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芍藥居三更遇小鬼 風雪夜妖道暗追蹤
夜風呼嘯,兩側竹林搖曳如群魔亂舞,前面那小小身影卻不遠不近,始終與張孟春保持一定距離。
又行半炷香功夫,只見那小兒忽地閃入前方一處院落不見了蹤跡。
張孟春跟過去,擡頭一看竟是到了來時路過的宅院門前,只見那月門上懸挂芍藥居三字門匾,只是一把鎖頭将院門鎖了個結實,原來竟是處無人居住的院落。
彼時浮雲蔽月,投下一地暗影,她凝神一望,只覺那院牆上空鬼氣森森,低頭往門縫中窺去,只見一抹光亮一閃而逝,又想起來時聽到的幽幽琴音,心頭一陣蠢蠢欲動,遂心血來潮縱身跳入院中。
剛一落腳,只覺一陣陰風撲面而來,張孟春心中暗笑,哪裏來的小鬼,今日撞見姑奶奶算你背興,遂邁步饒過影牆,蹙眉朝院中望去。
月光氤氲,卻也能看清一二,只見那院中枝枯草萎,久不拾掇,鵝卵石鋪陳小徑已被雜草覆蓋大半,盡頭處一排正房黢黑一片,細細一看,那破洞窗紙被風刮得不住呼扇,如鬼魅亂舞。屋脊之上并排停着七八只巨大烏鴉,不時呱呱怪叫幾聲,甚是駭人。
庭院深深,破敗如斯,不知荒棄多久。
愣神兒間,冷不丁自身後又響起一聲小兒嬉笑,聽得張孟春一陣毛骨悚然。她扭項回頭,見不遠處那如豆燈光又一閃即逝,遂握緊腰間劍柄,往那處追去。
蹚過半人高的枯草叢,前方赫然出現一座垂花小門,張孟春穿門而入,但見假山奇石,竹林小榭一應俱全,原來竟是一處單獨修建的園中園,只是長時間疏于修剪,已毫無景致可言。府衙後宅本設花園,但此院中卻獨享一處景致,可見此宅主人的地位非同一般。
她尋路往前而去,忽覺腳下好似踢到什麽東西,俯身拾起一看,竟是只早已破掉的虎頭燈籠。
張孟春正望那燈籠出神,忽地呱哇一聲怪叫,吓得她一個激靈,回身探看原來是園牆邊一株老樹上栖着幾只烏鴉,血紅珠子如暗夜冥火,正一動不動盯着她看,直看得她心中別扭不已。
張孟春心中惱怒,暗道今夜這是怎的了,緣何幾次三番被吓到,遂默誦十字真經以定心神,而後由袖中掏出一張符咒掐指燃盡,将那符灰抹在眼皮之上,眼明心亮,再無恐懼。
她細細望那鴉栖老樹,發覺樹下有一團黑乎乎大物一動不動,遂狐疑走過去一探究竟。
老鴉見有人前來,撲啦啦揮動翅膀呱呱飛去,張孟春來在樹下一看,原來竟是一口大鐘,那鐘乃混鐵鑄成,約麽有千斤之重,只是不知緣何不垂挂起來,而是靜置于此?
心頭疑窦叢生,張孟春打着火扇子細細觀瞧,哪知不看則已,一看不由倒抽一口冷氣,暗嘆想不到在這威儀府衙之中,竟也有此等事情,那位府尹大人恐是大禍将至。
——
翌日清晨,天光微明,程煜之一行人等便辭別許大人,押運十幾車米糧浩浩蕩蕩返回海州。
途中,張孟春打馬追上程煜之,與其并排而行。程煜之不知她意欲何為,不想與她搭話,便端坐馬上目不斜視。
“大人!”張孟春瞧他一副假正經模樣本懶得搭理,奈何心中有事憋不住,不得不開口。
程煜之依舊目不斜視,全然裝作沒聽見。
張孟春見狀,氣運丹田,卯足勁頭朝他喊道:“程!大!人!(死聾子)”
突如其來一聲震天吼,驚得程煜之胯下駿馬趔趄一下,腳底拌蒜,人也好懸從馬上掉下去。一旁衆人皆驚懼側目,心道這姑娘年紀雖輕,可中氣十足啊!
程煜之心中叫苦不疊,黑臉恨恨道:“何事?”
張孟春撇撇嘴,低聲道:“不知大人對那許鶴年印象如何?”
程煜之聽之古怪,側目瞧她一臉神秘模樣,道:“緣何如此詢問?”
張孟春不耐道:“這麽說吧,大人此次前往府衙後宅,可曾感覺出什麽?”
聽她沒頭沒腦一通話罷,程煜之不由蹙眉,心中細細過了一遍昨日經歷,卻并未覺察出任何異樣,只覺她說話做事皆不合常理,遂不搭不理,氣悶打馬往前而去。
“哎?”張孟春見狀,不禁叉腰哼他,心道如此遲鈍,真是白瞎了我那可憐魂魄!
