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只聽“吱呀”一聲,網球部的門被人從外邊拉開。

在一片擊球聲中,鐵門開合的聲音就顯得格外突兀——因為這個聲音一旦出現在部活期間,一般就說明有人遲到了。

聽見動靜,想看笑話的一部分人往鐵門方向看去。

不曾想,開門的不是任何一名部員,而是一位黑發及腰、穿着便服的女生。

“這位同學你好——”

被詢問的那個男生還等着後半句,女生那雙黑曜石般的眼睛卻已經看向了裏面。

她将目光鎖定在了人群中帶着黑色棒球帽的少年身上,對男生露出了一個笑容。

“我找真田弦一郎,你能幫我叫一下他嗎?”

女生只是客氣地笑着,就已經彎了眉眼。

陽光下,她那雙黑眸中閃爍着星星點點的亮光。

男生看得有些出神,過了半晌才反應過來自己得回複些什麽。

“哦哦好,你等下。”他轉身對着真田那邊喊道:“真田,有人找!”

話音落地之後,他才覺得有些不對勁。

哪兒不對勁呢?

嗯……

真田這家夥……

竟然有女生找上門???

什麽情況??

聽見叫喊的真田弦一郎正了正自己的帽子,往聲音處看去。

他看見來人,瞪大眼睛的同時心裏不禁冒出三個問題——

她怎麽會在這裏?

她不是應該在中國嗎?

中國的高中,放假了?

可真田每天出門前都有看日歷的習慣,他清楚地記得今天是四月十二號。

按照常識來說,這天無論是在中國還是日本,只要是學生,現在都應該在學校裏待着。

注意到周圍人好奇打量的目光,真田擰眉壓下帽檐,将球拍夾在手臂與身體之間,往女生所在的方向走去。

而現在的他不知道,他如今的每一步,都悄無聲息地改變着未來的方向。

走到女生面前,真田連招呼都沒打便問:“你來這做什麽?”

“嗯?我千裏迢迢從中國飛到日本來找你,你語氣也太刻薄了吧?”

說話的同時,女生的臉上卻依舊挂着笑意,絲毫見不到一點責備的意思。

周圍的隊員聽見有人竟然敢這麽對真田說話,驚訝得甚至忘記繼續進行練習了。

他們主要也不是驚訝于這個女生,而是驚訝向來視規則如鐵律的真田竟然沒有第一時間将這個女生趕出去。

“喲!真田,不介紹一下?什麽時候交女朋友了?”

有這種事情發生,周圍自然是少不了高等部的個別學長來湊熱鬧的。

因此這會兒,某位和真田等人關系交好的學長已經站在了他身側,語氣盡是好奇地問道。

真田此人有個特點。

習慣性考慮清楚再開口,不然就幹脆選擇沉默。

關于這個問題,他的答案自然是否定的。

只是對于這個女生,他一時卻也不知如何介紹,于是開口就慢了些。

停頓也就這麽一兩秒的時間,沒想到卻被女生搶去了先機。

那些湊熱鬧的人只見女生一個手快,摘下了真田常年戴在頭上的黑色棒球帽。

“風有點大,借我一下。”

她将其扣在了自己頭上,然後曲起指關節向上擡起稍許帽檐,對着那位學長道:“你好,我叫南裏桑竹,是弦一郎來自中國的女朋友。”

真田聽了這句,眉頭都皺了起來。

一副【你在胡說什麽】的表情。

衆人心中大叫不好,還以為這是要火山爆發的前奏。

可過了幾秒,頂着周圍人打量的視線,真田嘆了口氣,總算是開口了:“南裏姐,你別鬧。”

霧草……

火山,熄火了……

“好吧。”南裏微嘆了口氣,說:“那我糾正一下,我是他來自中國的女性朋友。”

至于女朋友,那是未來式。

衆人盯着真田,每張臉上都寫着不可置信。

什麽情況?

