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說最近殿下還在全國各處頒布了懸賞令,說是只要誰能博蓮姬一笑,就賞他萬兩黃金!”
“有這麽誇張的事?慘了慘了,看來我接下來的日子又不好過了。”
滄瀾下發懸賞令之事,不僅轟動了皇城,也轟動了整個魔界。百姓們茶餘飯後都在讨論這件事情,有說郎才女貌天作之合這種佳話的,也有說紅顏禍水贻害無窮的。然而這樣的事情落到伽羅魔尊耳裏,便只有荒唐二字!
那一日,一群侍衛忽然闖進了清怡苑,還不待她問什麽,便有人蒙住了她的眼睛,将她綁了起來。待到繃帶解開、重見光明之時,她已被人扔到了一個暗黑的屋子裏。
眼前珠簾晃動,隐隐約約能看到一個高大的人站在前面,但她卻看不清那人的樣子。
“你就是那個名叫蓮姬的女子?”那人突然發問,聲如洪鐘,帶着無比的威嚴與氣勢。也不待她回答,他又繼續說道:“現在你面前有一杯毒酒,孤給你兩個選擇,要麽飲了這杯毒酒,要麽離開孤的孩兒滄瀾。”
聽他如此之說,她終于辨出眼前之人就是伽羅魔尊。伽羅魔尊,是害玄殿下國破家亡的人,也是她不共戴天的仇人。她随同滄瀾進宮,為的不就是有朝一日,能親手取了他的頭顱,放在玄殿下的靈位前以作祭奠嗎?
今日還是她第一次有機會這麽近距離的與他接觸,心中的仇恨就像棉絮一樣瞬間膨脹。她忘了伽羅魔尊是個殺伐四方的枭雄,忘了自己不過是個魔力低微的女子,一心想着只要能在此時此刻殺了他,那她這輩子的心願和使命也就圓滿了。
她袖中的雙手微微顫抖,想要偷偷地凝聚些微弱的魔力,然而身後猛然嘭地一聲巨響,禁閉的門扉就硬生生地被人給踹開了。
“父皇這是在做什麽?”聲音比人身先至,一襲銀白的衣裳随後閃到她的身邊,将跪在地上的她一把拉起,護到了身後。
伽羅魔尊本是差人一早就将滄瀾引開,自己才好有機會對蓮姬下手,心中怨斥那些人辦事不力,背在身後的手指旋轉了一圈:“這個女子蠱惑民心、禍亂朝綱,孤留她不得。”他聲音狠戾,目露寒光。
滄瀾本就對父皇的所作所為十分反感,聽他如此之說更是怒火攻心:“父皇若要動她,除非先殺了兒臣!”他平時一向嚣張慣了,便是在此時此刻,也毫不畏懼,直言頂撞。
☆、非卿不可1
伽羅魔尊臉色又更加陰沉了幾分,只覺得這個兒子是被自己慣壞了,已經到了藐視皇權的地步,但還是不想與他撕破臉:“她不過是個歌姬,這天下間要多少有多少,你何以為她做到這般地步!”
“歌姬再多,但兒臣心裏,也只容得下她一人!”他說得果斷決絕,“今日既已鬧成這個樣子,那兒臣就幹脆把話說開了。兒臣就是有娶蓮姬為正妃的打算,還望父王應允!”
他只抱拳挺于身前,連跪都沒有跪,語氣也是那般氣勢淩人,這哪裏是請求,根本就是威脅!伽羅魔尊頓時火冒三丈:“胡鬧!你是孤的兒子,是未來的儲君,也是即将繼承魔界大統的人,怎可以娶這樣一個來歷不明的女子!”
“兒臣這輩子非蓮姬不娶,父皇若是不答應,這儲君之位兒臣可以不要,也絕不許有人傷害蓮姬半根寒毛!”即便是面對高高在上的父親,舉國畏懼的魔尊,他也分毫不肯退讓。
“逆子,逆子啊……”伽羅魔尊氣得五指發顫,只能緊緊地握住了拳頭,來壓制心中的怒火,“你非她不娶是嗎?好,那孤就給你一個機會。只要你能在誅心臺上,受三日冰火極刑,孤就應允了你們的婚事。若你挨不過去,随時求饒,孤還可以考慮饒她一命,否則她只有死路一條!”
