麽餓。」
他也不勸她。「要出去的話,一起走吧。」
「才不要,你那部車多顯眼,要被拍到什麽就麻煩了。」
「我都不嫌麻煩,你還嫌我?」
「到時候報上出現「盛昕皓的新歡」幾個字,我跳入黃河也洗不清,我還想圖個清靜。」她和昕皓的關系目前這樣是最平靜的。
「當我的女人這麽麻煩?我以為我身價還不錯哩!」
她笑了。「當你的女人不好啦,還是女伴比較适合我。和人最大的不同就是,伴是半個人。把自己的人生交到你手上的那個人不會是我,我還是當你的女伴就好。」他們對彼此之間都是很有保留的。
他不也如此?他不是她的男人,只是男伴。
盛昕皓揚眉。
「喂,咱們在一塊的事應該沒人知道吧?你最好連你那萬能秘書也別說。」邱秘書可以算得上是昕皓的心腹,公事私務他都放心交給她處理,難保不會把他們的事告訴她。雖然邱秘書不是八卦的人,可她還是不想有第三個人知道她和昕皓的這種關系。再者,她對邱秘書這種太冷靜沉穩的人也沒法太信任。這種人要做什麽,臉上可不會透出什麽訊息。
說到底,她是嫉妒人家達到她沒能到達的境界。女人吶,真是什麽事都能計較。
「喂,你還沒回答我!」
「知道了。」既然她不搭他便車,他就先下樓了。
張質殊簡單的化個淡妝才出門搭捷運。威奇在捷運站附近,出了捷運只要再步行五分鐘就到了。
捷運站外有家她常光顧的日本料理店,她步伐匆匆的走過去,店長提了一盒東西走了出來。「張小姐。」
她停了下來,有些奇怪的看着他。
「你的壽司。」
「我?」她是還沒吃,可也沒打電話來訂啊。「不是我的吧?」
「二十分鐘前盛先生打電話要我們做的。帳由他買的餐券扣。」
她怔了一兩秒後笑了。「謝謝。」
拿出手機她傳了簡訊給他——
「謝啦!我有點感動,你讓我想到大仁哥。」
「大仁哥是誰?」盛昕皓回了簡訊。
「詳見電視劇「我可能不會愛你」。」張質殊一言以蔽之。
「看劇名,感覺就是一韻男的付出再多,女主角也不會愛他的大悲劇?」盛昕皓又回了。
看了簡訊後,張質殊大笑。這人還真的不了解愛情劇、這種事發生在男配角身上叫天經地義,發生在男主角身上叫天理不容好不好?
「請放心,只要是偶像劇,男主角真心付出,一定會抱得美人歸的。」張質殊最後又回,「謝謝你的壽司^_^我進公司了。」
她進自己辦公室後打開便當。裏頭的壽司都是她愛的種類。她的心暖暖的,今天的壽司吃起來特別好吃!
一家速食連鎖店。
此刻正是午餐時間,等點餐的人排成兩列長長的隊伍。幸好點餐人員訓練有素,速度不算太慢。
「請給我兩份大薯、三號餐、生菜沙拉、一杯大奶昔,嗯,再多加一個單點的加大的雙層牛肉堡好了。」
訝異她一個人怎麽點了一堆東西,張質殊看了一眼趙淑美。這位小姐一向很注意自己的體态,有時連下午兩點叫的外送飲料和甜點她都不參加的。這才想起,她十點多還拿了個巧克力馬芬問她要不要吃,她早上吃得晚沒接受,後來她拿文件去給老板,經過她的位子時阿美美正在吃,桌上還有個吃完的油底紙。也就是最後那個也進她肚子裏了。
十點多才吃了兩個碗般大的巧克力馬芬,現在又點了一堆?她還吃得下?「請給我一個麥香魚堡、生菜沙拉和蘋果汁。」
拿齊東西找位子,坐下來,張質殊就忍不住問:「阿美美,你點那麽多吃得完嗎?」
她已經拿了薯條沾着番茄醬開始吃了,對于上司的問題,她露出耐人尋味的笑容。「吃得完啊。」
「你的工作最近還順利嗎?」這問題有點小白,她是她的上司兼戰友,兩人的關系是唇亡齒寒,如果是工作上有問題她卻不知道,她的問題更大吧!
