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明月夜庭院傳琴音 會同袍議案遇阻礙

州衙門前,程煜之正打點行裝,預備攜隋班頭及兩名衙役往徽州府去。此行焦急,他便棄了轎,打算打馬前去。

一行人剛剛上馬,忽聽門裏傳來大呼小叫聲音,程煜之一愣,遂帶住缰繩回眸張望,只見張孟春從門裏跳出來,氣喘籲籲來在他馬前伸手擋住去路。

“等等,我,我也去!”

程煜之聽她所言,驚得差點由馬上跌下,又細細觀她模樣和肩後所背包袱,遂睜大眼問:“你去哪裏?”

張孟春喘勻氣息,理直氣壯拔起胸脯,“你去哪裏我便去哪裏!”

程煜之一瞬頭大,見她執意要去,更是氣上加氣,惱上加惱,心道這是故意搗亂不成,遂拉下臉怒道:“胡鬧!本官此去公幹,你若蓄意搗亂,一律按律處置!”

“我是去保護大人的,如何成了胡鬧?”張孟春一本正經的胡說八道。

“本官不用你來保護!”

“我願意,你管不着!”

程煜之見她胡攪蠻纏險些氣個倒仰,忽見門裏又扭出一個圓胖身影,一看竟是王媽媽。只見她笑呵呵捧着兩個包袱來在張孟春跟前,舒口氣道:“還好趕上了,這是剛出爐的素包子,乖乖帶着路上吃吧!”言罷又遞給程煜之一個,“喏,這是給少爺的。”

見她對張孟春一副慈母模樣,對自己則一副敷衍表情,對比如此鮮明不由心酸,暗道媽媽,我才是你從小帶大的小煜哥兒呀!

終是忍不住惱羞成怒,他顧不上風度,揮鞭打馬一騎絕塵。

隋班頭和随行衙役正尴尬望天,忽見大人走了,急忙快馬加鞭追上前去。

想走?張孟春冷哼一聲,不慌不忙由胯下腰袋取出一枚定魂釘,朝着程煜之的馬屁股就是一釘。那馬腚大臀圓,目标明顯,瞬時中招,疼得還未嘶鳴出聲,便兩蹄騰空定在原地。

一通騷操作,程煜之好懸滾到地上,慌忙抓住缰繩,兩腿夾緊馬鞍才算安穩。隋班頭見狀,趕緊勒住缰繩,與兩名衙役停駐原地不知所措。

一邊是頂頭上司,一邊是頂頂厲害的小仙姑,哪邊都得罪不起,他太難了,只能無力望天。

程煜之吓得“花容失色”,驚魂未定回身朝張孟春咬牙切齒道:“你你你!”

“什麽你你你我我我的?”張孟春拍拍手,笑眯眯來在他馬下,擡頭眨眨杏眼,“我去保護大人,絕不搗亂!”言罷将那馬兒腚上定魂釘拔下,又朝它屁股輕輕揉了三揉,那馬瞬間便活動自如。

程煜之怒不可遏,還欲再說,哪知張孟春卻輕輕一躍,飄身上馬落在他身前,身手利落快似閃電,讓一旁隋班頭和兩名衙役看得目瞪口呆,回過神來不由拍手叫好。

“你你你!”程煜之見她竟然跳上自己馬背,一瞬只覺得氣滞血逆,好懸嘔出一口老血,擔心如此下去真會被她氣死。

“老實點!”張孟春反手一掌,結結實實拍在他屁股上,啪的一聲脆響,只打得他一個愣怔,一瞬腚痛臉紅,不禁懷疑人生。

“若是再不老實,我還打你!”張孟春惡狠狠回頭瞪他一眼,只見身後之人緊咬薄唇,眼波閃過一絲驚恐,一副又氣又恨又無可奈何的羞辱模樣,不由幸災樂禍。

見他老實了,她愈發變本加厲,反客為主奪過他手中缰繩,策馬揚鞭,絕塵而去。

一旁隋班頭和兩名衙役都瘋了,他們沒看錯吧,光天化日之下,張仙姑竟然摸了他們大人的屁股??!