“為了蓮姬,兒臣甘願一試!”他一掀衣袍,重重地跪下,一字一句,比之東海的鎮海神針還要堅定。
蓮姬站在他的身後,怔怔地望着他那挺立的身影,心中卻不知道是何種滋味。他奪門而進護于她前的時候她沒有震驚,他說此生此世非她不娶的時候她沒有震驚,可在他答應要為她承受三日冰火極刑的時候,她卻震驚了。
冰火極刑,不消一日,便可以讓普通的魔族神魂聚隕、煙消雲散,要他承受三日,本就是伽羅魔尊故意為難,抛出的不可能完成的任務,可他卻偏生答應了。他何以做到如此,為自己這樣一個沒心沒肺、心懷叵測的女人……
伽羅魔尊似是為了故意挫挫他的銳氣,便也毫不留情地說道:“好,你要受罰,孤就成全你!來人啊,将滄瀾王帶去誅心臺,他不求饒就絕不許放他下來。”
門外的守衛聽令立即趕了進來,拖着滄瀾的雙臂就将他押了出去。臨走前他回眸給了她一個安定的眼神,意思是:放心,我肯定會熬過去的。
那三日,是她這輩子以來最難熬的三日。她一刻不落地守在誅心臺外,聽着從裏邊傳來的動靜,只覺得整顆心都懸着,只要被人輕輕剪斷,就會墜落在地,心碎成雪。
第一日,他痛苦的嘶吼聲還是響亮的,每吼一聲,就像是有一道電光擊中在她身上,令她膽戰心驚。
第二日,他的聲音消沉了些,只剩下時不時地□□,讓人知道他還活着。
第三日,卻是什麽聲音都沒有了,四處沉靜,寂如死灰。
給伽羅魔尊傳信的人來來回回的跑着,每每與誅心臺裏的人對話,卻總見那人無奈地搖了搖頭,于是傳信的人又只能唉聲嘆息,苦惱地回去複命了。
滄瀾硬生生地挨過了那三日,卻也等于沒有了大半條命。他在床上昏睡了整整十日,其間身子時而高燒不斷,時而冰涼如雪,蓮姬真怕他一時熬不過去,就這麽去了。這十日,她亦是不眠不休地守在他身邊,無微不至。
☆、非卿不娶2
或是因為長久的精力透支,她終是忍不住,俯在床沿,撐着頭,打起了盹。直到一陣冰涼攀上她的手腕,她才猛然一個機靈,睜開了雙眼。然而看到的卻是滄瀾輕輕地握着她的手,微笑着道:“你還在,真好。”
休養了幾日後,滄瀾身體也恢複了些,雖仍不能下床,言語卻恢複了往日的輕浮調笑。
蓮姬忍不住問他:“殿下究竟喜歡蓮姬什麽?”
“你好看啊。”他脫口而出。
蓮姬柳眉微皺,這個答案并不能讓她感到歡心。皮囊這種東西,不過是身外之物。如果沒有,她便什麽也不是。從前因為相貌醜陋,而受到的那些嘲諷羞辱,她一刻都未曾忘記。也只有玄殿下,可以不在意她的樣貌,與她傾心相對。
“我是說真的。”滄瀾又一次強調,而後拉起她的手,“起初我喜歡你,确實是因為你的相貌,讓我忍不住多看幾眼。不過後來麽,你的一言一行、一颦一笑,我都喜歡。我喜歡的就是你這個人,你的全部。我喜歡你,想要你,希望能擁有完整的你,所以嫁給我好嗎,蓮姬?”
