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受托付三更葬屍骨 行大義四更設計謀

話說張孟春在芍藥居中,夜遇母子兩個冤魂在此地逡巡,一番問詢,只聽那白衣女鬼嘆口氣道:“我姓肖名薔,是徽州府尹許鶴年的正房夫人,此乃我兒光胤,是其獨子。”

張孟春心中一沉,暗道果然應了心中猜測,便問:“你二人是如何死的?”

肖氏聞言,悲痛難抑,抽泣半晌,道:“回仙姑,冬至那日府中祭天排筵,小兒被老爺侍妾秀桦領去,便再無歸來。而後尋遍府衙,又去外面搜尋,接連數日,卻是活不見人死不見屍,直到我死後,見他魂魄,這才知他一直被困于後園那口大鐘之下。”言罷淚流滿面,又道:“小兒走失之後,我的身子每況愈下,當時還當是思子過度所致,直至死後才知,竟是有人投毒。”

張孟春眉頭緊鎖,“那是一種延命增壽的邪法,你可知是何人害你兩個?”

肖氏一瞬面目猙獰,怒道:“定是秀桦那姘婦所為!老爺待我母子兩個情深意重,當初得知老爺在外養個小倌兒,我便也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待得知她懷有身孕後,更是主動接她進府,哪知我兒與自己性命皆毀在她的手上!”

“秀桦?”張孟春不由吃驚。

肖氏點頭,“我曾詢問小兒,他道冬至那日,自己在秀桦屋中吃過點心後,便記不清發生何事。我因病卧床那幾日,秀桦曾來探望,還特意叫人前去送藥,殷勤不已。事後想來,那姘婦定是觊觎夫人之位,想要母憑子貴,故而痛下殺手。”

張孟春眉頭緊鎖,想起秀桦一副孱弱模樣,實難相信她竟會做出如此歹毒之事。

回過神又細觀她兩個,半晌道:“你求我幫你兒脫離桎梏,卻只字不提你自己,你可知如此下去,也将錯過投胎時機?”

肖氏聞言目光決絕,恨恨道:“我大仇未報,即便拼得個魂飛魄散也要殺了那姘婦!”言罷,面露難色道:“只是那姘婦身上有胎神護佑,上不得身,故而我附身于她那貼身丫鬟阿青身上,想要一刀殺了她,哪知被下人聽見呼救,終是失了手。之後老爺請人在院中布下法陣,使我進不得院。。”言罷,恨恨嘆口氣。

張孟春聽她所言,只覺疑雲重重,一時卻也屢不清頭緒,便不再問,遂與她母子兩個一齊來在後園那口大鐘近前,打着火扇,将那上面所刻銘文又看一遍,心中确定是師父所說的拘禁魂魄邪法,便挽袖将那鐘大力抱起移置一旁,霎時一股腐臭之氣沖鼻而來,熏得她不由皺眉。

低頭一看,只見鐘下土地黢黑,中間堆着一坨爛布,再一細看,竟是小兒衣裳,內包一堆白骨。

眼見此景,張孟春目赤鼻酸,悲憤交加道:“想不到這世上竟有如此蛇蠍心腸、喪心病狂之人!不論何人做出此事,其罪當誅!”言罷仍覺心頭淤塞,一口惡氣在胸難舒。

肖氏終于見兒屍骨,忍不住放聲痛哭,那光胤魂魄在其身側,望着近前自己的小小骨骸,又望望母親模樣,懵懂又哀傷。

肖氏哭罷,哀聲乞求道:“還請仙姑将我兒屍骨葬于城外三裏,肖氏墳茔處我那早逝爹娘的墳墓旁側。先父姓肖名江。

張孟春點點頭,遂脫下外袍将光胤屍骨包裹,背在肩頭。見她母子兩個模樣不由心生憐憫,遂輕聲道:“你心有不甘遲遲不願離去,再過半載便會化作孤魂野鬼,既然你我有緣,我願為你超度,早些輪回去罷。”

哪知肖氏目露兇光,咬碎銀牙,“我不能走!那姘婦為續命增壽竟對我兒痛下殺手,如今她即将臨盆,我豈能叫她得償所願!”言罷面目猙獰,十分可怖。

張孟春擰眉沉思片刻,無奈道:“既然你無親眼所見亦或親耳所聽,便不能确定罪魁禍首就是她,也就害她不得,你若執意為之,我職責在此,便不能放過于你!”