“走喽!”幾人起哄追趕而去。

王媽媽笑眯眯瞧着一行人遠去背影,意味深長的勾了勾唇角,“小春呀小春,媽媽果真沒有看錯你喲!”

——

且說一行人快馬加鞭,于翌日晌午時分便抵達了徽州府城。

程煜之畢竟文人出身,從未騎馬奔波如此之久,一路又有那位礙眼氣他,來到府衙前下馬後只覺渾身好似散了架,腰酸背痛,兩條腿如同灌鉛般不識走路。

張孟春見狀趕忙裝模作樣過去攙扶,程煜之黑着臉甩開她手,扶着隋班頭往府衙去。

隋班頭上前表明身份,門役客氣幾句便進去通報,因為先前送過拜帖,不多時門役便出來,引幾人從一旁角門入院,往府衙後宅而行。

冬日天短,彼時天邊最後一絲霞光隐落,黑夜潑墨一般降臨,寒氣肆虐,比白日更冷了三分。

府中還未及掌燈,幾人走在園中石板小徑之上,只見四處枯枝敗葉,甚是蕭索,寒氣無孔不入,不由裹緊棉袍,疾步而行。

行不多時,程煜之忽聽一縷琴音由路邊院牆內傳出,那聲調悠揚婉轉,如泣如訴,撩撥心弦,他不禁放緩腳步細細聆聽,猜測這琴曲定是出自一位技法娴熟的琴師之手。

他回頭見張孟春也扭頸往那處張望,便朝門役道:“請問,這是府中從何處請來的琴師在奏《江波曲》?”

那門役聞言一愣,須臾回過神來面露驚色,極不自然道:“小人不知,天氣寒冷,大人還是快些随小人去見許大人吧。”

程煜之見他不願多說,也不好再問。又行片刻,便來在一處僻靜院落,只見月門上高懸通仙居三字牌匾,門役将他幾個引入院中,讓幾人在一處廊下靜候片刻,自己進去通傳,半晌回來客氣請程煜之往書房去。

張孟春緊随其後也要往書房去,哪知門役擡手攔在她身前,嘿嘿一笑道:“府尹大人只請程大人一人進去小敘,其他人等請在花廳靜候。”

依例如此,隋班頭等人便往花廳而去,張孟春見程煜之頭也不回走了,擔心自己那一魂兩魄,本想等在門外,又無奈天寒地凍冷氣襲人,也只得悻悻往花廳而去。

且說程煜之進得書房之後,見此處裝潢得古色古香,清雅別致,別具一番風格,提鼻一聞,博山爐裏還燃着四合檀香,不由心生好感。府尹許鶴年正伏案讀書,見貴客臨門,忙起身相迎。

“哎呀,程大人,有失遠迎,有失遠迎。”許鶴年抱拳拱手,朝程煜之深施一禮。

程煜之見狀連忙回禮,擡眸見這位許大人紅光滿面,似是比上回相見更顯青春了些,不由心下驚奇。一番官場客套後,看座奉茶,之後便切入正題。

“許大人,在下唐突叨擾,只因海州近日發生棘手公案。”

“哦?”許鶴年一愣,“不知是何事情?”

程煜之沉吟片刻,道:“近來我海州轄內發生兩起懷孕婦人被開膛破肚盜取胎衣之血案,此案亘古未有,簡直令人發指。那兇徒手段殘忍,罪大惡極卻依然逍遙法外,以至海州轄內人心惶惶,且在下聽聞荊縣與颍縣也曾發生類似案件,遂修書給兩縣細問詳情,果不其然,那兇徒犯案手法如出一轍,在下猜測,應是同一夥人所為。在下唯恐兇徒再在徽州境內行兇殺人,故今日唐突前來,意欲與大人商議對策。”

許鶴年聞言面色凝重,半晌開口道:“竟有此事?本官倒是尚未聽聞類似傳言。不知程大人有何良策?”