他這直白露骨的話語讓她一時間難以适應,她輕輕地将手從他的掌心抽了出來,撇過頭去,不知在想些什麽。沉默了許久之後,她才答非所問的地回了句:“蓮姬想去一個地方,等殿下身子好了,能帶蓮姬過去嗎?”
“想去哪裏?”滄瀾連忙追問,難得她會主動提一些要求。
“赤煉崖。”她只簡單地回了三個字。
滄瀾微微震驚,沒有立即回話。赤煉崖是魔界的禁地,只有皇族中人才能出入,她怎麽會要求去那種地方。但他也沒有立即拒絕,而是換了種方式問道:“去了那裏,你就會告訴我剛剛那個問題的答案嗎?”
“嗯,我會的。”
聽她這麽一說,滄瀾立馬又來了精神:“好,就為你這一句,本王也得快些好起來!”
半月之後,她終于如願以償地來到赤煉崖。站在赤焰缭繞的懸崖邊上,她一身紅紗随着滾熱的氣焰上下舞動,如一只翩翩起舞的蝴蝶,那麽輕盈,那麽美豔。
這裏就是玄殿下隕落的地方……
立在岌岌可危的懸崖邊上,望着崖下那成片成片的火海,她仿佛能感受到玄殿下落崖時那悲怆的一刻,心痛地閉上了眼睛。
濕潤的眼淚瞬間盈滿了眼眶,但她卻不能哭出來。眼前是漫天火海,身後是繁華世間,只要再往前一步,就能将這二者徹底隔離。生與死,不過是一念之間的事情。
滄瀾站在她的身後,望着她茕茕孑立的身影,似是也感受到一股不同尋常的情緒。她的身子柔若無骨,風吹無痕,仿佛一個不經意,便要叫那崖下的火焰吞噬而去,了無蹤跡。
他不由擔心地問道:“蓮姬,你在想什麽?”
“我在想……跳下去是什麽感覺……”她言語淡淡,聽起來倒像是對這世間了無留念。
滄瀾心中一緊,連忙拉住她的手:“你在胡說些什麽,本王不許你跳下去。”
她微微嘆了口氣:“殿下莫要緊張,蓮姬只是與你說笑的。”而後轉過身來,臉上并無笑容。“這裏怨氣太重了,我也看膩了,我們還是回去吧。”說罷,她便先一步往來時的路走去。
“蓮姬,”滄瀾突然喚住她,“你說過,來了這裏就會告訴本王那個問題的答案。”
☆、如願以償1
她聞聲駐足,轉過身來,卻不是望着他,而是望向了他身後的那片火海。火焰翻騰,如蛇狂舞。她心問:玄殿下,如果有一天,容兒成為了滄瀾的妻,你會怪容兒嗎?
“蓮姬?”滄瀾又喃喃地喚了她一聲。
這一次,她終于将目光聚回他身上,而後嘴角微勾,露出了溫婉如雲、缥缈如仙的淺淡笑容:“我答應你。”
滄瀾不由因她這一笑而看癡了,一時間只知道怔在原地,而忘了思考。許久之後,他才反應過來——她笑了……而且,她答應自己了!