南裏桑竹介紹完自己,向後退了一步,平視着真田那雙棕褐色的眼眸。

她這麽看了一會兒,道:“都說了不要再叫我姐姐了,掰着指頭算算我也就只比你大了最多九個月而已。”頓了頓,“這樣都把我叫老了,我會傷心的,弦一郎。”

網球部的人在一旁聽着,莫名地總感覺這種說話模式有點像某個人。

很溫和,但也不是那麽溫和,甚至有點強勢。

“你還在部活吧?那我先去找老師辦理轉學手續,在校門口等你。”

女生來得突然,走時也利落。

真田看着南裏離去的背影,下意識想要伸手壓一下帽檐,可手伸到半空中他才反應過來,自己的帽子已經被她搶走了。

好在網球部的人大多自律,剛才的突發情況雖然叫他們好奇得抓心撓肝,但沒一會兒網球場上就恢複了秩序。

稍隔一會兒,網球部的門又被人打開了。

正當衆人以為女生又回來了,于是一順溜往門口看去,結果看見來人,他們的眼神瞬間就躲閃了。

站在網球部門口的,是那個剛升上高等部才不到一個星期就占領了網球部部長席位的人——幸村精市。

“怎麽?大家見到我好像挺失望的樣子?”

“沒沒沒。”鄰近的幾人将頭搖成了撥浪鼓。

幸村收回目光,一如往常地走到真田旁邊。

他盯了會兒場內,忽然問道:“我剛剛好像看見南裏姐了?”

“啊。”真田點了點頭,不予置否。

幸村勾起唇角,看好戲似的問:“所以她頭上真是你的帽子?”