「很順吶。」
那是……感情有問題喽?也不對,別人她不知道,阿美美失戀,哪一次不是像參加了一次快速減肥營?張質殊嘴巴不動,腦子倒沒閑着,兩道秀氣的眉越攏越近,都快連成一線了。
趙淑美笑了出來,輕聲的說:「我要結婚了。」
「不都訂婚了?」那表示距離結婚不會太久。現在是春天,不是說,九月要結嗎?
「日子提前……至少先登記。」還在賣關子。沒辦法,一輩子就只能玩這麽一次,不把握把握都覺得對不起自己。
日子提前而大吃大喝?正常情況,不是都要加緊減肥當個最美麗的新娘?「你是以這種方式慶祝自己要脫離剩女行列嗎?」那好歹選家像樣的館子吧?
「喂……我有了。」
張質殊叉子上的生菜掉了。「你、你、你……」腦袋一片空白。
趙淑美伸出三根手指頭。「人家說過了三個月才能說。呼!天曉得我之前憋得有多難過。」
「怪不得江振宇每天準時到公司接你下班,有時你加班他還跑來陪你,把我們這些人眼睛都閃瞎了,你沒發現辦公室裏戴墨鏡的人變多了嗎?」現在想想前陣子真的太忙了,忙到連多心的時間都沒。阿美美突然間不再穿最愛的高跟鞋,改穿平底鞋一事就很值得研究了。
她很替阿美美高興,這個一直相信愛情一定在哪等她的可愛女人,相了無數次親,經歷一堆挫折,終于等到屬于她的幸福。
趙淑美笑着說:「這星期你們可以不用戴墨鏡了,他到美國出差一個星期。」
「懷孕三個月喽?」張質殊有趣的眨着眼,「你們交往也差不多這個時間呢!」那位先生手腳真快!
趙淑美難得臉紅。「在交往後的某天,他問我說:如果……有了寶寶,你會嫁給我嗎?」
張質殊追問:「你說會?」都以結婚為前提的交往,不會才奇怪!可她倒覺得這是江振宇在确認!「然後,那個月你的MC不會剛好就沒來了吧?」
趙淑美爆紅着一張臉,什麽都沒說,也什麽都說了。沉默了半天,又少根筋的說:「明明該做的防護措施都有做,怎麽……」
張質殊還是笑。咳,她當然知道這世上沒有百分之百的避孕方法,可老實說,她覺得阿美美被設計的成分高了些。
欸,姜果然是老的辣,不過,江振宇應該是很中意她吧?這麽急着下手為強,就怕有什麽變故!
阿美美懷孕了,那可是她遙不可及的夢想呢!
雖然她不相信愛情,不渴望婚姻,可她極喜歡小孩。那種單純的眼神,白裏透紅的蘋果臉,蓮藕般的白胖手臂,還有那帶着奶味的溫馨香氣……啊~融化了!
她啊這輩子也許不婚,可卻極想要一個孩子。
下午回辦公室,張質殊心情好得不得了。說起來也好笑,懷了孩子的又不是她,不知道在開心什麽,她想發簡訊和昕皓分享這消息,後來作罷,太奇怪了嘛!她的同事懷孕跟他有什麽關系?
忽然她手機有簡訊的提示音,盛昕皓傳給她的。
「和客戶約在你們公司樓下的咖啡廳,要下來喝杯咖啡嗎?」
她回傳,「不可以,上班中。」
傳出去不到兩分鐘又有簡訊。
「那好吧,你下來咱們談公事,順道喝喝咖啡。」
張質殊失笑。這人真會假公濟私!
