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程大人易容騙守衛 張仙姑施法挪糧山

是夜,寒風蕭蕭,三更更鼓響徹街巷,冬夜更添蒼涼。

位于徽州城後西側的朝邑義倉附近,寂靜街道之上,忽然由遠及近傳來噠噠馬蹄與車輪聲響。

那昏昏欲睡的義倉守衛被響聲驚醒,撐開沉甸甸眼皮,打着哈欠擡眼望去,只見一駕黑漆馬車快如旋風,由遠處踏夜而來。

車行近前,張孟春與小俠兩個跳下車去,互換個眼色,大搖大擺來在義倉門前站定。

四名值夜守衛不知他兩個是何來頭,正欲驅趕,只見張孟春自腰間掏出牙牌,高舉在前朗聲道:“我等奉命前來徹查,還不快快開門!”

守衛見狀大驚,接過牙牌看了又看,确定是府尹牙牌無疑,只是破綻雖無,卻不明他兩個為何深夜來此,故而猶豫不決。

“還不快開!誤了事你幾個吃不了兜着走!”

小俠正狐假虎威恫吓他們,只見馬車之上錦簾一挑,邁步下來一人。

守衛揉揉眼睛,急忙躬身行禮,“見過府尹大人!”

許鶴年邁步來在門前,背手沉聲道:“本官接到秘報,故深夜來此查探,還不開門!”

守衛見本尊與牙牌均在,再不敢耽擱,急忙打開大門,将馬車放行進去。

馬車進了院,瞧瞧四下無人,許府尹一把将臉上面皮揭下,露出程煜之廬山真面目。

張孟春笑呵呵望他,“我說大人,我這易容的手藝還不錯吧!”言罷又罵守衛不識擡舉,“原本以為用不着你露面就能進來,虧得當初做了兩手準備。”

程煜之搖頭,“那守衛也是職責所在,怪不得他們。”

一旁小俠則激動不已,“師姑,這個易容的手藝回頭也教教我呗!”

“你想得美!”

見她兩個又要拌嘴,程煜之急忙打個收聲手勢,二人便齊齊閉嘴,一同邁步往義倉而去。

打開大門,點燃油燈,只見屋中排擺無數一人高的米櫃,打開一看,全是白花花米糧。

程煜之見那米糧充足,欣慰不已,轉念又不由憂心。“也不知隋班頭那裏準備得如何了。”

小俠拔着胸脯胸有成竹道:“大人放心,吾已飛鶴傳書于隋班頭,叫他醜時三刻同時動手。”

程煜之聽得半懂不懂,也不知是怎麽個動手法,只道他兩個行事古怪,卻還牢靠,便也不再追問,只站在一旁看他兩個忙活。

片刻功夫,張孟春與小俠兩個便将倉中數十米櫃悉數貼滿符咒,随後她拍拍衣裳,由腰間錦袋中取出一只巴掌大的米鬥,只見那米鬥小巧精致,卻是個無底之物,小俠小心翼翼接過來看了又看,一副愛不釋手模樣。

與此同時,海州州衙後堂一間空屋內,隋班頭正攜一衆衙役在此嚴陣以待。那屋中被清得空無一物,唯獨中央擺着一口大缸,只是那缸卻無底,看上去甚是奇怪。

時間緩緩而過,隋班頭面色凝重一動不動守在缸邊,眉頭緊鎖盯着那缸底,似在思索什麽。一邊貼牆站着十來個衙役,個個抱着一打早已縫制好的白布口袋面面相觑。

義倉之中,待時辰一到,小俠将那無底之鬥插入糧櫃,二人便聯手開始做法。

三遍咒語過後,只見那米櫃中米糧如水波搖晃,繼而如水柱揚起,紛紛注入那巴掌大的米鬥,卻如落入無底洞中,直至糧櫃中粒米未剩,那鬥都未曾填滿。

程煜之眼見此景不由暗嘆,若非親眼所見,絕難相信世上竟有法術能夠隔空移物。如此奇幻莫測,真可謂颠倒乾坤。

他偷眼望向張孟春,見她正抱肩立于一旁,柳眉微蹙,杏眼圓睜,神情專注緊盯那米鬥,鼻尖鬓角滲出一層薄汗,只覺一顆心不由蕩了三蕩,慌忙将目光移開。

海州州衙,隋班頭正聚精會神研究那口無底水缸,忽聽缸底如同水欲冒出般汩汩作響,吓得一個趔趄,險些一屁股坐在地上,回過神慌忙按照小俠密信中吩咐,急命兩名衙役打開口袋候在缸邊。

須臾只聽那響動愈發加劇,一如千軍萬馬奔騰而過,衆人皆吓得面色蒼白,雙腿發軟,恰時,忽聽吭哧一聲,那缸底竟湧出一團白花花米來,且源源不斷,越積越多,很快便将米缸填滿。

隋班頭見狀,忙摞胳膊挽袖子,抄起大瓢便往米袋中舀米,其餘衙役見狀也紛紛過去幫忙,可那米糧越積越多,衆人裝米速度遠不及那米糧冒出速度,便也不再裝,幹脆坐在地上眼巴巴瞧着那米流水似的由缸中湧出,直至堆滿半間屋子,這才堪堪停下。

“我的老天爺!”隋班頭抹把臉上熱汗,忍不住拍手笑道:“這下百姓就有米糧過年了,我的仙姑奶奶,你真好大的本事喲!”