滿腔的歡喜如煙火般噴薄而出,他立即撲上前去,一把将她擁到懷裏,在她耳邊輕喃:“蓮姬,本王不是在做夢吧?你真的答應本王了?本王真是太高興了,這輩子從沒有這麽高興過。本王發誓,以後一定會好好待你,加倍愛你,這輩子就只愛你一人,絕無二心。”
誓言滾滾,入骨酥心,她本該歡喜的,但她卻雙眸微抿,臉上滿是怆然。她當然會答應他,因為只有這樣,她才能名正言順地接近伽羅魔尊,才能有更多下手的機會。
一月備禮,良辰吉日,滄瀾轟轟烈烈地将她迎進了門。整個皇城張燈結彩,紅妝滿街,好不熱鬧。
他本該在外陪伴文武百官異域貴賓,卻因擔心蓮姬一人在紅燭暖帳中百無聊賴,而故意裝醉早早退了場。
在極盡奢華的象牙床上,他将她壓在身下,輕撫着她的面頰,眸光融融:“蓮姬,本王終于娶到你了,你終于是本王的妻了。”而後密密簌簌的熱吻便翩然下落,柔情四溢,極盡癡纏。
他們在溫暖的廂房內共赴雲雨、盡情纏綿,不知時辰,不知日夜,直至紅燭淚盡、天已熹微,他才稍稍消停了些,将她緊緊地擁在懷裏。
他問:“蓮姬,你還有什麽想要的東西嗎?不管你想要什麽,本王都會竭盡全力幫你取回來。”
蓮姬輕倚在他的肩頭,柔态萬千。“我想要力量。”她輕輕地答道。
滄瀾一愣,而後想想她這樣的要求也是合情合理。初見之時她本就是因為魔力低微才會被人欺負,自己雖有心護着她,卻也未必能護得十全十美、疏而不漏,還是讓她自身變強要更穩妥些。
想到這裏,他便爽快地答應道:“這個簡單。”說罷他撐着身子坐了起來,右手一展,喚出了自己的貼身折扇。
蓮姬不知他要做些什麽,也好奇地跟着坐了起來。誰知他竟拿那扇面的利刃劃開了自己的手腕,将鮮紅的血液啜入嘴裏,而後轉過身來,一滴不落地喂到她的口中。
蓮姬怔怔地望着他,不明白他這是什麽用意。他用手輕輕撫摸着她被鮮血染得更紅的唇,柔聲道:“本王的魔力都在這血裏,喝了能讓你功力大增。你想要多少,本王都可以給你。”一字一句,極盡魅惑。
自成婚後,滄瀾就一直盼着能跟蓮姬有個孩子,但轉眼三年過去,她的肚子還是一點動靜都沒有。
蓮姬安慰他說:“這種事情聽天由命,是勉強不得的。”滄瀾只好暗自懊惱,房事之時卻是一次比一次努力。然而他卻不知道,沒有孩子并不是因為他不夠努力,而是每次同房之後,蓮姬都會偷偷喝下一碗避子湯。
她一直覺得,與滄瀾成婚,已是有負于玄殿下的選擇,盡管這是迫不得已。與滄瀾的緣分,到夫妻一場已是終點,如果只有自己,無論何時都可以抽身而出。但如果有了其他牽扯,怕是就沒有那麽容易了……
☆、如願以償2
這一日,滄瀾又到日上三竿才從她房中離去。他一走,蓮姬便照例吩咐下人去後廚熬藥,然而等到快晌午了,湯藥還沒有送過來。
蓮姬等得心焦,對一旁的侍女道:“去看看今日的藥怎麽還沒送過來。”
“是。”侍女領了命令便奔着門外去了,然而剛剛走到房門口,她便被一個人逼退了回來。
“殿下……”那侍女慌慌張張地念道。
“出去!”僅僅是兩個字,便能感覺他滔天的怒火。
蓮姬循着聲音望去,便見滄瀾怒氣沖沖地闖了進來,手中還端着一碗熱氣騰騰的湯藥,她的心中頓時一沉。
他将藥碗置于身前,咬牙切齒地問道:“蓮姬,你告訴本王,這是什麽藥?”一字一句,都像是要将她碾碎一樣。
蓮姬雖然心驚,卻還是面色無變,平靜地答道:“是禦醫開的調血補氣的方子……”
只聽啪的一聲,他手中的藥碗已被狠狠地扔在地上,摔得粉身碎骨。他毫不留情地沖了過來,一把揪住她的衣襟:“你當本王是傻子,憑你随便幾句話,就可以輕易糊弄過去的嗎?到底是為什麽,你為什麽要這樣做,你就這麽不想懷上本王的孩子嗎!”
他的眸中怒火滔天,滿布的血絲将他妖孽的容顏渲染得有幾分可怕。可即便如此,蓮姬也沒有在他手下顫抖,沒有向他讨饒,而是直直地對上他的眸子,極度冷淡,又極度輕蔑地回答了一個字:“是……”
她這簡簡單單的一個字,卻是要将他逼瘋了。他到底做錯了什麽,她竟要如此對他!