走出獨立辦公室,她本想問阿美美要不要喝杯什麽,或是吃甜點的。結果她不在位子上。
「小邱,阿美美呢?」
「去廁所,八成便秘,去了好久了,哈哈……」
阿美美懷孕的事,同事裏她是第一個知道,其他人可能還不知道。張質殊擔心的往女廁走。
才進到裏頭就看見趙淑美臉色蒼白的扶着牆慢慢的往外移動,她倒抽了口氣,快步的走過去扶住她。「阿美美……」
「剛才滑倒了下,我肚子、肚子很不舒服……」
「你忍着點,我陪你去看醫生!」她忙打手機給盛昕皓。「你、你上來一下好不好,我……」
盛昕皓本來悠閑的喝着咖啡等她,她一通電話讓他難得的輕松全沒了。「質殊?慢慢說,有什麽事還有我呢。」
那句「還有我呢」讓她想哭,可她在那沉穩的聲音中找到一股安定的力量。深吸了口氣,她說:「可不可以借用你的車?我有個朋友不舒服,情況有點急。」
五分鐘後,盛昕皓出現了,陪着張質殊送趙淑美去醫院。
到了醫院,張質殊總算冷靜下來,也開始反省。方才她做事真的欠思慮,怎麽是叫昕皓送呢?且不說公司裏多得是開車的人,昕皓可是大忙人,她就這樣像是理所當然的勞役他。
她對他有這麽依賴嗎?這種體悟令張質殊皺了眉。她一直是很獨立的,無論在什麽情況。昕皓之于她很重要,卻從來不是依賴。她心情糟、沮喪,或是有什麽開心事想分享,他會是那唯一的朋友,那是一種對等的信任。
可依賴是不同的,那有更多的情感和示弱在裏頭。
如果她對昕皓只有信任,在發生事情的第一時間,她應該是冷靜的分析處理,用任何方法、得以用的資源,在最短的時間內把阿美美送醫。這件事絕對不會有昕皓的參與,他知道也是她在事後告知。
可在當下她确實只有想到他!在那團混亂中她只想得到他!像出自本能的。然後他的聲音讓她慌亂失措的心安穩下來,她想依賴,甚至……撒嬌!
心跳得好快,她握着拳,不太能接受這樣的分析結果。
盛昕皓陪着她過來,手機接了不下十通。她心裏更愧疚了,他忙成這樣,她卻用這樣的小事把他綁在這裏。
待他結束一通電話後,她主動表示,「你回去忙你的事吧,不好意思,又不幹你的事卻這樣麻煩你。」
「「這種事」要是和我有關,我應該逃得比誰都快吧?」
張質殊一怔,想起他的花名在外,忽然笑了出來。
「總算笑了,啧,你臉色真的很難看!我瞧你同事可能也被你吓着,方才在車上還努力的想安慰你。」
的确,方才挂急診時,醫護人員不是問阿美美,而是問她:你哪裏不舒服?她
看起來比較像有問題的。想到這裏,張質殊失笑。
盛昕皓安慰她,「趙小姐應該沒事,你不用太擔心。」
「我知道了,你趕快回去吧。」
「你真的沒事?」
她搖了搖頭。「盛昕皓,謝謝你。」
「有什麽事再和我聯絡。」
「好。」
她揮了揮手目送他離開,直到再也見不着,她還呆望着。長長的嘆了口氣,她轉過身要回病房看看阿美美時,手機響了。一看是外婆的手機號碼,她忙接起。
「外婆……咦?」
這是……天上掉下來的禮物?!
張質殊坐在自家沙發上看着面前四歲大的小女孩。
小女孩壓低臉玩着衣服上的圓扣,三不五時擡頭看她,一發覺她也正看着她,忙又低下頭,可一會兒又忍不住好奇的擡眼,反覆的重複這動作。
這小女孩是外婆幫人帶的小孩叫小朋,因為這兩天她和朋友要去南部玩,本來托老媽幫她照顧,可這幾天老媽患了感冒,咳得快斷氣,小孩讓她帶萬一也感冒可怎麽辦?