這個問題的答案他是知道的,畢竟真田在訓練的時候不可能不戴帽子,所以眼下的情形已經說明了一切。

他單純只是想通過這個問題,看看真田的反應。

真田這回沒有作聲。

幸村扭頭看去。

從對方僵硬的表情中,幸村猜,南裏姐這次估計是将人給逼得不輕。

南裏桑竹的媽媽是中國人,爸爸是日本人。

因為父母都是亞裔,所以盡管南裏桑竹算是個混血,但只要沒有跟人明說,一般就沒人能夠看得出來,最多只是覺得這個女生比尋常女生漂亮了很多。

漂亮到一眼就能在人群裏面被吸引目光。

而且她的漂亮并不具有攻擊力,反而很是溫和,讓人看着就很舒服。

關于她的名字,那是兩家長輩各選了一個字拼起來的。

【桑】是因為母親孕時喜酸,而偏愛的酸果就是桑椹。

外婆說,桑椹生于桑,遂取桑字。

至于【竹】字。

老一輩都喜歡那些被君子交口相贊之物,梅蘭竹菊中爺爺便選了個他最喜歡的【竹】字。

又因為【竹】字位于名字末尾,于是小時候的南裏桑竹便總被大家“竹子”“竹子”地叫着。

或許是名字對一個人的成長真的會産生微妙影響,南裏桑竹自小就有如竹子一般,纖瘦得不行,且在同齡人中身高也總是高挑拔尖的那一欄。

南裏記得有一段時間她因為長得特別快,還被人調侃說是【雨後春筍】。

南裏桑竹有一個青梅竹馬,叫真田弦一郎,交情源自于竹子爺爺隔壁的鄰居真田爺爺。

街坊鄰裏都知道,真田家風古樸嚴謹。

這個成語既可以用來形容他們家傳統的日式宅院,還可以用來形容裏面住着的那位年齡最大的老者——真田弦右衛門。

小時候的南裏桑竹其實不是很喜歡被拘着,但卻尤其喜歡往真田家跑。

因為真田家的夫人做日式甜點很好吃,而且他們家有個好玩的小包子。

小包子出生的那天是五月二十一日。

當時南裏桑竹作為一個出生剛滿九個月的寶寶,還在中國自己家的房子裏牙牙學語,話都說不利索,自然不知道此人的誕生。

所以第一次見到真田弦一郎,已經是南裏桑竹兩歲的時候。

見面時,他倆一個走路不穩,一個能蹦能跳。

這直接導致竹子姐姐打小就很喜歡逗弄小包子,弄哭了他不知道多少次。

只可惜,南裏年齡尚小時,一年只能去日本一趟,因而每次見到真田小包子的時候,他都會大變樣。

不過好就好在,無論變化多大,竹子總歸比包子高那麽點。

這個被小包子一直介意的身高問題一直維持到他快要升上國三,才總算被解決。

在南裏的記憶裏,真田從小到大除了真田爺爺道場的那些竹刀,開始接觸的第一個屬于自己的愛好是一個叫作“網球”的運動。

他總會在自己難得回來的時候,興致沖沖地反扣着棒球帽來到自己面前,然後揮動着他的網球拍告訴南裏,自己的網球技術又如何如何提升了,自己又學會了什麽什麽絕招,自己打敗了誰誰誰。

嗯……

至少國中之前都是這樣的。

只是不知道為什麽,在南裏初二那年去日本的時候,小包子的帽子不再反扣,表情也變得嚴肅起來,乍一看就像是個小大人似的。

等她初三寒假再來日本的時候,小包子……

不能再叫小包子了,長大的人得叫名字。

南裏後來沒再叫過真田“小包子”,真田也把“竹子姐”改口成了“南裏姐”。

南裏有時候會好奇,小包子變成“大叔”,這中間需要經歷些什麽。

而稱呼從“竹子姐”變成“南裏姐”,這又代表了什麽。

是代表關系變得生疏了嗎?

但真田他只不過是個隔壁鄰居家的孩子罷了。

随着年齡的增長,以後的他們或許會變得越來越陌生。

南裏這種得過且過的想法一直維持到了她入學高中之前的那年暑假,才終于分崩瓦解。

那是段天氣時晴時雨的日子。

夏日裏的一場網球賽,讓南裏第一次領會到了真田小時候眸子裏亮着光,對她所描述的那些熱血澎湃。

也是那場比賽,南裏才恍然從小包子的刻板印象裏跳出來,不再以姐姐的身份去看待真田。

不得不說,相對于幸村優越的外貌,秉性如此的真田好像更能俘獲她的注意。

甚至有一瞬間,她覺得真田這個人值得——

值得什麽?

有些想法不應該那麽馬虎沖動地出現。

一直把真田當弟弟看的南裏當時就直接陷入了迷茫。

南裏被困住了,比賽結束那幾天她悶在爺爺家裏,誰找她都沒出去,即使那個人是真田弦一郎。

朋友在跨洋電話裏開解她說:“這很正常啊,青梅竹馬變質什麽的。”

“正常嗎?”

“嗯哼,你只是不能免俗而已。”

不能免俗。

不能免俗地喜歡上了一個從小和自己一起長大的人?

“竹子,我勸你大膽追愛,你現在這樣就算回中國了,心也在日本。”

南裏桑竹不是沖動的人。

但在她這裏,喜歡就是喜歡。

她重新走出門,用了一段時間去确定自己對真田的态度。

然後在離開日本的那天,她選擇對真田坦白了自己的心意。

當時的天空陰沉沉的。

而對于南裏的告白,真田的回複是:“南裏姐,別鬧了。”

又不是四月一號誰和他鬧?

還是他覺得自己會輕易把喜歡挂在嘴上,随便說說的女生?

為了這事,南裏一直郁郁至高一的寒假。

她猶豫了很久,最後還是決定為了自己的人生大事闖一闖。

有幸,父母同意了她難得的任性,幫她辦理了轉學的手續。

現在是四月十二號,日本的學校開學不過剛剛五天。

她給了自己有限的時間去任性。

只希望……真田弦一郎的木魚腦袋可以幫忙開個竅。