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

他倆昨天晚上又吵架了,因為什麽原因我也不清楚,在我聽到的時候,媽媽在洗漱間邊哭邊咆哮:“這是最後一次!下次你再罵我我就罵回去了!”。間雜着我爸的罵聲:“你他媽的出去!”,然後又是一陣吵,像是教壞孩子啦,我嫁過來時候你就罵我,現在幾十年了還在罵,怪不得女兒沒一個好東西,都是跟你學的!

這話觸及到了我爸的底線,他不是一個好丈夫,暴躁易怒,嘴又毒,總喜歡将你媽的、他媽的挂在嘴邊,但是絕對是一個好爸爸,即使在最困苦的時候,最煩悶的時候,也不會在孩子面前表露半分。因此,聽到我媽罵孩子,他飙高了音說了個什麽字,又忽然停下來了,只聽我媽還在那唠唠叨叨。

我爸沉默的洗完了澡,收拾了東西帶我回家。出門的時候,我回頭看了一眼媽媽,她半躺在靠背沙發上,穿着工作服,鐵青着臉。

和爸爸回家的路上,一路沉默無語。但還要做飯,我爸身體不好,有糖尿病。我洗了菜,燒水煮面,不敢吭一聲。吃飯的時候,我媽還是沒回來,我估計在哭。飯桌上沉默不語,四姑送來了一碗香菇醬,問起我媽,我小聲的說,吵架了,還沒回來。

吃完飯,收拾了碗筷桌子,我爸沉默的蹲在街門口,我努力的想找話題,都被他一聲“嗯”回話,聲音低沉,似乎帶有一些哽咽。我受不了了,進了屋。

過了些許,聽到門口有易拉罐瓶子的響聲,我急急的出門查看,只看到我媽騎着車離去的身影,看樣子,是去了我四姑家的方向。又過了一會,聽見了我大姑和爸爸的聊天聲,也只是閑聊幾句就停了。我估計也是準備去四姑家。

四姑打電話來了,讓我去取點蔬菜,我直到目的不是這個,但還是準備去,有點擔心我媽,她沒有拿手機,也沒有吃飯。

出門碰見我爸,他準備走了。

到四姑家,果然大姑我媽都在。

我媽躺在躺椅上,止不住的哭。

四姑一把拽過我,問我為什麽不在我爸罵人的時候勸勸他呢?“你這麽大了,怎麽還不懂事呢?你妹妹在你爸罵人的時候都知道吼一句‘別說了’,你為什麽不說?你爸只聽你們的,你一說他就不吭聲了。”

我不明白,不明白為什麽變成了我的錯,我已經很努力的做了,是我的錯嗎,一定是我的錯吧。

看他們的眼神,都說着你怎麽這麽不懂事?

好難堪,還有人在看熱鬧,我該怎麽辦?

四姑又說了一句什麽,我沒有聽清,但還是爆發了:“那我該怎麽辦,是不是拿刀自殺了才行!”

天哪,我怎麽會說出這種話,我一向隐瞞的很好的,糟糕了,太糟糕了,會被罵的,救救我,讓我逃離吧,不要碰我,我錯了,我錯了我錯了我錯了我錯了,原諒我吧!

即使我在忏悔着,但說出的話卻不受控制:“我不想摻和他倆的事情,愛吵架就吵架,愛打架就打架,想離婚就離婚,不管我的事!”

我怎麽能說這種話呢?我想不明白,我媽聽了該有多傷心,多憤恨,我仿佛能看到她打量的眼神,那裏說着,我竟然會生出這種畜生。

如果我死了就好了,但是不行,我身上套有枷鎖,禁锢着我的行動。

我的靈魂飄在空中,看着那副軀殼,是那麽醜陋又陰暗,不懂讨人喜歡,不會說取巧的話,這一副像是垃圾構造的身體。

四姑拉着我進屋了,我知道她要說什麽,但耳朵像失聰一般,什麽也聽不到,只有眼淚不受控制地流着。表哥站在門口看着,好丢人,好惡心,讓我死去吧。

我看着那副軀殼說話了:“我知道了,我回去了。”

唉。

是誰在嘆氣,因為我嗎,我知道錯了,不要再說我了。

四姑終于放我回家了。

我媽仍然在躺椅上哭着。

走出門,仍然能聽到她那句“連我媽都沒有罵過我,他憑什麽罵我!”