正逢六、日,老人家于是想起來,還有個假日閑閑沒事的?
她雖然喜歡小孩,以前當外婆忙不過來時也會幫她陪小孩玩、幫小孩洗澡,不過,那都是好些年前的事了吧?
人是習慣的奴隸,同時也習慣健忘。面對一個小孩,她還真不知道如何是好。而且誰說她六、日都閑閑的?她日子過得可充實了!
見她猶豫,外婆簡單扼要的問她,「你有男朋友了嗎?」
「沒有。」她和昕皓之間雖然親密,卻不是男女朋友的關系。更何況要是說她交了男友,只怕外婆會號召親友加上公園健康舞社成員前來監定,老媽大概會請徵信社,調查人家祖宗三代有無偷吃劈腿紀錄。
光想她都覺得,那是一場災難!
似乎也料到是這樣的答案,外婆說:「那不就得了,沒男友,假日只會窩在家裏胡思亂想。有小孩陪着,生活會充實多了。」
「……」
就這樣,理所當然的把小孩丢過來給她。
「媽媽~」小朋看着她後說。
「我不是你媽媽,叫阿姨。」
「媽媽。」
「阿姨。」
「媽媽。」
張質殊撫額苦笑。老天,還真的只會說「媽媽」。都四歲了,卻因為一場車禍導致語言能力嚴重退化,醫生甚至說她可能不會說話了。
聽外婆說,這「媽媽」兩字還是她媽媽每天耐心的教才學會的,她開口叫媽媽時,她媽媽眼淚活像水龍頭沒關似的。
這幾個月來她又進步一些,有時會說一、兩個字。她媽媽也是因為她才一個星期上三天班。
張質殊看着她可愛的小臉,想着她小小年紀就經歷一堆磨難不免心疼。她溫柔的拍拍她的臉,心想,這也許就是緣分吧?她可以好好疼她這兩天,就別放棄這樣的善緣。
似乎感覺到她的善意,小朋有些害羞的伸出手,「媽媽,抱!」
張質殊笑着将她抱了起來。忽然門鈴大響,她納悶星期六一早的,誰會來她家?把小朋放回沙發,她由貓眼看了出去——昕皓?
他不是說星期六要去打高爾夫?張質殊打開門,他一身的球裝。「怎麽跑來了?」
盛昕皓一面往裏走,一面說:「約打球的人帶着女眷,不可能打日正當中,連下午她們都嫌陽光太烈,只能打淩晨三、四點的,十八洞打下來正好天亮。」走到客廳要坐下來,對上一雙打量他的眼。盛昕皓怔了一下,回頭看張質殊。
「幹麽這樣?沒看過小孩?」她打趣的損着他的錯愕。
「我知道你喜歡小孩,卻沒想到你會喜歡到去偷別人的小孩。」質殊的外婆以前是幫人家帶小孩的,質殊是孩子王,這實在不符合她給人的冷漠印象。
可他知道,她是真的樂在其中。她說小孩心思單純,喜歡就喜歡,不喜歡也從不勉強自己。她羨慕這樣的單純和自在。
張質殊笑道:「你又知道是我偷的?也許是我生的。」
「不像。」
「會嗎?哪裏不像?」小朋很可愛的。
盛昕皓煞有其事的說:「你生的會更漂亮,起碼她老爸一定沒我帥。」
張質殊心跳加快,臉有些熱熱的,橫了他一眼,心裏卻是一陣甜。
他和她的小孩啊……
雖然知道他是随口胡謅,可這樣的話卻讓她越來越無法「等閑視之」!
她啊,最近腦袋跑的途徑和原本的有點不同。以前的她對昕皓的話,大概只會冷冷的損回去,根本不當回事。可現在她卻會因為他的一句玩笑話而無限放大的想了一堆!