“你不想懷是嗎?那本王就偏要讓你懷!”說罷他便用力去撕扯她的衣服,也不管院外是不是有人,房門是不是大開。
蓮姬被他徹底□□了,他日日強迫她與自己同房,清怡苑的仆人從裏到外都換了一圈,她的飲食起居他也全要仔細地查驗一遍。
或許皇天不負有心人,未至兩月,蓮姬便開始出現了嘔吐的跡象,什麽都吃不下,人也越漸消瘦。滄瀾立即宣了禦醫前來診斷,那禦醫給蓮姬好生查看了一番,而後忽然跪到地上,向他二人叩拜:“恭喜滄瀾王殿下!恭喜王妃娘娘!王妃娘娘這是有喜了!”
滄瀾一聽面色大喜:“這是真的嗎?你确定沒有診錯?”
“千真萬确,絕無差錯!”
“好,實在是太好了!”滄瀾意氣風發,一連陰沉了兩月的面容終于舒展開來,“禦醫,你立了大功一件,就到賬房領賞去吧!”
“是,微臣謝過殿下!”
待禦醫退下後,滄瀾激動地轉過身來,握着蓮姬的雙手欣喜道:“蓮姬,我們……有孩子了……”
與他的喜悅正正相反,她的眸中卻浸滿了淚水。她冷冷地望着他,冰涼徹骨地,帶着恨意地:“現在,你滿意了嗎?”
彼時她還倚在床上,發絲散亂,因為他的過度索求而難以下床。想起這兩月她被自己折磨到不成人形、郁郁寡歡,滄瀾一時心軟,伸手将她緊緊地擁到懷裏:“蓮姬,對不起……本王就是太想與你有個孩子了。以後本王一定會好好對你,再不折磨你,你不喜歡的事情本王就不做,你就為本王将這個孩子生下來好嗎?”
他溫言軟語,近乎祈求。那一刻,蓮姬忽然間淚如雨下、泣不成聲,可她卻不知道,自己是因他的這些話心有動容,還是因為生米已成熟飯、覆水再也難收而落淚心酸。
☆、喪子之痛1
滄瀾沒有食言,此後的日子更是對她好上加好。他似乎早有當父親的覺悟,從外面搜羅了一大堆新鮮玩意兒,拿來一一給她看過,說是等孩子出世了,要一件一件陪他玩耍。
從前都是蓮姬為他撫琴,自她懷孕後,越來越嗜睡,他便學了些曲調,輕輕彈給她聽,伴她入夢裏。
蓮姬有時會在園中曬太陽,他為逗她開心,也不知哪裏學來的戲劇唱腔,什麽西子情緣、書生畫皮、公主驸馬,他都通通演給她看、唱給她聽。
下人們私下裏都說,王爺像是換了一個人,以前從未見他對哪個女人這麽上心過。蓮姬也覺得,這天下除了玄殿下,怕是再沒有誰比他對自己更好了。
看着他在影影綽綽的樹蔭下輕搖淺唱,手中輕撫着日日漸漲的小腹,有那麽一瞬間,蓮姬甚至覺得,就這麽放下仇恨,與他一起相夫教子、平平淡淡地度過一生也不錯。
然而幸福的日子總也短暫,就在她已經接受了這個孩子,打心底裏想把他生下來的時候,她卻突然之間小産了,毫無預兆地。
滄瀾不信她會意外小産,遣了禦醫前來查驗,結果在一盤桂花糕殘渣裏驗出了堕胎藥的成分。這盤桂花糕,是他遣人按她的口味特意制作的,但他絕無可能戕害自己的孩兒,只可能是中途哪一步出了差錯。
送桂花糕的侍女說,自己只在膳房的時候短暫外出了會兒,之後桂花糕就再未離手,如果下毒,也只可能是那個時間被人動了手腳。但來往膳房的人魚龍混雜,各房各苑的侍女都牽扯其中,也就是說,無論是哪個側妃,都有指使下毒的嫌疑。
滄瀾召來一幫側妃,十幾個人密密麻麻地跪在堂前,不是互相推诿,就是互相庇護,滄瀾被她們吵得頭疼,怒斥道:“來人啊,給本王将她們全都收押天牢,擇日行刑!”