肖氏聞言瑟瑟,細想竟也有些動搖。

張孟春只覺其中有說不出的蹊跷,便道:“我願助你查清真相,冤有頭債有主,是誰害你,便去向誰讨回公道。”

肖氏咬牙點頭,千恩萬謝自不必說。

且說張孟春依肖氏所言,将光胤屍骨葬于城外肖氏墳茔,她擡眸望那鬼火萦繞黑漆漆一片墳墓,心情異常沉重,想不通為何這世間之人所做之事,竟要比那妖邪鬼魅還要惡毒十分?真真是天堂地獄,皆在人間。

她将光胤寫字用的那一截枯枝插于他墳前,喃喃祈禱:“你今生命薄,願你來世托生個好人家罷。”

——

回到驿館已是四更時分,張孟春蹑手蹑腳翻過牆頭,卻見屋中燈火依然未熄,驚訝推門進屋,見程煜之與小俠正湊在一處不知談論什麽。

程煜之見她進門,拉長個臉沒好氣道:“我早先便說過,你既為我所用,一舉一動都需禀告,若再不辭而別,我定罰不饒,你自說這回該如何領罰吧!”

小俠正替張孟春捏把汗,卻見程煜之嘴上雖如此說,卻順手倒杯熱茶推給她,不由瞠目。

張孟春也不客氣,大喇喇坐下,掐起茶盞一飲而盡,飲畢觑目朝程煜之道:“這麽晚不睡,看來大人今日與那許鶴年應酬得挺美,仍意猶未盡吶!”

程煜之知她有意揶揄,卻也不答,只是定定望她。

張孟春是個直腸子,肚中有話不吐不快,遂将今夜之事說了,二人聞聽,不由大吃一驚。

“秀桦竟為了延年增壽害了許鶴年的兒子?”小俠滿面難以置信,“果然最毒不過婦人心!”

程煜之面色凝重,半晌道:“此事疑點頗多,不可妄下定論,先略擱一擱無妨,眼前我這裏有樁要緊事與你商議。”言罷擺出一副意味深長模樣。

張孟春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轉頭卻見小俠正瞧着她笑,心道你兩個葫蘆裏究竟賣的什麽藥,還真有心情繞彎子!心中正不悅,卻見程煜之自懷中掏出一張象牙腰牌來。

張夢春沒好氣:“這是什麽?”

程煜之一笑,“今日許大人喝得盡興,走後被我發現無意掉了牙牌,我已托熹春樓的許老板送回府中。”

張孟春一愣,細看那牙牌表面浮動七彩琉璃光芒,擡眸見小俠一臉壞笑,便登時明了。

“變個一模一樣的,你們有何打算?

程煜之打量他兩個片刻,溫聲道:“二位,我與你二人相處多日,一直有個問題想要求教一二。二位道行高深,法術高強,非常人可比拟,敢問二位當初精習術法是何初衷?”

小俠與張孟春對視一眼,翻翻眼珠道:“吾研習術法,為的是降妖除魔,保一方百姓安居樂業,舉世清平。若是有朝一日得道成仙,乃吾之大願也。”

張孟春沒有言語,程煜之就當她默認贊同,繼而點頭道:“二位情操之高尚,令人欽佩不已。只是如今路有餓殍,盜匪橫行,奸佞當道,民不聊生,這些并非妖魔禍亂所致,百姓哪裏談得上安居樂業?”

張孟春聽他話中有話,繼續洗耳恭聽。只聽他接着道:“我自知愚鈍,卻還良心未泯,見百姓食不果腹,流離失所于心不忍,如今有一暫救黎民于水火的機會,在下能力有限,需得你二人相助才能成行,只是風險頗大,不知你二人可願铤而走險,助我一臂之力?”

小俠聽聞有事要做,不由精神百倍,摩拳擦掌,頻頻點頭表示認同。

張孟春則暗暗吃驚,心道你白日裏還與那狗官醉生夢死,不問世事的,怎地忽然憂心起民生來?

納罕之際觀他神色坦然,又言之鑿鑿,想他定已心中有數,便道:“拯救天下蒼生,乃我等修道之人信條,我等義不容辭,艱險又有何懼?只是不知這力如何助法?”

程煜之見他二人爽快應允,遂單拳擊掌笑道:“好!實不相瞞,在下預備将徽州城西戰備糧倉之內米糧搬運出去,暫解民生之苦,之後再行彌補。古語有雲:‘使歲穰,輸其馀,歲兇,受而食之。’在下曾聽小俠說過,二位可熟練操縱幻化與障眼術法,故來相求。”

張孟春見他神色肅然不似兒戲,又細想此行海州的前因後果,一瞬好似明白什麽,不覺心神一振,暗嘆他心思之深。

“不錯,吾曾習得此法,且此法對師姑而言更是不在話下!”小俠言罷,興沖沖望向張孟春,見她愣在一旁怔怔出神,便拿手肘杵杵她。

張孟春一瞬回神,柳眉緊蹙道:“大人有何計劃?”

程煜之嘴角噙笑,“我打算将那倉中米糧用車運送出去,到時請你二人施展障眼法掩人耳目即可。”

言罷又不禁面露愁容,“只是車馬短時間難以籌措齊備,回頭我再與師爺商議。”

張孟春聞言無語扶額,心道沒看出來你還真是個不要命的嘞!

思緒至此莞爾一笑,遂勾唇道:“何須如此麻煩?大人,您就請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