她想起外婆說過的話。戀愛就是在旁人看來平凡無奇的事,你都會緊緊的揣在懷裏,一再的反刍、細細的品味,每句話、每個表情、每個眼神……都可以被放大、被雕琢、延伸想像,在心裏形成美麗的花園。
難道她現在也開始在放大、雕琢、延伸想像……打造自己的秘密花園了嗎?
在心裏一嘆,她說:「別在小孩面前胡說八道。」
「誰的小孩?」盛昕皓來到小朋面前逗着她玩,伸手要抱她卻被張質殊一手拍開。「你全身都是汗,髒死了,小孩抵抗力弱。你去洗個澡再來吧!」
他失笑,「規矩這麽多!不過你真适合當媽,你的小孩一定被你照顧得很好。」
「不過,你卻是個不及格的爸爸。」連去愛都不肯,結婚這碼事大概也是站在一大堆鈔票上,衡量哪堆鈔票能替他獲利最多。
昕皓會選擇的大概是政治聯姻,孩子媽他都不愛了,更何況小孩?
啧,瞧她還說得義憤填膺的,她有什麽資格說他?感覺上她像是改邪歸正的盜匪,指着鼻子罵昔日的弟兄一樣。
「這麽看不起我,任何角色都是得學習的。只要我肯下工夫,哪種角色可以難倒我?」他認命的走進浴室,低頭又看到那泛黃到化學洗劑也洗不掉的陳垢。
「厚!你家的衛浴設備啥時候更新,叫你房東要收高房租就別太小氣。」二十幾年的老公寓了,什麽都重新整修,就是不肯修浴室。壁上磁磚斑剝不說,連洗手臺都搖搖欲墜!
「快了啦!」住的人又不是他,意見真多。
張質殊簡單的弄了早餐,兩大一小在餐桌上用餐。看得出小朋的家教不錯,才四歲餐桌禮儀已經不錯了。兩人讨論,難得放假就帶着小朋出去走走。
吃完自己的荷包蛋,小朋又看着張質殊。「媽媽~」
盛昕皓笑了。「張質殊,你跳下黃河也洗不清了。」
懶得理他,張質殊把自個兒盤裏的蛋給她。
盛昕皓故意把盤子拿走。「叫哥哥,叫哥哥蛋就還你。」
張質殊笑了出來,搖了搖頭。
「媽媽。」
「哥哥~」他看起來像媽媽嗎?
「媽媽。」
盛昕皓嘴角差點沒抽搐。「好吧,退而求其次。叔叔……叔~叔~」
「足~」
盛昕皓失笑,把蛋還給她。「好吧,勉強及格。只是媽媽和叔叔帶你出去玩,我怎麽有一種「隔壁老王」的錯覺?」他看着她。「爸爸~」
小朋學着。「……杯。」
張質殊一怔,大笑。「她叫你阿伯!哈哈哈……」
盛昕皓失笑。「小鬼,來陰的!」
之後張質殊說了有關小朋的一些事,盛昕皓這才恍然大悟。就覺得奇怪,四歲的孩子應該很會說話了,怎麽她好像有點……遲緩?可她的樣子看起來很正常,應該只是語彙表達要一再訓練吧?
「好吧,叔叔今天就帶你去一個你不需要會太多「人話」的地方,你一定會喜歡的!」
張質殊奇道:「去哪?」方才說要出去走走,也還沒決定要去哪?