一大幫女眷頓時呼天搶地、磕頭讨饒,滄瀾仍是不為所動,眼睜睜地看着她們被侍衛一一帶了出去。
回首再看蓮姬,她還是不言不語地倚在床頭,右手輕撫在自己的小腹上,眼睛漠然地盯着被子,空洞無神。也許對她來說,處置誰都不重要,重要的是這個孩子再也不會回來了。
滄瀾心中疼痛,坐到她身邊,用手輕輕地撥弄她的鬓發,柔聲喚道:“蓮姬。”
蓮姬聞聲擡眸,癡癡地與他對視了半晌,而後突然之間,晶瑩的淚珠就從她眸中洶湧了出來。
她說:“滄瀾,我們的孩子……沒有了……”她的聲音微微發顫,哭得那般無助,那般柔弱。
這還是她第一次喊他的名字,而不是殿下。滄瀾只覺得鑽心地疼痛,輕輕地将她攏入懷裏,內疚地說道:“蓮姬,對不起……你要怨,就怨本王吧……本王早該将那些女人全都攆出宮去,是本王沒有保護好你,沒有保護好我們的孩子……”
可他越是這麽說,她就哭得越傷心。他擡起手來,為她抹淚,輕聲哄道:“蓮姬,別哭了,好嗎?你我都還年輕,很快還會有下一個孩子……以後,我們再生一堆白白胖胖的小娃娃,好不好?”
☆、喪子之痛2
滄瀾關押的那些側妃,多數是朝中重臣為了拉攏讨好他,送來的親兒近女。此事一出,衆臣們紛紛上門賠禮道歉、說理求情,王宮的門檻都快要被他們給踏破了,但滄瀾還是執意将她們都處死了。
衆臣不依,聯名上書鬧到伽羅魔尊那裏,卻不敢彈劾滄瀾,而是将矛頭直指蓮姬,說她身負狐媚之術、蠱惑皇族、禍國殃民,是個十足的妖妃,非處死不可。
伽羅魔尊何嘗不知道這裏的貓膩,亦知道蓮姬是滄瀾的忌諱,想起之前他為娶她連命都可以不要,若自己真對她下了狠手,怕是要鬧到父子反目的地步,只好力排衆議,幫他将這件事給壓了下來。
但落胎之後,蓮姬卻因此性情大變,心腸變得更冷更狠,常常喜怒不定,動不動就打罵殺伐,大有要坐實妖妃之名的傾向。滄瀾知她是難以承受落子之痛,沒有苛責,全都默默地忍受了下來。
那些側妃雖說都已處死了,但蓮姬仍然驚疑有人要害她,面對下人送過來的飯菜,總是一口未嘗就掀翻在地。滄瀾沒有辦法,只能親自在她面前試毒,才能哄她吃下一些。
也是自那之後,蓮姬開始潛心鑽研藥理,倒不為了害人,只是為了自保。盡管她跟滄瀾都盼着下一個孩子能盡快來臨,但老天就像有意跟他們作對似的,轉眼十多年過去了,她還是沒有分毫懷孕的跡象。
秋日時分,滄瀾将她抱在懷中,安逸地坐在園中看簌簌下落的黃葉。
秋風蕭瑟,滿苑蒼涼,她忽而感傷地嘆道:“滄瀾,我可能……再也懷不上孩子了……”
滄瀾不以為意,怕她受涼,将蓋在她身上的大氅又往上提了些:“沒有的事。禦醫來看了,不也說你的身體沒有什麽大問題嗎?只是憂思過度,氣血不調,休息一些時日就會好了。你也不要給自己太大壓力了。”
“可是……”可是這樣的借口,他已經用了十幾年了……蓮姬自學成醫,知道禦醫的診斷沒有錯,可她也不知道哪裏出了差錯。
滄瀾将臉貼在她的頭頂,柔聲道:“你若還是擔心,等忙完這段時日,我就去與父皇請辭出宮,帶你出去散散心,尋遍天下名醫,為我們求得一兒半女。
我知道你不喜歡宮中的爾虞我詐,本王也不喜,所以等你懷上孩子,本王就帶你遠離皇城,尋一處僻靜的地方,從此只做個閑散王爺,安安然然地度過後半生,好不好?”