這一路負重前行,又遇一場風雪,一行人舟車勞頓,足足三日之後才返回海州。程煜之顧不得歇息,馬不停蹄處理放糧赈災事宜暫且不提。
且說這一日晚間,天上又飄起小雪,張孟春心血來潮,燃起銅爐,放上箅子,拿些栗子柿子放在上面烘烤,又叫來小俠,兩人圍爐夜話。
小俠本對張孟春不辭而別前往徽州一事耿耿于懷,卻經不住她軟磨硬泡,撒嬌耍賴,這才堪堪氣消。
“師姑,眼看年關将至,掐指一算,吾已然一年光景未見到尊師,哎,好想念他老人家。”小俠邊說,邊将那小杯燒酒輕啜一口,砸吧砸吧嘴兒,滿面哀傷。
張孟春瞧他年紀輕輕,說話卻一副老氣橫秋模樣,忍不住想笑,又轉念想起自己恩師,亦心中惆悵,撥開一顆栗子扔進口中,燙得咧嘴。
兩人正各懷心事,忽聽一陣鈴聲大作,張孟春擡手一看,腕上金鈴竟顧自抖動起來。
她心中一緊,小俠亦是一愣,“可是那妖道來了?!”
張孟春眸光一凜,“我出去看看!你看着程煜之!”言罷提劍沖出門去,出去後似又想起什麽,遂折回大聲道:“王媽媽明早要做桂花米糕,我若回不來,你便去知會一聲,叫她給我留着晚些時候再吃!”言罷,一溜煙不見蹤跡。
小俠聞言不由汗顏,如此關鍵時刻還想着吃,也是沒誰了。
他本想一同出去探看,可張孟春早先便與他交代過,她若在便由她盯着程煜之,她若不在,便由小俠盯着,萬萬不可出半分閃失。
小俠郁悶,衙中這麽多人,還盯着他作甚?可又不敢不聽師姑的話,便提劍往二堂書房奔去。
可到了書房,卻發現程煜之并不在此,不由心中發毛慌亂不已,正不知要去何處尋他,忽聽房檐一陣響動,一個黑影一躍而下在他面前站定。
小俠唬了一跳,定睛一看,毛茸茸一只小銀狐,原來竟是小銀。
只見它一雙圓溜溜碧眼,在夜色之中如星子閃動,粉嫩鼻頭如櫻瓣點綴,身軀也比初見之時圓潤許多,一身皮毛蓬松油亮,望之甚是可愛,竟一時看得呆了。
須臾回過神,沒來由怒氣沖沖道:“我有要事在身,沒工夫搭理你!”轉身走出兩步,又回頭道:“哼!早晚收拾你!”
小銀瞪他一眼,沒好氣道:“你可是在尋程大人?”
小俠一愣,“你可知他現在何處?”
“如此深更半夜,不是書房便是卧房咯!”小銀鄙夷道:“你當大人同你一樣,無事亂逛,夜游神似的不成?”言罷,吐吐舌頭,跳上房檐不見蹤跡。
小俠氣得瞪眼,細想也是如此,便氣鼓鼓轉身往後堂程煜之卧房而去。見他果真已然睡下,便沒驚動,只是默默守在廊下,也不知張孟春那邊是何境況,心中焦急也無可奈何。
眼看長夜将盡,東方泛白,可張孟春卻仍未折返,小俠望着天邊初升旭日,一顆心惴惴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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晌午,程煜之忙完公務,只覺肚中饑餓,便往後堂花廳去。
屋外落雪依舊,他匆匆穿門過院,只覺今日四處寂寂,好似靜得出奇,心中莫名有些怪異。推門進屋,見花廳空無一人,不禁納罕,早上聽說她兩個出門去了,怎地這會子還未回來?
要知道平日裏飯點兒未到,張孟春便早早坐在花廳,要麽吃茶嗑瓜子,要麽就是與小俠兩個拌嘴。每每如此,程煜之總是板個臉,一副嫌棄的不要不要的模樣,可張孟春卻偏偏視而不見,依舊我行我素,就喜歡看他看不慣自己又幹不掉自己的擰巴模樣,可今日這花廳如此安靜整潔,他卻怎地忽然別扭起來?
恰時鳴兒由外面來,看見程煜之大敞房門呆立廳中,趕緊跑過去。“少爺您來了,小的這就吩咐廚房開飯!”言罷,轉身便走。
“鳴兒!”
鳴兒停步轉身,“少爺還有何吩咐?”
程煜之一怔,嗫嚅道:“怎,怎不見小俠?”
“哦,小仙長不是一早有事出門了麽,許是快回來了。”言罷一溜煙兒跑了。
程煜之望他背影張張嘴,眸中閃過一絲悵然。不大工夫,飯菜排擺上桌,程煜之不時探頭望望窗外,又低頭望望桌上有葷有素、色香味俱佳的四菜一湯,不知為何,卻食欲寥寥。
“少爺先吃吧,一會兒飯菜涼了。”鳴兒見程煜之遲遲不舉箸,便催促他。
“不急,等等小俠他們。”
話音未落,只見小俠攜風帶雪推門而入。程煜之見他進來,一瞬喜上眉梢,忙招呼他入座。
小俠面色凝重,坐在程煜之身側一臉歉意。“在下回來遲了。”
程煜之心不在焉答應一聲,眼睛不住往門外張望,卻只見風卷落葉平地起,終究不過一場空。
小俠肚子餓得咕咕作響,見程煜之不動筷也不敢開吃,瞧他魂不守舍模樣,好似一瞬明白什麽,便道:“大人,師姑尚未回來。”
還沒回來?程煜之一瞬呆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