「動物園。」
小孩看到動物的共同反應都是手舞足蹈,樂不可支的。看着小朋咯咯笑的樣子就知道盛昕皓選對了地方。
天氣晴朗再加上老虎寶寶今天要亮相,原本假日就人潮不少的動物園,今天還真是擠得水洩不通,很多時候明明已經到栅欄外了,看到的卻不是動物,而是人。
小朋常伸長脖子卻什麽也看不到。看着她那渴望的樣子,盛昕皓一把将她舉起往肩上放。「小家夥,抱緊了。」
小朋開心得眼都亮了。張質殊手上相機則是拍不停。
兩大一小走走逛逛,小朋一直坐在盛昕皓肩上,張質殊則負責跑腿買東西。天氣熱她買了霜淇淋,小朋堅持自己吃又不肯從盛昕皓肩上下來。他只得雙手扶着她的身體避免她顧着吃,忘了抱住他。
「那你怎麽吃?霜淇淋會融化。」
「喂我啊!」他好笑的看着她,故意擠眉弄眼。「咱們看起來像不像一家子?雖然小鬼叫你媽媽,叫我叔叔。」
張質殊沒好氣的說:「真的成了「老王」了!」
小朋忽然開口說了什麽,像是「爸爸」的發音,張質殊一怔,盛昕皓仰着臉看她。「你剛才說了什麽?」
「爸~爸。」小臉俯視着他。
盛昕皓覺得有趣,也笑了。「感謝你的金口,我不再是見不得天日的老王。」話才說完,小朋手上的霜淇淋吃得慢融化,一截直接摔到他臉上。「嘿,小鬼~」
張質殊大笑,笑得眼淚都快飙出來。
「女人!」
她忙掏出手帕往他臉上擦。「對不起、對不起~」難得看到他這麽狼狽,忍不一住又笑了起來。「放心放心,即使臉上有一坨霜淇淋還是無損你的帥!」
小朋附和,「帥~」
頑皮的眨眨眼,「看來我有戰友了。」
張質殊得意的笑,卻發現怎麽多了一些笑聲,這才發覺周遭不知道何時多了不少觀衆。
她有些尴尬的點頭笑了笑,回過頭瞪了盛昕皓一眼,責怪他也不暗示一下有人在看。「我去把手帕揉一揉。」
盛昕皓把小朋放了下來,張質殊把手上的霜淇淋交給他後逃似的離開。
帶着小朋到一處陰涼樹下找位置坐了下來。一個老人家笑着問他,「假日帶老婆孩子出來玩吶?」
盛昕皓一怔,這才發覺他是在跟他說話。「對啊。」因為說不是又得解釋一堆。
「你和你老婆都漂亮,怪不得小孩像洋娃娃似的。」老人家笑容可掬的說。「你太太比電視上的那些女明星都漂亮。」
盛昕皓難得玩興大起也開始胡謅。「對啊,那時追得可辛苦了。」
「看得出來脾氣不太好。」
盛昕皓忍不住笑了出來。「老先生看得出來啊?」
「當然,我對面相有點研究。不過那一型一定要先下手為強!很顧家,又忠誠、不會背叛,重點是很會生……」巴拉巴拉的說了一堆。
盛昕皓怔了一下,心想他話裏到底哪裏出問題,為什麽會這麽滑稽好笑?不久有一群滿頭大汗的大人小孩看到老人家忙圍了過來。「阿爸(阿公)(阿祖),你又亂跑了,你吃藥的時間到了,去替你倒水來,一轉眼你就不見了。」
其中一名皮膚黝黑的中年男子,可能是老人家的兒子,他一臉歉意的對盛昕皓說:「不好意思,我爸身體有點狀況,他會語言錯亂,現在說的是甲,下一句又扯上不相幹的,如果造成你的困擾真的很抱歉。」
盛昕皓理解的點了點頭。「老先生以前是命理師嗎?」
中年男子表情疑惑又古怪。「不是,他以前是小有名氣的馴獸師。」
「馴獸師?」
「是啊,我爸這手絕活如今是我弟弟學了七、八成,他還真能替動物看面相!」
将老先生的話和他兒子說的連貫上,盛昕皓憋着氣忍笑,直到一家子走了,他才笑出來!