秋風吹拂,黃葉墜地,她輕輕答了一個字:“好。”
外出游歷的計劃還沒有詳細盤算,魔界之中就陡然生出了變故。一個神秘的半面人忽然現世,在周邊的城池大肆殺伐,一步步地向着皇城緊逼了過來。因他所到之處血流成河、屍影滿天,世人惶恐,便賦予了他與殺戮行徑相當的血影之名。
血影臨近皇城,伽羅魔尊指派滄瀾作為此次出征的統帥。臨行前,蓮姬心中擔憂,抓着他的衣袖戀戀不舍。他淺淡一笑,柔聲說道:“別擔心,我不會有事的,你就在宮中好好的,等我回來。”
然而兩日後,她等到的不是他安然無恙地歸來,而是滿臉鮮血、倉倉惶惶地闖回了皇宮之中。
她驚異:“殿下,這是發生什麽事了?”
話還未定,滄瀾便抓着她的手就往外帶:“什麽都不要問,也不要說,皇宮就要保不住了,你快跟我一起走!”
☆、自暴自棄1
混亂的殺戮聲、逃亡聲中,他們二人,還有幾個暗衛一路策馬狂奔,匆匆忙忙地逃離皇宮,逃出都城,向着越來越遠的邊城行進而去。
未過幾日,伽羅魔尊的死訊就傳遍了大街小巷,天下易主,同時追捕滄瀾等人的海捕文書也下發了下來,張貼得到處都是。
他們躲在暗無天日的小屋裏,滄瀾面容陰沉、眉宇緊鎖,已經好幾日沒有主動與人說過一句話了。整個房間內都被一股緊張、低沉的氣氛籠罩着,誰也不敢多說一句無用的東西。
忽然一道亮光從門縫處射了進來,很快又掩了下去,一直在外探查風向的暗衛進了屋子,在滄瀾面前跪道:“殿下,這邊城怕是也待不下去了。血影的人正在一間間地盤查,估計一個時辰後就會查到我們這邊來了。”
滄瀾聽後仍是低着頭,沒有回話,只将攥着的拳頭緊了又緊。
如果連邊城也待不下去,就意味着整個魔界已無他們的容身之所,那他們又能去往哪裏呢?
一旁的蓮姬微微思慮,忽而伸出纖纖玉手覆上他的拳頭:“殿下,不如,我們去人間吧……”
其實早在聽聞伽羅魔尊去世的消息時,她就已然松了口氣,感覺壓在心中多年的那塊巨石終于落地了。伽羅魔尊已死,也就是說玄殿下的仇人終于死了,人雖不是她親手殺的,她卻沒有理由再去恨了……
反倒是滄瀾,家族變故,四處逃亡,正是最需要她的時候,她絕不會在此時棄他而去。想起之前他說過的話,要尋一處僻靜的地方,與她一起安安穩穩地度過餘生,所以她才會突然提議去人間。
遠離皇宮,遠離魔界,在一片全新的土壤上重新開始,大概就能過上夢想中的日子吧。當時的她,是這麽想的。
滄瀾聽從了她的提議來到人間,卻沒有按着她的理想安然生活。他的心中,已然埋下仇恨的種子,每日每夜,惦念的事情就是如何能夠東山再起、為父報仇。那個時候,她終于意識到,自己變了,他也變了,有些時日、有些理想,是再也回不去了。
何青玄順着夢境的軌跡一路探尋,終于在夢魇的盡頭看到她靈魂的身影。彼時她正蜷着身子,縮在無窮無盡的黑暗之中。四周有滴水的聲音,她的耳畔始終回蕩着滄瀾那聲嘶力竭地怒吼:“蓮姬,你為什麽要背叛我!”