——

黎明時分,天色暗如潑墨,一駕馬車劃破夜的寧靜,在寂靜街巷疾馳而過,飛速往驿館方向駛去。

“師姑,咱們用障眼法填入米櫃的假貨真的不會露餡兒麽?”馬車上,小俠想着剛剛張孟春找來院中沙石變作米糧扔進米櫃障人眼目,不由有些擔心。

“哼,這叫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你技藝不精,怎地還懷疑起我的術法來?”張孟春揚起馬鞭,啪一聲甩在馬腚上,馬兒吃痛,跑得更快了些。

轎廂內,程煜之正思忖回去後如何将米糧分送給臨近各縣,又想到張孟春與小俠應當自有辦法,又何需自己憂心?

轉瞬想到虧得她當初留在自己身邊,不然這許多事情還不知從何下手,正兀自感嘆,側耳聽見她兩個你一言我一語鬥嘴,不由輕笑,目光不經意穿過窗隙,只見天邊曙光初綻,即将破曉。

——

這一日晚間,幾人正在驿館共進晚餐,又說起義倉借糧一事,不由興高采烈。

“張姑娘,小俠,你兩個可真是助大人做了一件頂頂偉大之事,在下感佩之至,無以言表,一切盡在此杯酒中!”周師爺言罷,仰頭将酒飲盡,面上紅暈盡現。

他本不勝酒力,平日幾乎滴酒不沾,今日高興得緊,便也顧不上許多,三杯酒下肚便醉話頻出。

“不過你們也忒不夠意思,如此重要之事,竟然不曾知會在下一聲,真是令在下大失所望。”周師爺滿面委屈,趁着醉意絮絮叨叨,聽得衆人不由汗顏。

小俠急忙捂住他嘴,“師爺醉了,我送師爺回去歇息罷!”言罷連抱帶架想要将他拖回房去。

哪知周師爺抱着桌子死活不肯離開,張孟春在一旁拾樂子,偷眼望向程煜之,見他依舊惜字如金,安靜做個合格的傾聽者。

“大人,咱們何時返回海州?學生急于回去問問隋班頭昨夜情形,更想瞧瞧那無底的米缸,究,究竟是何形狀!”言罷,周師爺打個大大酒嗝,笑得目光迷離。

程煜之還未答話,只聽張孟春垂眸道:“要走你們先走,我自晚走幾日。”

小俠一愣,一瞬似是想起什麽,擰眉道:“師姑可是要去查探那許府的鎮魂鐘一事?師姑,想你身為道門中人,怎地不捉鬼,反而幫鬼?吾實在是想不通,想不通。。”小俠邊嘟囔邊搖頭,一臉的怨念。

張孟春将一粒花生米扔進口中細細咀嚼,也不搭理他,只聽他繼續自言自語道:“你就瞧着她去害人,也無動于衷?!”

張孟春被他說得煩躁,不耐道:“冤有頭債有主,我需得盡快查出真相,好叫她不要錯傷無辜,再超度她安心離去便是!”

“不錯傷無辜不也是害人?師姑你,你,哎。。”

“哼,那殺生害命之人難道不該償命嗎?你休要再說,再說我揍你!”

程煜之見她兩個争得急赤白臉,說了老半天也沒說出個所以然來,遂解勸道:“小俠所憂心之事,也并非毫無道理。”

張孟春聞言,轉頭惡狠狠瞪他,只聽他又道:“不過人分善惡,鬼魅亦然。人間若有冤屈尚不能平,鬼魂如此也值得同情。”

一旁周師爺聽得瞠目結舌,心道與大人相識這麽久以來,還從未聽他說過一句廢話,今日怎地話說兩頭?。。

程煜之暗忖片刻,遂朝張孟春道:“你說要查明真相,可是有何線索了?”

張孟春手指叩得桌板篤篤作響,“有線索還在這裏幹坐着孵蛋麽?你們還是快些返回海州去吧,人多鬧得我頭大。再者說,此事與你們并無關系,是我要多管閑事的。”

“不行,師姑不走,吾也不走!”小俠倔勁兒上來,九頭牛也拉不回。

周師爺打個酒嗝,撐着最後一絲清醒道:“大人,學生覺得張姑娘所說在理,這鬼魅之事并非大人所擅長,不如交給張姑娘與小俠處理,大人還是早些返回海州去罷。年關将至,事務繁多,這幾日州衙由隋班頭代管,時間長了也不甚合規矩。”

程煜之也不答話,靜靜望那壁上燈影怔怔出神。良久朝張孟春溫聲道:“你說曾在許府中見過那馮二娘,可有看錯?”

“我又沒老眼昏花,怎會看錯!”張孟春一臉不悅,又道:“不止馮二娘,還有那個名喚小紅的清倌兒。”

程煜之眉頭輕蹙,起身背手在屋中踱了幾踱,道:“那婦人并非良人,可從她身上下手。”

一旁小俠聽着在理,提劍就要去拿了那馮二娘來。

張孟春擡手拍他腦殼,“沉不住氣!無憑無據的你能擄了她來不成?”

小俠一縮脖,“這倒也是。。”

程煜之沉吟片刻,輕聲道:“明日我自請周師爺前去與她詳談一番,到時候你們聽我消息便是。”

周師爺抱着桌子一臉無奈,得,看來一時半會兒是回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