張質殊走回來時就看到一群人離開,又看他笑成這樣。「你把老人家怎麽了嗎?」她把揉幹淨的手帕給他再擦一擦。
他大笑。「拜托,是我差點被騙好不好。」
「你會被騙?」她低下身抽出面紙替小朋擦手。
臉上還留着笑意,盛昕皓清了清喉嚨後說:「那位老先生以為我們是夫妻,帶女兒出游。」
「然後呢?」
「他誇你長得比女星漂亮。」
也就是昕皓沒有否認他們是一家子出游喽?張質殊佯裝不在意,心裏卻有點開心。
「他還表示自己會看相!他說:那一型一定要先下手為強!很顧家,又忠誠、不會背叛,重點是很會生……」他重述一遍老先生的話。
張質殊本來還挺肯定老先生的「有眼光」,最後一句「很會生」讓她有點惱羞成怒。「胡說八道!」
「人家可是家學淵源,真有本事!更何況,很會生,總比不會生好吧?」
張質殊一張臉紅得通透。「……剛才那些是老先生的家人嗎?一群人走向你,我以為發生了什麽事?」
「老先生吃藥時間到了。」
「啊?」
「他得的病大概類似阿茲海默症吧,有思緒連貫上的問題,例如,現在你們談的是晚餐要吃什麽,下一句他卻告訴你,他家的肥貓該力行減肥。」
張質殊開始覺得怪怪的。老先生相命的那席話怎麽忽然覺得不像是「相人」的?顧家、忠誠?很會生?「老先生以前是算命先生嗎?」
「不是,他是……馴獸師。」
張質殊看着他,一秒、兩秒……她忽然發難。「盛昕皓,你不要命了,把我當母豬還是母狗啊!」她追着他打。
盛昕皓抱起小朋笑着任張質殊追打。「哈哈哈……」
這一天,雖然只有一天,張質殊卻過得充實而滿足。動物園、深坑老街,他們甚至殺到淡水去看夕陽,在老街上買貓食喂街貓……
今天是退潮日,長長的海岸線露出一大片沙灘,海水不及的後方灘上被太陽曬得灰白灰白的。選了一處沙灘坐下,小朋玩了一天,陸續的睡了第三回合,盛昕皓把她抱在懷裏。
張質殊偎着他而坐,眼看遠方。「好美,可惜要結束了。」
「這麽可惜改次再來啊?」
「再來也不會是今天的夕陽。」
盛昕皓回頭看她,笑了。「都不知道你是這麽感性的人。」
質殊今天真的很開心!難得看她笑成這樣,表情特別多,似乎情感也特別豐富。
「每天的夕陽都有不同的美,就像是每個女人都有不同吸引人的地方。你當然不會覺得今天的夕陽和昨天、明天,甚至大後天的有什麽不同。」
「不是一樣嗎?」
「當然不是。」她就覺得今天的夕陽對她而言特別不同,因為陪着的人是他,她看着夕陽,只希望它別沉得太快。
「那你倒是告訴我,有什麽不同?」
要怎麽說?需要用心才能體會的事,要一個無心人怎麽去感受?她的心忽然有點酸,吸了口氣,她耍寶的說:「你基本配備不足。」
「……這理由讓我很無法接受。」基本配備不足?一樣有一雙眼,難道,她有他所沒有的第三只眼嗎?
「從古至今,有多少人學過書法?可也只有一個王羲之、柳宗元、張旭……雖說這和本身才情和努力有關,但有沒有心卻是關鍵。」其實任何事都一樣,想一窺其境,有心是基本。有心才會參與、才能感受享受、才能發自內心的喜愛。
「有心?」
她不打算在這上面多着墨了。知我者謂我心憂,不知我者謂我何求。昕皓不懂很正常,不正常的是她。「嘿,趁着光線還亮着,拍張照吧!」
「還拍不夠啊?」看她興致勃勃的跑到不遠處架三角架,對好焦,按下連拍後忙往回跑,一個不小心跌了一跤「喀擦」,爬起來又「喀擦」,跑回他身邊看他沒義氣的笑得東倒西歪,小朋被他過大的動作驚醒直瞧着他,張質殊憤憤然擰着他耳朵,「喀擦」又是一張。
兩大一小坐在海邊目送太陽沉入地平線。
夜真的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