而她就像是個無助的孩子一樣,低着頭,流着淚,一遍遍地低喃着:“滄瀾,對不起,對不起……”
忽而一道白光閃耀,刺破了濃濃的黑暗,有踏踏的腳步聲朝自己這邊走來。她緩緩擡起頭,便見一位紅眸銀發的男子來到了自己面前。
那人在她面前蹲下,向她伸出了一只手,溫柔道:“容兒,我是來帶你走的。你命數未盡,不該留在這裏。”
遠在另一端的人界,在慕月昏迷後,白钰就将她帶回了柳如是的竹苑小屋治傷。此時正值人間六月,春去轉夏的季節,京華城地處中原地帶,雖不及南方那樣溫暖,卻也是花開正好,處處綠意盎然。
然而自從龍幽潭一戰後,這邊就一夜入了冬,天氣嚴寒不說,還紛紛揚揚地飄起了雪,也不知是不是因為混沌出世影響了人界的氣數,導致四季紊亂。
☆、自暴自棄2
慕月一連昏睡了兩日都未醒,白钰想着還是先将龍幽潭的事情報告師門,便去聯絡點與師兄弟們見了面。待到回來的時候,慕月已然醒來,正靜靜地立在窗前看着雪。
她只穿着一層單薄的亵衣,蒼白瘦弱得像個紙人,白钰心中擔憂,速速走來将窗戶掩上,又脫下自己的大氅披在她身上:“雪天寒涼,你現在的身子,受不得風。”
慕月聞聲緩緩轉過身來,神情不悲不喜,很是淡漠:“都已經是個廢人了,又何必在意那麽多……”
她的話讓白钰心中刺痛:“慕月,我不許你這麽說,你只是經脈受了些損傷,只要好好調理,過些日子總是能複原的。”
能複原嗎?她在心中苦笑。如果只是經脈受損,休養數日,确實有可能恢複如初,可是靈根呢?自從兩日前他強迫将绛水靈珠從她體內取出的那刻起,她的靈根就已然損毀,身上再無半點靈力。
現如今的她,也只是勉強如常人一般站立行走,要她再拿起玉笛去戰鬥,卻是連玉笛的鋒刃也化不出來了,這樣的自己,連天葵草都未必找得到,又何談再去魔界向他尋仇呢?
想到此處,她只覺得前途茫茫、暗淡無光,倒不如那日倒下了就直接死去,一了百了:“白钰兄為什麽要救我回來呢?之前我們的談話你也聽到了,你當知道,我并非人類。”
“那又如何?”
“白钰兄之前說過,但凡遇到妖物,必定除之而後快,絕不會手下留情的。所以你為什麽還要救我,放我自生自滅,或者幹脆一劍殺了我,不好麽?”
她低低地垂着眸,眸中空洞灰暗,毫無神采,白钰心中一痛,知她是有了求死的意志:“你之前也問過我,如果有一天你變成妖物,我會如何做?那個時候,我不知該如何回答。但是現在,我可以明确地告訴你,我不會殺你。”
“為什麽?”她微微擡眸,神色卻無多大變化。
“就像你說的,你雖為妖類,但心地質樸、秉性純良,也從沒做過什麽傷天害理的事情,我沒有理由要殺你。而且,你是我白钰的朋友,我既認定了你,就絕不會對你見死不救,更不會與你拔刀相向。”
“可是我倒希望自己死了呢……”她輕輕嘆息,随口說出的話語,就如同死了一樣冰涼。
白钰實在見不得她這樣自暴自棄的樣子,心痛地抱住她的雙臂,鄭重道:“慕月,不要再說這些喪氣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