“在下愚鈍,稱不上是何良策,只是希望大人能四處布告,使此事人人皆知,人人提防,此外。。”程煜之觀他面色,頓了一頓,接着道:“此外還想與大人借捕快一百,搜捕兇嫌,不知大人意下如何?”

“一百?”許鶴年眸光一凜。

“是。”程煜之颔首道:“大人公務繁忙,不知可否記得半月前,程某曾修書一封致大人,上書為抓捕金蟬教徒,意欲向大人拆借五十捕快,如今合二為一,故想借用一百。”

許鶴年聞言觑目望他,神思卻似不在此處一般,半晌回神,端起手邊茶盞,呷口熱茶低頭笑道:“本官近日确是公務繁忙。徽州境內爆發多起匪患,本官一直在派人清剿這批反叛勢力,無暇他顧,更是無多餘人手拆借大人啊!”

“這。。”程煜之略一遲疑,正不知如何應對,又聽許鶴年接着道:“程大人,如今還有件利國利民的大事,大人定還不知。”

程煜之聞言一怔,只聽許鶴年笑道:“前幾日本官剛剛接到聖旨,江北旱災肆虐數月,黎民缺衣少糧,度日艱難,如今旱災雖有緩解,卻恰逢冬日嚴寒,更難過活,聖上和朝廷體恤民生,下撥赈災饷銀,府內各大米糧行皆行義舉,平價出售米糧,這幾日本官正部署人手通告轄內各縣,前來提領赈災米糧以度年關吶!”

程煜之聞言大喜過望,可又一轉念,米糧沉重難以運輸,他卻統一采購再行分發,如此舟車勞頓,哪有直接将赈銀分撥下去,再由各縣分購米糧發放來得省事?

想到此處,只嘆官場規則向來如此,如今尚有米糧發放已屬不易,只得讪讪道:“皇上聖明!朝廷聖明!許大人辛苦。”

許鶴年點頭道:“正是,本官本欲派人這幾日便去知會程大人一聲,沒想到程大人倒先來了。府衙之中尚有載糧馬車數乘,大人此行便可順便押運米糧回海州,到時再做歸還便可。”

程煜之起身拜謝,還欲再說什麽,擡眼見他面貌在燭火光影中半明半暗,細細眼眸若即若離,似暗夜湖水深藏無盡秘密,忽然有種毛骨悚然之感。又想到放糧之舉,暗忖民以食為天,百姓果腹事大,便話到嘴邊又咽下。

另一邊,且說張孟春等人在花廳食飯飲茶畢,個個乏累不已。隋班頭好诙諧,先前還給衆人講講笑話唠唠家常,眼見更深露重,便也蔫頭耷腦昏昏欲睡,不再言語。

張孟春茶飲多了,忽想小解,便出門去尋恭房,正辨不清方向,忽見前路燈籠光亮晃動,見是幾個丫鬟和個花枝招展的中年婦人路過此地,便忙向跟在最後的小丫鬟詢問恭房所在。

那小丫鬟慌得像只兔子,忙給她指了指方向,便緊跑幾步跟上走了。

寒冬月夜,竹影森森,沿那丫鬟所指小徑走了約麽半盞茶功夫,剛在屋中積攢的熱乎氣也消磨殆盡,張孟春只覺寒氣從棉袍侵入,絲絲縷縷,無孔不入,不由打個冷戰,加快了腳步。

從恭房出來,只覺一身輕松,剛要原路返回,忽聽身後傳來一陣小兒嬉笑,音如風撫林梢,轉瞬而過。

張孟春一愣,探頭望見小徑盡頭,一個小兒身影提只燈籠在前頭一閃便不見蹤跡。

她擡頭望望天邊孤月,暗忖哪家小兒如此晚了還在外頭貪玩?又一轉念,想到這裏既是府衙後宅,那小兒定是許鶴年的家眷,可如此晚了怎還只身在外逛蕩?

思緒至此,只覺古怪非常,便沿着小徑追随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