真矯情啊。我不合時宜的想着,拉上口罩蓋住滿是淚痕的臉,無視路邊的鄰居,徑直進了卧室。

我的靈魂又回到了軀殼裏,都是一樣的肮髒、布滿惡臭的存在。

需要樹洞。好委屈。不能和朋友說。這種負面感情,只會惹人生厭。哭吧,哭一場就好了。

我盯着手機屏幕,努力的讓自己的哭聲小一點。雖然家裏沒人,但房間隔音不好,太大聲會被鄰居聽見。我這種嘶啞的聲音,怎麽能污染別人的耳朵呢?絕對不行。

又有人叫我了,是鄰居那個老太太,好煩,她來幹嘛。

我慢騰騰的出去,期望等我出門她已經走了。

可惜沒有。

又是說教啊。我真的錯了,都是因為我他們才會吵起來,我已經認識到了,原諒我吧,我之後一定會更努力的幹活更努力的賺錢的。意識在拉扯,餘光瞥見桌子上的水果刀,上面還留有果皮殘骸,在灰白的燈光下閃着冷凝的鋒芒。

鄰居不知道什麽時候走了,大概是看我認錯态度良好,大發慈悲的放我一馬吧。

想割下去。

不行!

想死。

不行!

為什麽要活着呢,這是贖罪嗎?

好像有個宗教說過,這輩子受苦是在還清上輩子的罪孽。

我上輩子,一定是一個惡人吧,和這輩子一樣,讓人惡心的惡人。

如果早點結束這輩子,這罪惡能還清嗎?

不行!

不行不行不行,怎麽能死呢,不能讓別人發現異常,正常人是不會有自殺的沖動的。枷鎖,對,我身上還有枷鎖。

我的誓言還沒實現,我還要讓爸爸60歲之前退休,還要讓媽媽盡情消費,還讓還清家裏的貸款,還要供妹妹上學,我怎麽配死呢。

死在家裏,還會增加他們的負擔,我已經是一筆失敗的投資了,不能讓他們再面對留言。

我茫然的拿着水果刀,清洗幹淨,看着水流在盆裏聚集,飄飄乎,茫茫然,不知所以。

又回到了卧室,朋友說“逃避可恥但有用”,他說的對。

鑽進被窩,緊緊的抱着枕頭,貼身帶來的溫暖讓我稍稍放松。竟然已經十一點了,該睡覺了吧。可是媽媽還沒回來。

又起床,打開客廳的燈,讓大門留下一條縫隙,再回到床上。

睡不着。

過了多久,我聽見外面走動的聲音,是媽媽回來了。

關上卧室燈。“你要睡覺,明天還要早起做早飯呢。”我對自己說着,任由意識恍惚,仿佛靈魂又飄在空中。

早上6點,聽見村口喇叭開始廣播,今天早上要做核算啊。

洗漱,做飯,做核算。媽媽不知道因為什麽出去了一趟,回來又躺在床上了。

爸爸回來了,讓我叫媽媽做核酸。

“不做!”她吼了一聲,躺在床上紋絲不動。

爸爸自己去了。

壓抑,不敢說話,我是罪人,做好罪人該做的事情。我對自己說道。

爸爸的生活一如既往,打針,吃藥,吃飯,去廠子幹活。

我本來想跟着去,那些活計一個人做太吃力,往常有媽媽幫忙,但今天顯然不行。

“你在家做飯吧,再喊喊你媽,讓她去做核酸。”爸爸拒絕了我,獨自走了。

我在門口默然無語。

我真沒用,什麽也做不到,什麽也做不好,怎麽會有我這樣的廢物呢?我為什麽會出生呢?是為了贖罪,我在心裏對自己說,只有更努力,讨好他們,否則着宛如寄生蟲一樣醜陋的存在該如何生存呢?

“媽,做核酸了。”

沒有理我。

“媽,吃早飯了。”

沒有理我。

。。。。。。。

該怎麽辦,無力,無助,不能說,不能哭。

統計核酸的人來了,看了我一眼,又走了。

啊,這生活,想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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